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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服

2014-12-02 19:33薛友津
陽光 2014年12期
關鍵詞:光輝小馬表姐

明天是馬美麗與一個叫張光輝的男人見面的日子。

幾年里,年輕漂亮一心想找個城市人的馬美麗已經和許許多多男青年有過相親的經歷。連她自個兒也記不清和多少個男人有過蜻蜓點水式的接觸。不過,她連一個有印象的都沒有。也難怪,只是匆匆地瞅幾眼,還不好意思正眼瞅,怎么可能有印象呢!一直充當媒婆的表姐對馬美麗說,我實在是黔驢技窮了,如果這個再不成功的話,你就死了這個心吧,老老實實找個農村人嫁了吧。馬美麗也覺得自己青春耽誤不起了,心高命不強,拉倒吧!原來那種不找個城里的誓不罷休的豪言壯志已經被殘酷的現實碰得頭破血流,再這樣繼續(xù)下去,難道說真要等到容顏枯黃沒人要的時候才肯罷休嗎?一個女人,無論她姿色怎么好,也撐不住日月的腐蝕,罷罷罷,這是最后一個了,假如與張光輝這個男人還是沒有緣分的話,也只好認命了,否則還能怎樣呢?過了今年就二十二歲了!街上與她差不多大的女人,孩子都能去供銷社打醬油了!

來龍灣比起其他公社也算是個大地方了,無論是吃的穿的還是住的,在全縣也是數一數二的。當然比不了縣城,縣城那是多么來勁啊,有開闊筆直的柏油馬路,有亮亮堂堂的百貨公司,還有令鄉(xiāng)下人十分向往的一拉就放光明的電燈。來龍灣除了公社有電燈,像什么供銷社、文化站、獸醫(yī)站、水利站、郵電所等單位也都通電。平頭百姓只有隊長趙德旺家從供銷社私扯了一根電線,一般家庭點的都是煤油燈,一早起來,鼻窟窿里都叫煤油灰熏得黑糊糊的。再說,城里人整天吃的是大米洋面,到月就有工資領,不像鄉(xiāng)下人全指望在土坷垃地里找生活。

馬美麗向往城市的理由是,她討厭農村,討厭干農活,更討厭農村人滿嘴狗屎牙還有像狗一樣臭烘烘的舌頭。所以,馬美麗一天都不想在這個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村生活,說什么也不想在農村說婆家,哪怕是在城里找個瞎子啞巴瘸子憨子,她都不在乎。說是這么說,憑自己的長相,她能真的這么做嗎?就因為自己長得與常人不同,用有文化的人的話來說,那叫十分出眾。街上人要是比喻哪個女孩子長得好看,就拿馬美麗當參照物。她長得好,她有馬美麗長得俊嗎?提到這個事,一些人就為馬美麗惋惜,哎呀,馬美麗真是投錯了胎,怎么看都應該是城里人,可能當時閻王爺是打盹了還是怎么的。總而言之,讓誰說馬美麗都不該托生在來龍灣這個鬼地方。馬美麗也覺得自己長得非常美麗,真要是嫁個鄉(xiāng)下人,她的確是心有不甘。不是有句話這么說嗎?要勝利,就要斗爭。她要和現實作斗爭,與自己的命運作斗爭!

來龍灣離縣城并不遠,也不通汽車,去縣城全靠兩條腿。與以往一樣,馬美麗去縣城相親從不走著去,她的交通工具是生產隊長趙德旺的自行車。趙德旺家中有輛嶄新的永久牌自行車,是托人在縣城找票買的,剛買來那陣子,一條街的人都到趙德旺家看稀奇。別說沒有閑錢,即便腰里有兩個,到哪里找票呢?用趙德旺的話說,他是提前步入了共產主義。所以,趙德旺的永久自行車在街上算是一寶,一般人吃緊當忙的時候想借騎騎,幾乎是沒有門,你還沒張口,就將你拒了個十萬八千里。唯獨馬美麗借車他從不說不,屁顛顛地將車子搬出來,找塊抹布仔細擦干凈,然后將前后胎打足氣,又將車鏈子上點上機油,這才交到馬美麗手中。讓她放心地騎,多會兒還回來都行。

為什么趙德旺對馬美麗這么優(yōu)待呢?這里面有個因由。趙德旺在街上是個出了名的浪蕩不羈的男人。他手中權力雖然不大,卻掌管全街五百多口人的身家性命,很多女人巴結他,主動投懷送抱,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趙德旺早就對長得好看的馬美麗十分垂涎,不過,趙德旺心中有數,對于這樣既年輕又漂亮的女人,你不能操之過急,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得穩(wěn)得住勁,只有順其自然,才能水到渠成。哪知事情出現變化,沒等趙德旺將魚餌下到窩子里,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他的獨生兒子趙小馬卻喜歡上了馬美麗。趙德旺心中那個苦啊,卻有口說不出。兒子傻乎乎不說,又長得那個樣子,當爹的也是清楚明白,你怎么能配得上人家馬美麗呢?真是應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那句話!沒想到趙小馬還來勁了,非馬美麗不娶。寧愿一輩子打光棍!你打光棍,那不是讓你爹斷子絕孫嗎?趙德旺心說,你覺得你老子是皇帝你是儲君??!馬美麗再怎么著也不會看上你?。〔贿^,事在人為,既然兒子撂下這句狠話,趙德旺還真有點兒吃不住勁,要是這個家伙真的一根筋的話,那趙家不是真的要成為絕戶頭了嗎?

趙德旺要為自己不當絕戶頭而努力奮斗!

晚上,馬美麗來到趙德旺家,說隊長,明天你的車子還得借我用一下。

趙德旺邊向外搬車子邊問,去城里相親?他知道馬美麗好面子。

馬美麗老實回答,嗯哪。

趙德旺蹲下身,用指頭捏捏前后兩個輪胎,說小馬上午剛剛騎過,氣噔噔的。接著又進屋找來油葫蘆,用草棒蘸著油,在車鏈子上點眼藥水似的點了幾滴。隊長娘子遞過來抹布,趙德旺說,兒子騎去縣城一回來我就擦過了。然而還是將抹布接過來,胡亂地擦幾下。對馬美麗說,騎走吧。

隊長娘子對后院喊,小馬,美麗來了,天瞎黑你去送送吧!

直杠杠的趙小馬聞聲跑出來,二話不說,直杠杠的目光對著馬美麗溜一眼,扛起車子就走。

隊長娘子說,這孩子,又不是下雨天,你扛著車子干嘛呢?不是有力沒處使了嗎!

