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通過對聊齋志異《青鳳》篇主要人物進行分析,總結(jié)出耿去病“狂”和青鳳“弱”的個性特征,并通過分析二者的個性人格,揭示蒲松齡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主體意志的張揚和幽暗的心理,這是形而上的追求與形而下的慰藉的結(jié)合。
關鍵詞:狂生;青鳳;才子;佳人;狂;弱 ;主體意志;幽暗心理
一、狂生人格個性及意蘊:幻夢無益,癡情堪惜——主體意志的張揚
與以往才子佳人小說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男弱女強局面不同,狂生是《青鳳》篇中主要的人物,狂生的主動追尋導致了故事的發(fā)生,狂生的執(zhí)著堅持,造成了再次相遇,從宿命的邏輯上講,狂生的念念不忘甚至感動了上天使得二人重逢定情。狂生是整篇小說發(fā)展的動力,狂生的力量不容小覷??裆牧α恐饕捅憩F(xiàn)在狂生的“狂”,而這種“狂”作為人格個性的意蘊正是主體意志的張揚,是作為文人可貴的主體意志的張揚。
舉止之狂——文人可貴的自警自省意識
首先,這種狂是一種姿態(tài),不與世俗合流,不在乎世俗的規(guī)定、權(quán)威??裆辉诤跏浪椎目捶ǎ膊辉诤跤H人的異議。他不顧門人的勸告進入宅邸,不在乎妻子的反對硬要遷居府宅。這種狂是狂生自覺的選擇,體現(xiàn)的是主體意志的高揚。在酒席上,狂生自報家門“我狂生耿去病,主人之從子耳”,這充分說明狂生對于自己的狂是有清醒認識的,他是主動自覺地選擇了狂。
郭英德老師在《明清傳奇的價值》一文中說“中國古代文學創(chuàng)作有一個突出的特點,那就是作家總是把自己的主觀感情強烈地投射到文學作品之中,借助文學作品來自我寫照”[1]狂生的這種“狂”其實是蒲松齡的自我寫照。蒲松齡曾作詩云“詩心酒膽迸而發(fā),據(jù)談益烈相癲狂”[2]。在貧窮潦倒的生活、污濁不堪的現(xiàn)實面前,“狂”成了蒲松齡表達自己的孤憤和反抗的方式?!柏毟F的生活,卑屈的地位,并沒有改變蒲松齡高尚的品節(jié),反而砥礪了他傲世的風標”[3]蒲松齡就是以這種“狂”來源于自身的孤憤和高潔。文人以“狂”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和反抗由來已久,從魏晉風流到明代的性靈派,文人通過恃才傲物、放浪形骸表達自己對社會的不滿和憤懣。[4]
蒲松齡的這種“狂”來源于古代文人可貴的自警和自省意識,表現(xiàn)出的,是面對晦暗現(xiàn)實時主體意志的剛貞與自傲。這是千百年來有良知的中國古代知識分子不曾丟棄的人格自尊和道德自重。
追求之狂——入虛問情,情理糾葛
狂生自身是不自足的,作為一個才子,狂生是否也有懷才不遇,我們不得而知。但狂生的“狂”不為人理解確是肯定的了,狂生無法通過自己實現(xiàn)對自身價值的認同,也無法得到他人的理解,因而他要去追尋個體生命的價值??裆鲃荧C奇尋異證明狂生是主動自覺地要去尋找自身價值缺失的,他知道怪異叢生是鬼狐之境,還是主動去尋找。“非有志者不能至”[5],在現(xiàn)實中找不到價值確認的狂生,就到鬼狐的虛境中去找。尋找的對象,是象征個體生命價值的“情”。“元明清時期才子佳人小說戲曲中的才子形象就大不一樣了,他們把兩情相悅看得高于一切,甚而至于不顧性命,捐棄富貴?!薄皩⒛信畱偾橐暈橐环N內(nèi)在的生命追求”[6]。這里狂生“情”的追求成為生命價值追求的象征。因而具有了理想性和神性,也必然要求這種“情”的純粹和強烈??裆鷮Α扒椤钡目駸岷桶V狂,內(nèi)心選擇的純粹與對外在權(quán)威的極強抵抗力,正是這種至情理想純粹的體現(xiàn)。
在現(xiàn)實的不如意面前,作為封建文人中一員的蒲松齡也如同狂生一樣無法在現(xiàn)實中實現(xiàn)自身生命價值的確認,也如同狂生一樣主動進入“虛境”,追尋幻夢,也如同狂生的對“情”狂熱一樣,對自己理想的虛幻追求充滿了熱忱和執(zhí)著。在這里,狂生成了蒲松齡的化身,蒲松齡借狂生懷著滿腔癡情去追尋自己的價值,一同進入幻境。
狂——主體意志的張揚
“狂生”并沒有真正瘋狂,“狂”不過是狂生選擇的道路,是否定世俗,這都是他主體意志的張揚。雖然“狂生”選擇了傳統(tǒng)道家哲學的心靈一路的內(nèi)向追求,但是對幻夢傾注一切的癡情,不被壓垮的主體意志力量仍然值得贊賞。
