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龍

（上海市長江西路通河一村69 號303 室，上海 200431）

閑來無事，翻閱了一些電鍍書籍，其中有部分書籍有石膏電鍍工藝。我很感興趣：不知這些專家學者親手做過石膏電鍍沒有，亦或只是為了書的內(nèi)容完整而編入？朦朧中，我的記憶穿過時間隧道，尋找湮滅在歲月中的往事……20 多年前，那是上世紀90年代初，我所在的國營電鍍廠經(jīng)濟效益每況愈下，上了塑料電鍍一年多，沒有賺什么錢。無奈之下，決定上石膏電鍍新工藝來拯救連年虧損的廠，與同行競爭，贏在起跑線上。石膏電鍍從開始到結(jié)束，個中甘苦，寫出來也許可以給讀者一些啟迪。

一

石膏電鍍基材即各種石膏像，都是購買現(xiàn)成的，石膏像的雕塑、造型和品種都是由賣石膏像的老板決定，我廠只是鍍上一層銅并做成古銅色，錦上添花而已，是名符其實的“表面”處理。所以首先要外購石膏像。離上海最近、石膏像品種最多的地方是無錫。無錫“惠山泥人”全國聞名，但它們早已不是泥塑，而是石膏了。到了無錫，賣石膏像的店鋪和品種多得數(shù)不清，我心中掌握著幾條原則進行挑選：

第一、外觀要凹凸明顯些，這樣做出來的紅古銅典雅秀麗。像聞名的“無錫大阿福”那樣，只是幾塊大小泥團拼搭，靠手工描各種色彩，花花綠綠很好看，然而電鍍是清一色銅，效果不行，不買。

第二、要適合家庭風俗。像“維納斯”、“沐浴女”等，雖思想上也能接受，但長期放在家中擺設(shè)未必受到男女老少都歡迎，不買。

第三、從電鍍工藝出發(fā)，應沒有尖角一類形狀。有一只“年年有余”，是一個胖娃娃抱著一條大魚，魚尾高高翹起，魚頭也有兩條胡須，這幾個尖端在電鍍時很易燒焦，或者說一定燒焦，所以不買。有一尊釋迦牟尼佛祖像，造型很好，但雙手貼胸合十，十指指尖在外面。因其輪廓極佳，我愛不釋手，不忍放棄。與老板商量，修改模具，使雙手平貼腹部，于是列入采購之列。

結(jié)果，濟公、觀音、彌陀佛、羅漢、仙女及布袋和尚等買了幾大籮。由于石膏像易碎，我要求廠門口交貨(即運往上海途中的損壞歸對方)。這些老板考慮后，決定帶模具到我廠制作，現(xiàn)做現(xiàn)收，也就不存在運輸破損了。

這樣，完成了采購。

二

石膏電鍍生產(chǎn)工藝有以下5 個主要步驟：

(1)封閉(因石膏多孔)。首先將熔點60°C 左右的石蠟放在容器中加熱至80°C 以上，然后浸入石膏像。石膏像必須經(jīng)自然干燥且干透，濕的石膏像若浸入，因水汽受熱蒸發(fā)膨脹，會裂開而報廢。浸入5 min 左右后取出放在網(wǎng)板上。由于石膏像溫度很高，多余的石蠟會流淌得很干凈。

(2)涂漆。為增強石膏表面與導電膜的粘合力，要涂一層自干清漆。

(3)涂導電膜與電鍍酸銅。導電膜是非導體進行電鍍的關(guān)鍵因素，可用銅粉或銀粉作導電膜。本工藝為降低成本，用石墨粉作導電膜。這里要說明，石膏與銅鍍層無結(jié)合力可言，主要靠“整體包覆”，裹緊而已。因而在石墨粉中加入少量鐵粉，以便當放入酸銅槽中電鍍時，置換銅反應與電鍍銅一下子就使石膏像包覆上一層銅，再慢工鍍厚鍍亮，到一定厚度(一般20 μm)后取出，清洗，自干。

(4)做古銅色。在銅層上用刷子刷上5%硫化鉀溶液，銅層漸漸發(fā)黑，稍后用手工或機械拋光，把凸出處黑膜拋去，露出原來紅銅色澤，由凸至凹色澤從紅逐漸轉(zhuǎn)黑，呈現(xiàn)古銅色外觀。

(5)涂罩光漆。拋光后要盡快涂上一層自干清漆，防止氧化，固定紅古銅色。

剛把所需設(shè)備材料弄好，立即來了筆大生意，也給我們出了難題。

原來上海警察通過募捐要建立上海公安博物館，進門有個高2 米的警察塑像，是石膏雕塑。打聽到我廠有石膏電鍍，籌建組就連夜運來叫我們鍍古銅色。如此又高又重的石膏像，雖然分上下兩段，但因從未鍍過這么大石膏像，心中確實沒有底。而且還要求一周交貨，不能碰傷損壞(若跌壞真的賠不起)。硬著頭皮接了下來，也想借此培訓一下電鍍員工規(guī)范操作。