趙德旺倒是十分欣賞兒子的舉動,心說,兒子就這么個優(yōu)點,有一身蠻力,不讓他發(fā)發(fā),別憋壞了。就說,有勁不使也是浪費,你將車子送到美麗屋里再回來。

馬美麗明知隊長兩口子是想讓他們的兒子與自己多多接觸,聯絡聯絡感情。她心里話,即便是我成了老姑娘,也不會委屈自己與這個愣頭愣腦的東西在一起的。有勁你就扛吧,反正又累不著我!不過馬美麗心里一直想不明白,這個趙小馬到底像誰呢?隊長趙德旺兩口子精得像猴子,生出來的孩子卻一點兒也不隨他們!

趙小馬一口氣將自行車扛到馬美麗的院子里,放下車子扭頭就走。

馬美麗客氣道,小馬,你不喝口水再走?

趙小馬頭也不回地說道,晚上喝了一肚子稀飯,憋死我了,我得趕緊回家尿尿去!

馬美麗和趙小馬出門之后,隊長娘子好一通抱怨男人,平常你拿車子比你親爹還親,怎么馬美麗一來借,你就跟孝子賢孫似的!趙德旺說,你懂個屁,還不是為你那個寶貝憨兒子嘛!隊長娘子說,我就不明白了,你明知馬美麗借車子是去縣城相對象,你不阻攔就罷了,你還借車子支持她去,你這不是更加讓我們的兒子沒有指望了嗎?趙德旺說你就是個女人!你不借車子,人家馬美麗就不進城相對象了嗎?但是,這些年來,馬美麗相成功嗎?沒有。為什么呢?城里人再不怎么樣,也不想找個鄉(xiāng)下女人當媳婦。你就讓她往南墻上撞,等她碰得頭破血流了,她就老實了,到那時,咱們不用吹灰之力便能將她生擒了你信不信?你就等著當老婆婆吧!你知道這叫什么嗎?這叫欲擒故縱你懂嗎?《三國演義》中諸葛亮三擒孟獲的故事你聽講過吧?就是說,你要想捉住她,就得要先放了她,使她放松警惕,那樣的話,你再想捉她,不就容易多了嗎?隊長娘子雖然沒弄清楚男人的鬼點子,但她不得不佩服在研究女人方面,男人稱得上是個老謀深算的高手。

心中有事,馬美麗幾乎是一夜沒睡。她在想,明天見這個男青年長得啥模樣,表姐沒說,她也不好細問。表姐只是說,這個青年個子不高。不高是多高?不高就是矮,矮到什么程度呢?馬美麗自己給自己圓場,人矮腦子聰明。其實她心中清楚,人家要是長得像瓦崗寨里面的羅成似的,還會找我們鄉(xiāng)下人嗎?男人丑點兒沒什么,矮點兒也沒什么,只要沒疤沒麻就行。其實有疤有麻又算什么呢?只要沒殘疾就行。通過與這多男人見面,馬美麗擇偶的標準一再降低,現在對男人的要求幾乎是沒什么要求了,只要是男人就行。當然,這個男人必須是城市戶口,否則免談!

雞沒叫母親就起來了,燒好了洗臉水,又用白菜做了一碗咸湯,坐在屋當門等著女兒醒來。

馬美麗起來,梳洗完畢,泡了半張煎餅在咸湯里,幾口扒拉完,然后推著車子出了門。母親跟出來,說美麗啊,要不然娘和你一起去吧?馬美麗笑著說,你去干什么呢?又不是你去找對象。話一出口,馬美麗就覺得這話說得有點兒混賬。娘是個寡婦,這話硬是噎得人翻白眼呢。做鬼的爹要是聽見的話,非氣炸肺不可!急忙改口道,你放心吧娘,我心中有數。再說,隊長車子也撐不住咱們娘兒兩個!母親有些哽咽,隨口囑咐道,心不要太高,差不多就行了。馬美麗說娘你在家沉住氣,這次閨女一定給你領一個相貌堂堂的英俊的小伙子回來!

到了縣百貨公司門口,天才大亮。馬美麗覺得來得有些早,她與表姐約的時間是百貨公司開門。那時候,大家都沒有手表,說幾點也沒有用,白天都用太陽來計算時間。比如說上午,就是太陽東南晌的時候,比如說中午,太陽在天空正中間位置。比如說下午,太陽偏離中線,再比如下傍晚,就是太陽落山那個時辰?,F在離開門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表姐的家離這兒不遠,馬美麗想去表姐家站一站,又覺得大早晨的,啰啰嗦嗦的,別再耽誤了見面的時間。不過,馬美麗有經驗,男女見面相親,來早了不好,來晚了也不好,倆人一前一后到那是最佳時間。當然,應該男同志先到一會兒,女同志再露面,那是再好不過的了。要是女同志及早巴早地在那兒傻等,就顯得有點兒難為情。馬美麗眼睛向百貨公司門口瞅瞅,沒有發(fā)現目標。相親的人,一般都會穿得衣帽整齊的,有新不穿舊的,誰有粉不往臉上搽呢!

現在去哪兒呢?又不能走遠。馬美麗忽然心生一計,就走到馬路對面一家小商店門口廈檐底下等著,表姐來了,或者那個男人來了,她一眼就能看得到,而且腿一抬就能來到他們的面前,這樣的話,雙方都不顯得尷尬。

百貨公司的大門終于開了,馬美麗立馬精神起來,目光來來回回地在公司門口掃來掃去,捕捉她要找的獵物。因為表姐是介紹人,所以每次她都會早到一會兒,今天不知是怎么了,開門老半天了,也沒見她的蹤影。眼看著太陽都上了房頂,不但表姐沒有出現,連那個叫張光輝的男人也沒有露面,馬美麗不知怎么辦才好,要是去找表姐,又怕那個男人來了找不到人生氣走了,要知道自己的條件是高攀人家,若是第一印象不好,那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身旁不知啥時候站了一個男人,瞅了瞅她,說這位女同志,你是在等人吧?馬美麗見此人一身工人打扮,洗得泛白的工作服顯得既干凈又利索,心中不由犯嘀咕,這人不會是那個人吧?男人又說,你是不是在等你的表姐?馬美麗點點頭。你表姐姓黃對不對?馬美麗這回已經確認面前這個男人就是她今天要見面的那個男人了。男人自我介紹,我叫張光輝,在縣機械廠倉庫工作,當保管員。我家兩口人,我和我娘相依為命。馬美麗心說,都是同病相憐。男人哦了一聲,說對了,你表姐臨時有事來不了了,讓我與你說一聲。這時候,馬美麗才正兒八經看了張光輝一眼。這一次,也許是她最后一次與城市青年相親了,所以膽子比過去大了些。這一看,才發(fā)現張光輝五官端正,是個十分耐看的男人,兩頰生長幾個青春痘,顯得朝氣蓬勃。就是個子有點兒矮小,過去馬美麗選男人唯一的標準就是高大魁梧,哪怕是丑點兒也沒關系。為了說服自己,馬美麗只好這樣想,人大呆,狗大愣,個子大了有什么好,還浪費布票。每人每年都是一丈六,個子小,還占便宜了呢!

