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瑞科比

在日內(nèi)瓦碼頭，我和朋友正在吃午餐。一個身穿黑衣、皮膚上有大量刺青的男子闖了過來。他向每一個游客挑釁，迫使對方站起來同他打架。人們都盡力退讓，一個游客即使在被踢了幾腳后都沒有還手。

男子最后才找到我們。當(dāng)時，我正專心練習(xí)武術(shù)，而且已經(jīng)是黑帶級別，制服一個醉漢是輕而易舉之事。我想，如果我為被欺辱的游客雪恥的話，我將成為一個鋤強扶弱的英雄，可能還會得到市長的接見。然而，我的心里開始反復(fù)出現(xiàn)一個問題：什么是更好的回應(yīng)？

“嘿，你們兩個膽小鬼，”他含混不清地說，“哪個想打一架？”

他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用力往下壓。我的腦海頓時掠過幾十個反擊動作。制服他太容易了！然而，那個問題又一次跳出腦?！裁词歉玫幕貞?yīng)？

我對他說，“這聽起來有些意思，但我有一個更棒的想法，你為何不坐下來跟我們喝一杯呢？”

他皺起眉，不解地問道，“你說什么？”

我從背包取出一瓶冰鎮(zhèn)啤酒，“你知道，我們也可以做朋友。坐吧，跟我們喝一杯可比動拳頭容易得多！”

他站在原地?fù)u晃了約十秒鐘，想確定我是否是認(rèn)真的。旁邊的游客都很意外，期待“劇情”進(jìn)一步發(fā)展。“好吧。”他拿起啤酒，一飲而盡。

我們靜默地坐了大約一分鐘，我決定碰碰運氣，“你為什么要毆打游客？”

他的眼睛里冒出一絲小火苗。我知道自己過分了，于是，拿出了秘密武器——微笑，燦爛、友好的一個微笑。慢慢地，他的臉上微妙地綻開了一個微笑。我決定乘勝追擊，就像剛剛和他分享了一個笑話似的，哈哈大笑起來。神奇的事情發(fā)生了，他也大笑起來?，F(xiàn)場所有人不由同時舒了一口氣。

當(dāng)我們停止大笑后，他站起身，久久地凝望遠(yuǎn)處的大海，有淚水涌上他的眼眶。

我說，“看得出來，你正為什么事煩心。何不對我們講講？”

他坐下來，給我們講述了一個十分悲慘的故事：受虐待的童年，所愛的人全都過早離世，以及形形色色的傷害。他說，“我所愛的東西全被上帝收回了。我來到世界就像是為了經(jīng)受苦難，上帝討厭我！”

我想告訴他，悲慘的境遇并不能決定生活，關(guān)鍵是看我們?nèi)绾螌Υ?。但我沒有說。坐在我面前的這個男人，經(jīng)歷了太過漫長的夢魘。從他絕望的眼神和糟糕的情緒，我可以講，人們除了要他“改邪歸正”，不會愿意花時間傾聽他的心聲。我把手輕輕放在他的肩上，說，“聽起來像是走到了盡頭，除了站起來別無選擇，對嗎？”

“我希望如此?！彼f。

我們沉默地坐了一刻。我寫下我美國的地址和電話，對他說，“如果需要一個朋友，打電話或?qū)懶沤o我。”

此后幾年里，我們一直都保持通信。我們的話題隨意，開闊，充滿深度的心靈溝通，我與他分享幫助我度過人生艱難時期的詩歌、故事。我發(fā)現(xiàn)，他對人生的看法在每一封信里都有改善。

我知道，他的轉(zhuǎn)變是他自己積極努力的結(jié)果，但是，這卻發(fā)生在我沒有憑借低級的本能，而是作出更高級的反應(yīng)之后。我很高興自己那天在碼頭向他表達(dá)了尊重，告訴他世界上還有人完全接納他，包容他。他真正需要的是一點慈悲與關(guān)心，我有能力給予他，因為我問了自己一個簡單的問題——什么是更好的回應(yīng)？

多年前，因為一場火災(zāi)，我失去了他的信和地址。最近，我在一個社交網(wǎng)站上看到他。他的頭像是我在碼頭曾經(jīng)見過的笑臉。這是一次愉快的重逢，因為，我欣喜地看到，他有了一份好工作、一位美麗的妻子和三個可愛的孩子，他的快樂那么明顯，甚至都能溢出我的電腦屏幕。

最終，還是有一些美好的事情發(fā)生在他身上了，上帝根本不討厭他！

（吳鵬飛薦自《中外文摘》）

責(zé)編：天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