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琴
蕊念大學時剃過兩次平頭,冬天戴個有麻花辮的天藍色帽子,走進人堆、默默摘下,像是要獲得一種個性上的認可。好多同學驚呆了,連食堂里打菜的大叔都一下子記住了這個蘿莉面孔板刷頭的女孩兒。在她最窮困潦倒的時候,曾用一句甜甜的“大哥真辛苦”在食堂換到一個不小的雞腿。
蕊那會兒愛詩,她上課從不帶教材,但一定會帶自己的詩歌本。中文系的課堂,遇上沒詩性的老師,她要么睡覺,要么創(chuàng)作。老師點起來回答問題,蕊不緊不慢,眼睛里有水,清澈靈動,嘴角上揚,聲音軟軟:“老師,我不太清楚誒?!痹儆衅?,也滅了一大截。但也有一針見血、言語犀利時,多半和詩有關(guān),老師連連稱贊,大概想著這姑娘是可造之材啊。
私下里,蕊總自嘲是偽詩人——看得不多寫得更少,不認識詩人,也不入圈子。話音似乎剛落,蕊就和年輕詩人Y走到了一起,甚至把Y帶到課堂來旁聽,分分鐘都要在一起的樣子。Y高中畢業(yè),彼時所在企業(yè)倒閉,理所當然地做起了自由撰稿人。自由撰稿人差不多除了自由一無所有,只是讓蕊的詩歌本豐富了不少:里面有她倆各自的詩,還有合作的。
10年后,Y拿了國內(nèi)詩歌大獎,我看到新聞,發(fā)短信過去刺激她,她只回三個字:哈哈哈。沒有任何感慨,因為做了母親,忙得腳不沾地。
當我們忙著結(jié)婚生子的時候,為了表達對自由生活的眷戀,總會找一個身邊反其道行之的對象來崇拜,蕊在我這著實充當了好幾年這個角色,所以后來我又用了好幾年來適應她的閃婚、為人母。我們再見面,蕊兒子3歲,蘿莉面孔還依稀可辨,曲線身材卻一去不復返了。她說她已不再讀書,連報紙都不看,才變成現(xiàn)在這副死樣子。我知道,她連兒子零食都要親手制作,視防腐劑為天敵。這和我記憶中那個可以兩天不洗臉、拿著泡面碗來我們寢室討開水的女孩兒判若兩人。她笑著講:“我現(xiàn)在五天不洗臉都可以,自己吃什么也無所謂,給兒子做個早飯真是頭大?!弊鳛檫^來人,深感這種母愛的泛濫與純粹,和她從前的詩人特質(zhì)其實是一脈相承的。
孩子入托后,蕊的生活回到了正軌,她開了微信,并堅持每天說幾句真話。最近她去廣州自費參加培訓,微信里寫道:“我老是要求自己全然投入,一點點信息都不要錯過……”瞬間滿血復活的蕊還貼了一張與導師的合影,和我上次見到時又不太相同:衣衫鄭重、膚色暗淡、笑容淺淺,趨向于知性中年人的模樣。
(李三山薦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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