沒有介紹人,怎么將相親進行下去呢?

張光輝說,你表姐說,讓我們到百貨公司轉一轉,你看好不好?

馬美麗羞答答地點點頭。

倆人就肩并肩地向對面百貨公司走去。這時,馬美麗忽然想,不是說好了在百貨公司門口見面的嗎?他怎么也在馬路對面等著呢?這個張光輝,表面看著怪老實的,其實還有點兒狡猾呢!

百貨公司沒什么好轉的,各個柜臺都遛了一遍,倆人就出來了。按照以往的慣例,第一次見面這就接近尾聲了。相互道個別,說幾句客氣話就各自回去了。等幾天聽介紹人回話就行了。

張光輝說,你現在要是沒別的事,去我家認認門好不好?

馬美麗心中一陣欣喜,少時又故作矜持,半晌說道,我們才剛剛見一面,去你家合適嗎?

張光輝說,這有什么呢?認識就是緣分,要不是你表姐介紹,我們走對面都認不得呢!去吧,我媽正好今天不在家。

張光輝家住在南關,離城中心有點兒遠,要走好長一段路,他今天沒有騎車子來的原因是因為自己的車子太破了,除了鈴鐺不響,沒有不響的地方,所以不好意思騎出來。張光輝也沒有瞞馬美麗,沒走多遠,就和馬美麗講了實話。馬美麗覺得張光輝怪實誠,心里挺滿意。又走了一會兒,張光輝說你走累了吧,我騎車帶著你吧?我騎車的技術還是不錯的,上次在全縣自行車比賽中,我還拿了第二名呢!馬美麗就將車子交給張光輝,張光輝一騙腿就上了車子,馬美麗還沒有反應過來,車子已經溜了出去。馬美麗急忙緊走幾步,跳上后面的二等座。

馬美麗從表姐口中得知張光輝所在的縣機械廠是國營大企業(yè),不由問道,今天廠里休息嗎?

張光輝說,我特地請了一天事假。

馬美麗有點兒不好意思,我要知道的話,選個星期天就好了,那樣的話就不耽誤你工作了。

張光輝說,沒有事,我調個休。

兩個人悶不吭聲騎了一段路,馬美麗本不好意思問還是問了,你們家就你們娘兒兩個?

張光輝稍一遲頓,我上面還有個姐姐,已經結婚了,我母親今天就是去我姐姐家了。

你父親也不在了?

我父親去世比較早,當時我還不怎么記事。

我也是,不過你的命比我要好,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還沒有出世。

張光輝哀嘆一聲,沒想到我們是同病相憐啊!

馬美麗不由自主地倚在了男人的后背上,倆兩人一下拉近了距離。

張光輝家住的是自建房,三間瓦房,外帶一個小鍋屋,獨門獨院,倒也干干凈凈。

過去馬美麗相對象,見面之后就各奔東西,然后回家等消息,若是彼此有好感的話,再繼續(xù)處處看。其實,人家一見馬美麗都說不錯,一聽說是農村戶口,一般再約見二次的不是太多。戶口多么重要啊,男的還好些,女的若是農村戶口的話,將來孩子都是農村戶口,因為孩子的戶口是隨母親的。

倆人坐在院子里說話,坐了半天,張光輝才想起來給馬美麗倒杯白開水。也許是激動的原因,也許是早晨母親做的菜湯鹽放多了,看到了水,馬美麗才覺得自己已經渴得不行,她想裝得女人一點兒,端起茶杯抿一小口,哪知開水很燙,燙著了嘴唇。慌忙將茶杯放下了。這一切,張光輝看在眼里,從水缸里舀來一瓢水,將茶缸放進去冰著。馬美麗心中一陣歡喜,心說,這個男人心真細??!不錯不錯,將來準是個好丈夫!

你身上這身工作服穿得真好看。馬美麗嘖著嘴。

是嗎?張光輝原地轉了一圈兒。又說,都洗得泛白了!

馬美麗又說,工人穿上這身工作服就是好看。

張光輝說,你想穿嗎?

馬美麗說,我又不是工人!又說,一個農民穿著工作服不怕人家撇嘴嘛!

張光輝笑道,人家撇不撇嘴,你裝作看不見不就行了嗎?

馬美麗點點頭。

張光輝說,我是保管員,工作服就歸我管,我現在就去廠里給你拿一套來。

馬美麗說不了不了,以后再說吧。意思是說,我們還不知能不能成呢?哪能接受你的東西呢!

張光輝認為馬美麗是客氣,就說,廠子離我們家不遠,騎著車子來回也就是一頓飯工夫。

馬美麗想勸沒有勸住,張光輝已經推著車子出門了。

口渴得要命,一摸舀子里的茶杯,還有點兒燙手,馬美麗等不及了,端起舀子里面的水,咕咚咕咚喝了一氣,由于喝得急,水都將衣服的前襟給灑濕了。

不一會兒,張光輝就回來了,手里報紙里裹著一身嶄新的藍汪汪的工作服。

張光輝說,我經常發(fā)工作服,大小尺寸我估計差不多,不然你穿上試試,看看合不合身。

馬美麗怎么好意思當著男人的面試衣服呢!就說不試了不試了,合不合適就是它了!

張光輝打量一下太陽,說天不早了,接著洗手做飯。邊淘米邊招呼馬美麗自己四處看看。馬美麗說你會做飯?張光輝說,只要有空,家里的飯一般都是我做。馬美麗心里又是一陣感慨。

說著拉著,兩葷兩素四個菜已經上了桌子。

馬美麗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在陌生的家庭留飯,心情十分激動。本來她不準備來的,畢竟才剛剛見過面,還不知情況如何呢,怎么好意思跟男方回家呢?再說,從安全考慮,也不該第一次見面就隨隨便便跟人走了,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道這個男人的品行怎么樣呢?萬一出了什么事情,豈不后悔一輩子嗎!他看到張光輝面相很善良,說話也很實誠,不知怎么的就進了人家的門,的的確確是有點兒唐突。要是成了還好說,若是不成的話,傳到來龍灣街上,還不讓人亂嚼舌頭根子好幾個月啊!一邊吃飯,馬美麗還不住地后悔,告訴自己,吃過飯,一刻也不要停留,抓緊回家是上策。