但狂生根本上與“理”矛盾,無論是作為其個性追求的“狂”還是作為價值追求的“情”。但是狂生的追求完全源自對于節(jié)操的堅持,也就是說,狂生的追求是沒有問題的,那么問題就出在了現(xiàn)實的“理”上。在這個前提下,無論什么樣的理想都免不了“理”的打壓。張揚的主體意志支撐下的癡情和求索,支撐了明清優(yōu)秀小說戲曲的思想含量,使得明清優(yōu)秀小說戲曲具備了撼人心魄的藝術魅力。這是形而上的追求賦予明清優(yōu)秀小說戲曲的美學質(zhì)地。
二、青鳳的個性人格意蘊——幽暗的心理
青鳳理應是狂生追求的“情”的象征。但是青鳳身上并不全然是“情”,在她身上,也有著狂生所不具備的強烈的倫理意識。這源于她的“弱”,無法突破倫理束縛。她的“情”,是在倫理要求之內(nèi)發(fā)生的。在聊齋志異中,自由的狐鬼自由的追求自己的愛情,而那些有著門第父母的狐鬼卻很少以自身行動違逆家長的權(quán)威,他們唯一的抗爭方式是像杜麗娘相思而近于死,最終以“宿命”的名義說服家長權(quán)威,以消極抗爭的方式來獲取自身的幸福。其實鬼狐之談已是虛境,在虛境中獲得幸福是湯顯祖在《牡丹亭》中為至情的理想尋求的出路。而到了蒲松齡這里,即便是虛境,美麗的佳人也無法擺脫倫理的束縛、家長權(quán)威和內(nèi)心認同,即便是鬼狐的世界,也要遵守倫理。這一方面可以解釋為清初普遍出現(xiàn)的“情”對于“理”的屈服傾向,是“情”倫理化在《聊齋志異》中的體現(xiàn),另一方面與幽暗的男權(quán)主義心理不無關系。
按照這種男權(quán)主義的需求來設置佳人的形象,狂生可以大膽的追求自己的理想和情愛,但是作為女人的青鳳卻不可以,她們最好是柔弱的,因為弱就可以襯托男人的強,男人容易獲得優(yōu)越感,因為柔弱,就必須完全遵從男人設定的社會規(guī)范,遵守三從四德,依附于男人。
在佳人的贊賞和柔情中,獲得到自己價值的確認,是重要的心理需求。在科舉的屢屢失意,生活的貧困潦倒中浮沉的蒲松齡,也渴望在佳人的贊賞中確認自己的價值。幽暗的心理描繪,使得小說不僅有了形而上的追求,也具有了形而下的欲望滿足的意味。endprint
小結(jié):形而上的追求為主,兼有形而下的慰藉,是《青鳳》呈現(xiàn)的形態(tài)。形而上的追求主要由狂生的行為個性“狂”和價值追求“情”體現(xiàn)出來的主體意志的張揚,而形而下的慰藉則主要由青鳳“弱”的個性塑造滿足了幽暗的男權(quán)主義心理而達成。這是處在貴族與平民之間的文人,堅持文人傳統(tǒng)和受到世俗文化浸染的結(jié)果。
注釋:
[1]《明清傳奇的價值》,郭英德,《文史知識》,1996年8月
[2]《同畢怡庵綽然堂談狐》,蒲松齡,《聊齋全集 文詩詞筆記》第47頁,廣益書局, 1936.04
[3]《蒲松齡的文化心態(tài)發(fā)微》,郭英德,《文史哲》,1990年第2期
[4]《論元明清小說戲曲中的雷同人物形象》,郭英德,《明清小說研究》,1997年第4期
[5]《情的探險——從湯顯祖到曹雪芹》,郭英德、過常寶,《紅樓夢學刊》,1997年第一輯
[6]《論元明清小說戲曲中的雷同人物形象》,郭英德,《明清小說研究》,1997年第4期
參考文獻:
[1]《聊齋志異會校會注會評》,蒲松齡,上海古籍出版社 , 2011.01
[2]《名家解讀<聊齋志異>》,盛源,北嬰選編,濟南市:山東人民出版社 , 1999
[3]《聊齋志異藝術研究》,張稔穰,濟南市:山東教育出版社.1995
[4]《幽冥人生 蒲松齡和<聊齋志異>》,馬瑞芳,北京市: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 1995
[5]《癡情與幻夢 明清文學隨想錄》,郭英德,北京市: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 1992.06
[6]《至情的人性崇拜——明清文學佳人的形象詮釋》,郭英德,《求是學刊》,2001年第1期
[7]《論元明清小說戲曲中的雷同人物形象》,郭英德,《明清小說研究》,1997年第4期
[8]《情的探險——從湯顯祖到曹雪芹》,郭英德、過常寶,《紅樓夢學刊》,1997年第一輯
[9]《明清傳奇的價值》,郭英德,《文史知識》,1996年8月
[10]《蒲松齡的文化心態(tài)發(fā)微》,郭英德,《文史哲》,1990年第2期
[11]《傳奇戲曲的興起與文化權(quán)力的下移》,郭英德,《中國社會科學》,1997年第2期
[12]《晚明清初才子佳人文學類型研究》,徐龍飛,博士論文,2008年
[13]《論中國文學中的才子佳人模式》,張清華,《齊魯學刊》,1990年第4期
作者簡介:徐炳田,北京師范大學2011級文學院漢語言文學本科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