張學文
在我很小的時侯,家里曾先后養(yǎng)過幾只狗,但唯一讓我記憶深刻的是一只大黃狗,它經(jīng)常來我放學的途中迎我回家,讓我感受到了親人般的溫暖。不過,這樣的日子剛開始沒多久就結束了。
當時,鎮(zhèn)上通知說,有一種不治之癥叫“狂犬病”,但凡人被狗傷就會染病而亡,要求各村迅速組織滅狗隊,以絕后患。這次滅狗,我家的大黃狗也在其中。只見滅狗隊的小伙子們用麻繩套牢大黃狗脖子之后,將鋤頭往大黃狗頭上猛地一砸,大黃狗沒來得及哼一聲就死去了。自那以后,我家就再沒養(yǎng)過狗。
很多年過去了,兒子又到了我當初的那個年齡。最為巧合的是,他也出奇的喜歡狗,尤其是大伯家養(yǎng)的那只大黃狗。每逢假日,只要兒子一回家,大黃狗就會寸步不離地追隨著他,漫山遍野地瘋玩、狂奔。有時,兒子玩累了,他就變著法子給大黃狗弄吃的,有一次,我居然發(fā)現(xiàn)他把我買給他的營養(yǎng)品都拿去給大黃狗加了餐。
說來也怪,那大黃狗對于兒子來說,簡直是百般聽命,任其施遣。兒子一會兒摸它腦袋,一會兒又抓著它的耳朵,拿大黃狗當馬騎,要它抬頭,它就抬頭,要它快點,它就快點,要它蹲下,它就蹲下??磧鹤幽巧駳鈽?,真像那揮馬揚鞭的將軍。不論何時,我都總能親見到大黃狗遠遠地就向兒子搖尾、奔跑,甚至一下子將身子躍起老高,用腦袋在兒子身上深情地蹭啊蹭。
俗話說,“狗不嫌家貧”,這話一點不假。在我的記憶中,大媽長年臥病在床,堂兄先天殘疾弱智,而年近七十的大伯則像一臺忙活的機器似的,從朝起到日落。有時,大伯會忙里偷閑地裹上幾裹劣質(zhì)旱煙,啪噠啪噠地盡情享受一番,而每到這時,那只大黃狗就總是蹲在他的身旁,用一副很專注的眼神望著大伯,好象有什么話要跟大伯交流似的,那情形讓人感覺特別溫暖。
由于我家在城區(qū)和農(nóng)村都有房子,所以我們要回北京時,就會在頭天晚上去街上住,以便乘車。記得那晚,我們在家跟父母聊到十一點才往街上去。出發(fā)時,我們并未見到大黃狗。大約在半途,我忽然聽到“唰唰唰”一陣風似的聲音,猛地到了跟前。待我定睛細看,才發(fā)現(xiàn)是大黃狗追上來了。于是,我對兒子說,這么晚了,讓它就在街上住吧,可是兒子說,大黃狗從不在街上住著,等我們到街上了,它一定會回去。剛開始我還不大確信兒子這話,當我們到了街上后才發(fā)現(xiàn),大黃狗送我們到家后,果然又回農(nóng)村去了。當時我真的好感動,大家都說狗能避邪,尤其是半夜三更我們從農(nóng)村到街上有一條必經(jīng)的亂墳崗,至少有幾十座墳墓,因為有狗在一起,我們一點也不害怕,因此,我覺得,狗與人之間,心靈確有相通之處。
后來,兒子跟我們到東北,整整一年多,過春節(jié)回家,我們乘坐長途汽車經(jīng)過旺蒼時,兒子忽然對我說,爸爸,不知道大爺家的那只大黃狗咋樣了。我說,你還惦記著大黃狗?肯定很好啊,那么乖的狗狗,誰不喜歡呢!聽到我如此說,兒子立即喜上眉梢了,就如他所說,大黃狗一定又長肥了、長高了許多。
我們回到農(nóng)村的家里時已是第二天清晨。遠遠地,我就看到大黃狗哼叫著過來了。兒子卻驚奇地對我說,爸爸,你看,這大黃狗的記性咋這么不好???不會把我給忘了吧!
等到大伯出屋來,大黃狗就不再叫了,而且還一個勁兒地朝我們搖著尾巴。于是,兒子啥也不說就要去抱它,我沒讓他去,因為我擔心時間長了,好久沒在一起,狗真要記不得了,會傷著兒子。忽然間,兒子半信半疑地質(zhì)問我,爸爸,這大黃真的會這么快就把我給忘了?我說,別急,先熟悉一下吧。后來,不知道兒子是用了什么辦法,很快又開始跟它玩上了,一如當初的情形,還一個勁地要我照幾張他和狗一起玩的照片。他還很有道理地給我說,爸爸,你不是說過這狗的智力與三歲小孩的相當嗎,所以我們還是好朋友啦,哈哈。
不過,這次回家所看到的大黃狗,確實長高了不少,而且還能多做一件事情,尤其在大伯需要幫助的時候,它會毫不費力地將小物件用嘴叼到他那里去。當我親眼看到狗在地里來回叼著散放的白暑藤,一小捆一小捆地堆放到大伯易裝的位置時,我真的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這只狗居然能為大伯干活,而且是不遺余力地奔走,沒有覺著累的樣子,也沒有想要歇歇的意思,在那瞬間我被這只狗深深地感動了,突然生出一種幻覺,它在我心中像一個愈來愈高大的人。
當我問及這只大黃狗時,大伯居然有些傷感地對我說,你們眼神不好使,原來那只大黃狗在你們?nèi)ツ晖獬霾痪镁退懒?,只不過現(xiàn)在這只大黃狗跟原來的那只長得一模一樣。說著說著,大伯的兩行清淚就滾了下來。
那一天,大伯去街上趕集,跟往日一樣,那狗照例跟著他上了街,一路上蹦蹦跳跳,不離大伯左右。大伯一慣耳背,汽車的喇叭聲在他的身后不停地叫,大伯還沒來得及躲閃,汽車就已到了跟前,說時遲那時快,眼看大伯就要被車撞上,大黃狗一下子從旁邊躥了過去,將大伯頂?shù)搅艘贿?,當大伯從地上爬起來時,大黃狗已經(jīng)沒有了氣息,那血灑了整整一地。后來,司機賠了大伯五十元錢,大伯就用這錢,買了一只與阿黃體貌一樣的狗。
聽完大伯講完這一切,我特別震撼,狂奔的汽車不僅碾碎了大伯的心,也碾碎了朝夕陪伴孤苦老人心中的“親人”。因此,我在為那只死去的大黃狗傷痛的同時,心中還存著對它的無限感激。
前不久,我從網(wǎng)上看到一則消息:一少女不幸落水,在場者竟無一人下水救助,直到后來兩位民工路過,并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但少女因溺水時間過長,最終死去了,而兩位民工朋友則痛哭流涕地說,要是再早一會兒,姑娘怎么會死?。讀罷消息,再回想那只拼命救護大伯的大黃狗,我想說某些習慣于圍觀,卻見死不救的人,真的連大黃狗都不如。
如今,每當我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看到在街上流浪的小狗時,我就倍加懷念那只曾將我們迎來送往,最終為了大伯而死的大黃狗,也特別思念那只仍在為大伯忙前忙后的大黃狗,它們不僅是我們的朋友,更是我們心中難得的一縷溫情,是一首用真情演繹傳唱的“大黃狗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