吃罷飯,馬美麗要去刷碗,張光輝說什么也不讓。他說你是客人,哪能讓你動手呢?你我將來真要是能成了的話,家里洗衣服做飯我全包了。你就等著享福吧!再說了,你長得這么漂亮,我怎么能舍得讓你干活呢!一句話說得馬美麗心中熱乎乎的??礃幼樱媲斑@個男人沒有嫌棄自己是個鄉(xiāng)下人,哎呀老天啊,說不定這次真的有希望了呢!本來心里計劃吃罷飯就走的,現在屁股粘在板凳上,怎么也起不來了。靜聽著張光輝講他們廠里的工作,還有一些有趣的事情。

一直等到張光輝又要去做晚飯,馬美麗這才發(fā)覺太陽已經落山了,哎呀老天啊,時間怎么過得這么快呢,再不走就要摸黑走路了!張光輝說,要是嫌天晚,你今晚就住在這里吧。他看到馬美麗睜大了眼睛,不由解釋道,我沒有其他意思,我是想讓我母親見見你。她老人家在我姐姐家吃過飯就回來了。馬美麗當時思想上真的有點兒動搖,她能看出來面前這個男人對她好像很有好感。她呢,更談不上有什么意見,張光輝人老實又勤快,在國營廠子上班,這個條件讓她去哪里找呢!打著燈籠也難尋呢!哎呀老天啊,要是老太太滿意的話,哪怕是今晚就在這兒住下了,哪怕是生米做成了熟飯,又算得了什么呢!不過冷靜一想,馬美麗對自己說,馬美麗啊馬美麗,你可不能讓興奮沖昏了頭腦啊,就算是張光輝家答應這門親事,誰能保證以后沒有變化呢?還是按過去給自己立下的規(guī)矩吧,一天不到民政部門領證,就決不能與男人上床!

馬美麗說走就走,推著車子已到了院外。張光輝追出來,忽然想起來什么,又急忙回去,推出自己的自行車,說美麗你等等,我送送你。

倆人沒有騎車,就推著車子走。等張光輝將馬美麗送出了城,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張光輝說,你一個人走夜路我不放心,還是將你送到家我再回來吧。

馬美麗有些激動,雖然憑她的膽子還是可以的。她就是想看看張光輝對她是不是真心的。

兩個人邊騎著車子邊說著話,時間過得飛快,沒覺得累,已經看到了來龍灣街上的燈光了。

在街北的小橋上,倆人下了車子。

馬美麗說你自己回去要小心一點兒。

張光輝說,我是個大男人,怕什么呢!

馬美麗說,你先走,等你走了我再走。

張光輝說,美麗……

馬美麗說你有事?

張光輝說,你是我這輩子見到的長得最俊最俊的姑娘……有件事不知你能不能答應我?

馬美麗似乎明白張光輝要做什么,故意問道,什么事?

張光輝嗓音有點兒發(fā)顫,我能親你一下嗎?

馬美麗一笑,將眼皮耷下來。

張光輝伸出舌頭舔一下女人的腮,轉身騎上車子,一溜煙騎跑了,就好像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嗨!馬美麗,你等我的回話!張光輝的喊聲在曠野上空回蕩……

馬美麗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到隊長趙德旺家里還自行車。

趙德旺一瞧馬美麗春風得意的樣子,心里不由一陣冷笑。哪次馬美麗去縣城相親回來不都是眉舒目展的呢?等著吧,不出幾天,準又是三伏天中午的瓜秧子,蔫得抬不起頭來了!

咋樣?趙德旺接過自行車,輕描淡寫地問道。

馬美麗說,剛剛見了一面,還不知道呢?

你覺得人怎么樣?張德旺點燃香煙吸著。

馬美麗說,怎么樣不怎么樣,還不都是人家說了算!誰叫俺們是農村人呢!

趙德旺往地上吐一口痰,農村人咋啦?城市人又不比我們多長個什么!我真的有點兒想不通,你為什么非要找個熊城里人呢!

今晚馬美麗心情特別好,沒有受到趙德旺情緒的感染,相反一臉的興高采烈,邊向外走邊說道,隊長,謝謝你借給我自行車!

趙德旺在馬美麗翹起來的屁股上捏了一下。

馬美麗也不生氣,畢竟欠了趙德旺的人情,讓他占點兒便宜,也算是互不相欠了。

趙德旺送馬美麗出門。

街上各家的燈光映著路,腳下不黑。天上星光閃爍,夜空泛著白。

趙德旺說馬美麗,你準備一條道走到黑?

馬美麗知道隊長趙德旺是說她的婚姻大事,隨口說道,誰想這樣呢!

趙德旺見馬美麗話里有些松動,就說,我們家小馬,人高馬大的,俗話說身大力不虧,農村人干活不就圖個身體結實嗎?我正想著,要是有機會,我準備送他去部隊鍛煉鍛煉呢。

馬美麗心里話,就你兒子那個憨熊樣,又是一身的暄肉,哪夠參軍的條件呢!

趙德旺繼續(xù)說道,你要是嫁給我兒子,保你進門就當家,還有,手表、縫紉機、自行車、收音機,三轉一響,我樣樣都給你準備齊。然后我再給你們蓋三間青磚到頂的大瓦房,不是夸口,咱們這條街上,有哪個敢吹這個牛!

馬美麗說,天不早了,從城里回來我還沒進家門呢!說著,人已經走出幾步開外。

趙德旺還不死心,說馬美麗,我的話你要認真考慮考慮??!

沒事的時候,刺啦一天,刺啦又是一天,日子過得比翻日歷都快,有事情就不一樣了,時間就顯得很漫長,連太陽都與你摽著勁兒,往它屁股上抽上一鞭子,它挪不了半步。此時此刻,馬美麗就是嫌太陽跑慢了這種心情。那個張光輝,明明說就這幾天給回話的,已經過去五六天了,還是一點兒消息也沒有。捎句話就這么難嗎?表姐也是的,張光輝忽略了,你也健忘了嗎?行還是不行,你總得給句話啊!這不是挺好的一個人,活活地讓尿給憋死了嗎!她沒有料到,張光輝會拖這么久不給她答復,你想想,又約她去他家,又在那兒留飯,又送一套工作服給自己,要是不想愿意的話,他能這么做嗎?誰沒事自己找鍋熗子蹲呢!

馬美麗摸著那身疊得整齊散發(fā)出布香的工作服,連問自己幾句為什么,怎么想,都覺得沒理由的。忽然想起來,是不是張光輝這幾天生病了呢?人吃五谷雜糧,有個病也是正常的。這么一想,馬美麗就有點兒坐不住了,她想去張光輝家里看一看。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一個大姑娘怎么拉下臉來,親自登門找人家問這種事呢?要是傳出去,還不得讓人戳斷脊梁??!突然想起來,是不是張光輝的母親不同意這門親事呢?老年人考慮事情比較多,自己的兒子雖說不是怎么優(yōu)秀,找個農村戶口的媳婦總歸是不怎么體面的。想來想去,可能是這個原因,即便是這樣,你張光輝也得給句痛快話啊,你張不開口,你和表姐說一聲也行?。≡僬f表姐也不像話,你明知這種事情拖得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你再怎么著,也得給句明白話啊!哪怕是托人捎句話來也行??!馬美麗在心中將表姐好一通抱怨!

躺在床上想一夜,馬美麗決定去表姐家問一問,哪怕是壞消息也要弄個清楚明白。

隊長趙德旺家正在進磚瓦石料,他站在屋門口指揮人擺放,一眼看見了馬美麗,拍拍手上的灰土,說美麗來啦?沒等馬美麗張口,問道,借車子去城里?

馬美麗沒接趙德旺的話,你們家真要造新屋?

趙德旺說,那是!俗話講,筑巢引鳳嘛!沒有巢,鳳怎么能來抱窩呢!說著一眨眼皮,壓低嗓門,說句實在的話,這個房子就是給你這只鳳凰準備的!

馬美麗冷笑。燕雀焉知鴻鵠之志!

趙德旺點燃一支煙,說道,美麗??!聽人勸吃飽飯,你別不到黃河不死心,心高命不強呢!再說了,城里有什么好的?一月就那三十斤計劃糧,能填飽肚皮嗎?還有,一家家都住得那么扁窄,跟鴿子籠似的,哪有我們鄉(xiāng)下住得這么寬敞!冬天住堂屋,夏日睡北屋,想住哪里住哪里!再說了,就算你找個城里工人,你能進門就當家嗎?在人眼皮底下過日子,那種白眼你能受得了嗎!我勸你啊……

馬美麗今天心里有點兒煩,別那么多廢話了!車子再借我用一下。

還去相親啊!趙德旺將手中的煙頭彈出去。

馬美麗沒好氣地說,你借不借?不借拉倒!轉身欲走。

趙德旺說姑奶奶你別急行不行,我這就給你推去。

馬美麗撇一下嘴。

趙德旺將車子送到馬美麗手中,說美麗,你記著,我們趙家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著!

馬美麗“嘁”了一聲,上了車子。

回到家,母親見女兒騎著隊長的車子,問道,你又要進城?馬美麗說,我去表姐家問問情況,怎么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呢!母親說你別去了,我剛剛聽說,你表姐上天去給你舅舅上墳,回來嘴就歪了,可能是招壞風掃了,連走路都走不穩(wěn)當了,我正說著哪天去城里看看她呢!馬美麗嘆了一聲。母親說,昨晚你出去了,隊長娘子來了。馬美麗說,她來干什么?母親說,還不是來給她兒子提親的。我看哪,你也別挑了,認命吧!其實隊長兒子小馬也不錯,你進門就能當家。女人嘛,一輩子能找個好人家不就行了嗎!

掰罷了秋玉米,趙家的新房子也起來了,喝起工酒那天,隊長趙德旺將大隊干部還有公社干部都請了來,那天晚上在自家擺了兩桌酒席。吃飯前,趙德旺專門來請馬美麗去他家看看新房子。馬美麗沒好氣地說,你家起新屋,與我有啥關系呢?趙德旺說,關系大了。這房子就是給你蓋的,怎么會沒有關系呢?馬美麗說,你別剃頭挑子一頭熱,我答應要給你們趙家當媳婦了嗎?趙德旺說,你雖然沒有親口答應,可我們早就拿你當我們老趙家的人了!雖然說我們家的小馬配不上你,不過,在來龍灣街上,除了我們家,還有比我們家的條件更適合你的嗎?你要是能說出一家來,我啥話不說,立馬轉臉走人!再說了,我已經與公社干武裝的胖部長說好了,今年就讓小馬到部隊當兵去,以后你過門就是軍屬了,你說說,多好的事情呢!馬美麗有些松口了,你容我好好地考慮考慮再說。趙德旺說,有什么考慮的,你只要點個頭,明天我就給你下聘禮!半晌馬美麗說,要我答應,你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趙德旺說你說。馬美麗說你必須給我買個城市戶口。趙德旺沉吟一下說行。馬美麗說,咱們先將丑話說在頭里,到時候,你一天戶口不落實,我就不嫁。趙德旺本來也就是順嘴那么一說,現在也只有硬著頭皮答應了?,F在買個城市戶口要不少錢呢!他弄不明白,一個種地的農民非要個城市戶口干啥用呢!

臨出門的時候,趙德旺占便宜占慣了,習慣地在馬美麗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算是再見的意思。馬美麗一臉嚴肅,直呼其名,趙德旺,你是不是人呢?你想不等你兒子結婚就給他糊頂綠帽子戴嗎?趙德旺連連說道,不不不不,我的手賤,我的手賤!

清早,馬美麗剛起來,就聽見圈里兩頭豬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似的拼命地嚎叫,母親說老祖宗,我這就去給你割草吃,那兩頭豬似乎聽懂了主人的話,立馬不叫喚了。馬美麗一把奪過母親手中的鐮刀和糞箕,說我去吧。母親說,你好多天沒出門了,去外頭透透氣也好。馬美麗往外走,母親在后面自言自語道,得弄點兒玉米追追了,說的是豬。年底差不多能磅了,好給你留作嫁妝錢。這是指女兒說的。

悶熱的秋末,馬美麗踩著自己的影子,在街面上慢慢地移動著腳步。幾天不見天日,極目遠眺,她覺得一切都比原先新鮮了許多。當然也生疏了許多。

地里的玉米秸還沒有砍,沒精打采地豎在那里。馬美麗傻站著,一時間想不起來去哪里割豬草了。忽聽得身后有腳步聲,扭臉一看,是她正不想見的那個冤家趙小馬。馬美麗就想,一定是這東西在后面盯梢的,否則的話,怎這么巧,我前腳剛到,他后腳也到了呢!

馬美麗說你干啥來了?

趙小馬倒也實誠,我媽說你下地割豬草了,要我來幫你割。

馬美麗心想,不使白不使,便將鐮刀和糞箕丟到了趙小馬的面前。

趙小馬非常高興,將頭上的草帽摘下來,戴在馬美麗的頭上,然后拾起地上的鐮刀、糞箕,對馬美麗說,我?guī)闳€地方,那地方青草可好了,又多又嫩!

馬美麗在后面緊跟著找小馬,趙小馬個兒大腿長,還沒敢抄開大步,馬美麗就已經氣喘吁吁了。

趙小馬領著馬美麗在玉米地里七拐八拐,便看見一處田埂上生長著好大一片茂盛嫩綠的青草。別看趙小馬身體笨拙,割起草來卻是麻利得很,不多會兒,就割滿了一糞箕。馬美麗見趙小馬一頭是汗,解開脖子上的毛巾,讓他擦擦汗。趙小馬說不用,你的毛巾那么干凈,我一擦就擦臟了。說著掀起自己的褂襟只幾下就將臉上頭上的汗擦干凈了。

有秫秸擋著陽光,倆人就坐在陰涼處歇著。

馬美麗猛然想到,將來真要與面前這個男人成為兩口子嗎?論身體,論力氣,論家庭,趙小馬也還算是不錯的男人??墒邱R美麗總覺得心有不甘,總認為自己能找一個條件更好一點兒的,比如像張光輝那樣的男人。一想起張光輝,她心中不由生出一種怨恨來。本來嘛,說好了幾天之后就給回話的,到現在鼓不敲鑼不響的,算什么事情呢!哎呀天哪,白白讓那個家伙在臉上親了一口,想起來真是令人惡心!

馬美麗從脖子上拽下毛巾,胡亂地在腮上一遍一遍擦著。趙小馬說美麗你那地方讓什么蟲子給爬了嗎?馬美麗沒好氣地說,是一只蝎子!趙小馬立馬緊張地站了起來,在馬美麗的臉上尋找,哪里哪里,讓我弄死它!馬美麗說,我騙你的!趙小馬嘿嘿一笑,像先前一樣,目光直直地朝著遠處望去。其實他什么也沒看著,他是在放松心情,第一次這么近聽到馬美麗的喘息聲,他已經幸福得什么都顧不上看了。

小馬,你說實話,你喜歡我什么?馬美麗突然這么問。

趙小馬嗯了半天,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歡!

馬美麗說,如果有人欺負我,你能保護我嗎?

趙小馬握緊拳頭,我就揍死他!

要是你爹欺負我呢?

趙小馬被問住了,半晌說,如果我爹欺負你,我一樣揍死他!

我再問你一句話,我說的話你能聽嗎?

聽!

如果我做錯了什么事你也聽嗎?

也聽!

趙家的聲勢不容馬美麗等閑視之,其實趙家包括隊長趙德旺到今天為止沒有一個人非要馬美麗嫁給趙小馬,起碼說沒有聘請媒人上門正式提親。不過一條街上,都知道趙家蓋新房是給趙小馬娶媳婦的,聘禮都已經準備好了,這個媳婦就是馬美麗。而馬美麗也似乎也覺察到了這個事實。固然自己還沒有準備好,包括思想上的。

馬美麗的心病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要在趙家下聘禮之前到城里找張光輝問一句話,問問他為什么說話不算話。我又沒非要嫁給你,更沒死纏著你什么,你為什么連句人話都沒有呢?難道你也像我表姐那樣,被壞風掃了嗎?不能說話了嗎!

太陽平西的時候,馬美麗又來到趙家借自行車。她怕早去城里見不著張光輝的面。工廠下班怎么也得下傍晚吧。隊長趙德旺覺得很奇怪,這個時候借車干什么呢?假如進城相對象的話,也不能在晚上??!趙德旺沒有問馬美麗借車子干什么,二話沒說,就進屋將自行車搬了出來。這下輪到馬美麗奇怪了,趙德旺怎么沒有問問借車子干什么呢?準備了一肚子話白白浪費了。馬美麗肚子里藏不住話,她終于對趙德旺說,我表姐身子不好,我去看看她。趙德旺說我聽說了,讓壞風掃了是吧?馬美麗說嗯哪。趙德旺關心地說一句,要去早上去啊,這么晚了,回來怕是要摸黑路了呢。馬美麗說不怕,我膽子大。趙德旺說,等晚飯后我讓小馬沿大路去迎迎你。馬美麗連連擺手,不用不用,你知道我多會兒回來呢!

馬美麗本打算回家將那套工作服捎著還給張光輝的,既然沒有做成親,還要人家的東西干什么呢!看著它只能是生氣。不過馬美麗實在舍不得那身散發(fā)出撲鼻布香的工作服,她覺得如果穿上那身工作服,一般人一定分不出她是工人還是農民。再說不還這套衣服也有理,你張光輝占了我的便宜,我就拿你這身工作服抵,權當是賠償我的精神損失!想到這兒,馬美麗不由抬起胳膊,用袖口擦一下曾經被那個負心漢親過的那塊地方。

張光輝的工廠馬美麗不知道,更不知道縣機械廠在什么地方,所以馬美麗只有去張光輝的家里找他。

輕車熟路,馬美麗很容易就找到了張光輝的家。她沒敢貿然進去,她就在巷口等著張光輝。她怕見著張光輝的母親不知說什么好。

那時候,天空還亮得很,不過時間不長,似乎有穿著工作服的工人下班回來了,巷子里不時響起自行車的鈴聲,穿工作服的男女說說笑笑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馬美麗很羨慕這些穿著工作服上下班的工人,她暗想,自己哪一天能混到像他們這樣就好了!

眼看著黃昏將自己的影子吞噬了,馬美麗還是沒有見到張光輝的人影。也許張光輝早已下班回家了呢!馬美麗決定去張光輝家去看一看。反正張光輝的母親沒見過自己。

張光輝家的院門上了鎖,從門縫向里瞧,堂屋也是鐵將軍把門。難道說張光輝今天廠里加班嗎?不對啊,即便他加班,他的母親也應該在家??!難道說她母親又去他姐姐家了嗎。馬美麗后悔當時粗心沒有打聽張光輝到底在哪個機械廠上班,廠名叫什么,那樣的話,也好去他的工廠找他呀。

躊躇了半晌,馬美麗只有悻悻而歸。

這時,街上的燈光亮了,而馬美麗的心卻如死灰一般。

出了城騎不太遠,馬美麗正有一下沒一下蹬著車子,突然一個大漢出現在馬路中間,正想心事的她被嚇了一跳。哎呀天哪,原來是趙小馬。馬美麗揣著明白裝糊涂,面對滿頭大汗的趙小馬發(fā)問道,你來做什么?趙小馬拉著褂襟擦著面門上的汗。公事公辦地說道,是趙隊長派我來接你的。接著朝著馬美麗嘿嘿一笑,趙隊長怕你在路上遇到壞人!

趙小馬接過車把,將自己的身子搬上自行車,然后叉開雙腿,等著馬美麗上車之后,猛地一用力,車子帶著風聲像條草魚一樣射了出去。馬美麗看著趙小馬寬闊的后背,不由將身子靠在了上面。這時候,一種委屈從心里蔓延她的全身,不由人地眼睛便開始興風作浪起來,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冬季征兵開始了,這次走的是工程兵,而且很遠,聽說在蘭州??嗍强嘈?,不比在家干農活輕松多少,但農村青年沒別的奔頭,想鯉魚跳龍門,這是唯一一條出路。只要是能驗上兵,媒婆的鞋底連你家的門檻都能磨平了。所以一個公社雖然只有十幾個名額,報名的青年有四五百人,可謂競爭激烈。

趙小馬是平腳板,面試就被刷了下來。隊長找到帶兵的,說我已經與胖部長打過招呼了。接著向帶兵的耳語一番,又往他的懷里塞了兩條帶錫紙的“大前門”,趙小馬便一路高歌猛進。成了一名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戰(zhàn)士。

從內部已經打聽到趙小馬驗上兵的消息,所以趙家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包括讓媒人去馬美麗家提親。馬美麗很爽快地就答應了下來。不過,馬美麗有個要求,她說,城市戶口可以以后考慮,但是現在必須給她找個城里工作,哪怕是臨時工也行。隊長趙德旺說,這事早就擺上了議事日程,只要是馬美麗同意,馬上就可以去上班。不過,趙德旺也提出來一個要求,那就是在兒子當兵走之前,能將倆人的傳喜的事辦了。不然的話,他心里不踏實。因為馬美麗長得那么好看,心眼兒又是那么活泛,他生怕夜長夢多。只要男女是傳了喜,在農村來講,就等于是結了婚。趙德旺恨不能現在就讓兒子將媳婦領進門,可惜部隊上不允許。馬美麗想,傳就傳唄,反正自己又不想怎么樣了!

隊長趙德旺的老表在縣建管局當個小頭目,一頓飯就解決了問題,將馬美麗安排在一個建筑工地當考勤員兼記工員。沒有多少事做,本身就是個閑缺。工資不少拿,跟建筑大工一樣的待遇,一天一塊錢,等于一個正兒八經的工人的工資。趙小馬走之后沒幾天,馬美麗就去上班了。

上班第一天,因為要熟悉人,馬美麗找來工人的花名冊,她想將名單看一遍,自己的文化不高,別念錯人家的名字,那樣的話,就讓人笑掉大牙了。

突然,一個熟悉的名字進入她的眼簾——張光輝,她不由哦了一聲,此張光輝非彼張光輝,重名重性,不奇怪。也就沒有往心里去。不過,她還是對這個叫張光輝的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如果方便,我倒要看看,這個張光輝長得什么樣。這當然也是她腦子里一閃念的想法。

一個工地一百來號人,要是一一熟悉過來,沒有十天八天是不可能的。因為剛上班,工作雖然不多,因為生疏,難免有點兒手忙腳亂,特別是快要下班那時候,她要把各個小組報上來的人名單及干多少活記錄下來,好月底一起結賬。像大工,超額完成的,還要有獎勵。一天下來,竟將要找張光輝的事情給丟到腦后去了。等到晚上下班之后才想起這件事情。后來幾天,每天上班前馬美麗都想找一下那個張光輝,一忙起來就又忘了。馬小麗忙什么呢?工地的工頭是個非常小氣的小老頭子,他花錢雇個吃閑飯的,總覺有點兒虧得慌,所以什么事情都讓馬美麗做,比如去上級送個報表,到某某單位拿個什么單據,或者臨時缺個什么材料,都打發(fā)馬美麗跑腿,有時甚至食堂打個醬油買個醋什么的,都抓馬美麗的官差。好在馬美麗喜歡跑里跑外的這種差事,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管,所以她每天都是興高采烈的。

這一天,正好有點兒閑空,猛然想起張光輝這個事情,就想去看一看。一打聽,張光輝是個小工,專干和泥搬磚這種沒有技術的力氣活。恰巧他這幾天沒有來上班,說是請了病假。

這事情就又放下了。之后馬美麗也就沒有再想起這件事,更沒有閑工夫過問有關張光輝的一切。

從西伯利亞吹過來一股寒流,接連刮了幾天的大風,紛紛揚揚下了一場大雪,每年到這個時候,工地也應該停工了,等到來年春天的時候,天氣暖和了,工地才能重新開工。這幾天,是馬美麗最忙的時候,她要給每個工人結算,發(fā)一年的工錢,好讓他們回家過年。

在賬本上,馬美麗又一次看到了張光輝的名字,心想,我一直想見見這個張光輝,竟然拖了這么久,她不由得抬頭望一眼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呀了一聲,哎呀天哪!面前的男人也哎呀了一聲……

馬美麗始終沒有舍得穿張光輝送給她的那身工作服,第一天來建筑工地上班那天,她本來想穿出來的,在家一試,大了一圈兒。就脫了下來。當時想,那個張光輝的眼睛并不像他自己夸得那樣準確。這幾天,天氣突然變冷,馬美麗就將那身工作服套在棉襖的外面,又遮寒又擋風,沒有想到,穿工作服第一天,就遇見了送衣服的人,難免生出許多感慨來。

張光輝推著馬美麗的自行車,倆人走在非常堅硬的馬路上,不知走了多遠,兩個人都沒有說一句話。張光輝還是一身工作服,不過除了膝蓋上還有肩膀上那幾塊補丁能看出布紋來。其余的地方,已經看不出任何顏色了。人又黑又瘦,也沒有往日有精神。可能是寒冷的原因,不時縮著脖子,鼻子里像是裝了一臺老掉牙的鼓風機,嗚嗚噥噥地呼哧著。馬美麗有一肚子話想問張光輝,可是看到張光輝窮困潦倒窩窩囊囊的樣子,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對不起你。張光輝先開的口。

你怎么對不起我的?馬美麗冷笑,比冰還要冷。

我不該失信于你。

你豈止是失信,你還是個大騙子!馬美麗沒好意思將張光輝親她事情說出來。

又走了一段路,張光輝才又說道,我是有苦衷的!

馬美麗心說你有什么苦衷?可是她現在沒有時間說這個事請,她想知道,張光輝在機械廠干的好好的,怎么會到建筑工地當小工呢?所以就問道,你因為什么辭的職?

張光輝苦笑,哪里是辭職,是被工廠開除的!

開除?他們?yōu)樯兑_除你?你犯了什么錯誤了?

張光輝停住步,長嘆一聲,都是因為你身上穿的這身工作服。

馬美麗有些詫異,像看妖怪似的看一眼自己,還是不明白。

倆人繼續(xù)往前走。

張光輝說,那天,就是我們見面的那天,我去廠里給你拿工作服,我本來想,等到廠里發(fā)工作服的時候我不領就抵了,所以也沒有多考慮,哪知被門衛(wèi)匯報給廠里領導,廠里認為我這是偷盜,正好趕上廠里整風,所以就拿我當典型……

在寒冷的季節(jié)里,馬美麗的心一下子被凍住了……你、你、你當時為什么不去找我要回工作服還給廠里呢!

張光輝無可奈何地笑道,錯誤已經犯下了,再還回去也沒有作用了!再說,我送你的東西,怎么有臉要回來呢!

馬美麗萬萬沒有想到,因為這套工作服,讓張光輝受了這么大的委屈,想想,真是難過死了,可現在說什么也彌補不了了!

半晌,馬美麗說,是我害了你,而不是你害了我!

張光輝說,事情業(yè)已至此,什么話都不要說了。

馬美麗有些嗚咽,唉,真的沒有想到會鬧成這樣!

張光輝說,我快到家了。

馬美麗說,你搬家了?

張光輝說,出了這種事情,沒臉再住在原先那里,只好暫時搬到我姐家擠一擠。

馬美麗多么希望張光輝能招呼她到他家里喝一杯茶暖暖身子啊,她覺得冷得徹骨。然而張光輝一點兒沒有邀請她的意思,她也不好硬觍著臉去?。?/p>

這個冬天異常寒冷,馬美麗在這個寒冷的冬天里感到無所適從。這期間她去找過張光輝幾次,張光輝都用各種各樣的借口避而不見,特別是聽說馬美麗已經與本街的一個當兵的換過喜帖了。這樣,更加使得馬美麗覺得欠了張光輝的感情債,這種債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經過一個漫長冬天的考慮,馬美麗決定要償還張光輝這個債,否則的話,她這輩子心里都不會安生。她想等到春暖花開工地上開工的時候,當面跟張光輝講講她的想法。哪知,等工地開工那天,張光輝卻沒有來上工,據說他又找到了一份工資又高又輕巧的活兒。馬美麗知道張光輝是故意躲她的。這樣更加使得馬美麗加快了實施自己計劃的步伐。

這天下班,馬美麗沒有回家,直接去了隊長趙德旺的家。

隊長兩口子正在吃晚飯,看到馬美麗來,就留未來的兒媳婦吃飯。馬美麗說,我說幾句話就走。隊長趙德旺看到馬美麗今天的表情有些不對勁兒,也不知道哪頭逢集,只好低頭聽著。馬美麗說,我想與趙小馬散伙。趙德旺好像是沒有聽清楚,在他愣怔的當口,馬美麗又重復了一遍剛才說的話。趙德旺沒生氣反倒笑了,他估計兒子和馬美麗可能是因為什么鬧掰了,所以他認為馬美麗說的是氣話。就說,是小馬什么事惹你了?還是我們兩口子哪兒對不住你了?馬美麗說什么都不是,你也別瞎猜了,是我變心了!明天我就將彩禮退回來,說罷一轉臉就走了。將天天騎著上班的趙家那輛自行車也撂在了門口。趙德旺這才感到事態(tài)比他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第二天,趙德旺就進了城,他要找他老表打聽一下,憑他的直覺,馬美麗變心肯定是與什么男人勾搭上了。可是打聽來打聽去,什么情況也沒有打聽出來。趙德旺有點兒失望,同時感到問題有點兒棘手,有一點是肯定的,如果沒有別人插一杠子,又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情,馬美麗怎么會無緣無故地提出來退婚呢!

隊長趙德旺也顧不上村里的事情了,每天偷偷地在建筑工地門口轉悠,他不相信,馬美麗沒有一點兒蛛絲馬跡露出來。

張光輝又找了一個工地干小工,馬美麗不幾天就打聽出來了,就離馬美麗的工地不太遠。因為干的都是同行,馬美麗很容易就查問到了。隔三差五,只要食堂里做好菜,馬美麗就省下來,將菜裝在一只大瓷缸里,然后給張光輝送去補充營養(yǎng)。雖然張光輝十二分地不情愿。馬美麗知道,張光輝為了攢錢,舍不得吃好的,甚至連香煙都戒了。

馬美麗與張光輝的一舉一動怎么能逃得過趙德旺的眼睛呢?不過,他沒將那個黑瘦的張光輝放在眼里,心說就這么個窮光蛋,你馬美麗愛他什么呢?你要是找也找個像樣一點兒的,像張光輝這樣的,怎么能與自己的兒子相比呢!太不是價錢了!

趙德旺雖然沒有想出怎么對付張光輝的辦法,不過他也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覺得那個張光輝不值得他下死把。可是后來事情發(fā)展有了很大的變化,他不能不認真對待了。當馬美麗知道隊長趙德旺跟蹤自己,而且知道了一切之后,她就想激一激趙德旺,使他死了這份心。

一天,馬美麗突然告訴趙德旺,說自己已經與張光輝分不開了,而且他們已經住在了一起。趙德旺果然坐不住了,他不得不對張光輝下狠手了!他還是通過他老表的關系,將一直悶在鼓里的張光輝逮捕了,罪名是破壞軍婚。這是個不大不小的罪。

馬美麗知道是自己又一次害了張光輝,不過,她有信心,自己又沒有與趙小馬拿結婚證,只換過喜帖,算不上結婚,怎么是破壞軍婚呢!再說現在自己是自由身,想和誰好就和誰好,不犯法的。那張光輝就更不算犯法了,即便真的是與張光輝有了那種事。不過,要想讓張光輝早一點兒出來,只要趙小馬能主動說退婚,這事就好辦多了。

那天晚上,馬美麗給趙小馬寫了一封信,信很短:小馬,我不想和你好了,我又愛上另一個男孩子,他的名字叫張光輝。過去因為我他被工廠開除了。我欠他的,我這輩子一定要還這個人情。你要是能答應我的話,你就來信告訴我說不愛我了。我知道我這么做對你不公平。但是,你曾經說過,不論我做錯什么事,你都會聽我的,你是個男人,我相信你不會說話不算話的,對不對?

薛友津:江蘇宿遷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一級作家,徐州市作協副主席,江蘇師大文學院兼職教授。1984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曾在《花城》《鐘山》《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清明》《小說界》《創(chuàng)作與評論》《江南》《芳草》等50多家刊物發(fā)表文學作品400多萬字。著有長篇小說《女人不言夢》《齒白唇紅》,中短篇小說集《小鎮(zhèn)女流》《嘶風》《在愛情邊緣徘徊》《濁血》《左左右右》等。多篇作品被《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等轉載或入選各種年度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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