開始還算順利，最困難是鍍酸銅：一是槽窄，放下去碰到兩邊的陽極棒；二是浸石蠟后，浮力太大(兩個青年用力也按不下鍍液中)。沒法鍍怎么辦？終于想出用炸油條的方法：鍍的時候，1/3 浸在槽液中鍍，浮在液面上的2/3 每隔5 min 轉(zhuǎn)一個角度，這樣1 h 轉(zhuǎn)一圈都能鍍上……前后花了36 h 終于鍍好。接下去的工序就比較順手，按時完成。我也抽空在每道工序拍了些照片留念。

公安博物館開幕那天，一進門，一尊威武莊嚴的古銅色警察塑像矗立，在兩束柔和射燈光照耀下舉著右手，兩眼堅定地注視前方，維護著城市的交通秩序，保護著百姓的生活安寧，見圖1。不少人還在塑像邊攝影，這種氣氛讓人肅然起敬，其氣勢是未經(jīng)電鍍的白白石膏像沒法比的。石膏電鍍的非凡魅力，使我內(nèi)心感到震撼，增強了我做石膏電鍍的信心。

當我把生產(chǎn)過程中拍的底片拿去沖印，第二天去取照片時又節(jié)外生枝鬧了笑話。情況是這樣的：取照時營業(yè)員滿懷疑惑地問我：“你們是公安局的？”

“不是，你怎么會問這個問題？”我說。

圖1 電鍍古銅色的2 米高人民警察石膏像Figure 1 A 2-meter-tall police statue made of gypsum and electroplated with bronze color

“你的照片一段一段人身，我以為你們在破碎尸案?！?/p>

“嘿，你誤會了，這是石膏雕塑，我們是電鍍廠，這是石膏電鍍?！?/p>

為了解開她的疑問，我送了一只石膏像給他。拿回照片(見圖2和圖3)一看，的確會讓人生疑。

圖2 石膏雕像上半身鍍銅后刷涂硫化鉀做古銅色Figure 2 Brushing K2S for producing bronze color on the upper half of the gypsum statue after copper electroplating

圖3 下半身鍍銅后出槽Figure 3 Taking the lower half of the gypsum statue out of the copper electroplating tank

過了幾天，財務(wù)科派人來說：你們第一筆生意，發(fā)票開了300元。我想此尊石膏像也可算當時最大的石膏電鍍了，怎么才300元呢？別的不說，幾千元買來的磷銅極已薄了一半。但財務(wù)科認為要打開市場，必須低價爭客源。

唉，賠錢買吆喝呀！

但總算旗開得勝，石膏電鍍開始正常投產(chǎn)。

三

接下來才發(fā)現(xiàn)，有個大問題之前未落實：石膏電鍍做好賣給誰？誰來批發(fā)？誰來訂貨？誰來銷售？要銷出去才能賺錢呀！必須出去推銷。

首先到上海工藝品商店，對方說：東西可以，但工藝品銷路不好，現(xiàn)已準備改賣金銀飾品，不賣這些了，走吧。

來到上海工藝品進出口公司，對方說：這東西第一次看到，很新穎，可以出口，你們把外商“訂單”拿來。什么“訂單”？誰也沒有向我們訂。對方說：那不行，外貿(mào)只代為出口，不收購，走吧。

又到上海最大的城隍廟小商品市場，對方說：旅游要新品，你們這些幾十年老古董，彌陀佛、觀音、濟公等，沒有人會買，這類東西倉庫塞滿，一只不要，快走吧。

有職工說：可以放在臺燈做裝飾。試試看吧！離廠不遠有個“燈具城”，趕快去推銷。這么多燈具聚在一起，顧客卻寥寥無幾，“死水微瀾”。問下來只有一個攤位有興趣，但要在彌陀佛頭上打個洞，放一根立管穿電線。我想菩薩頭上打洞，褻瀆神明，罪過、罪過。而且只要5 只試銷，賣完才結(jié)賬，算了，走吧，省得一次次討這丁點債。

我決定自己擺攤位去銷。一早在農(nóng)貿(mào)市場擺開了攤，人氣不旺，只有那些未到上學年齡的小孩圍在攤前。到中午總算有一對年輕情侶過來挑選，那男青年突然發(fā)現(xiàn)里面是石膏就叫了起來：“我還以為是銅雕，原來是石膏，你們是碎玻璃冒充金剛鉆?！苯o人罵“騙子”了，走吧。

最后一招是發(fā)動群眾，請職工通過親戚朋友推銷，給回扣10%。結(jié)果一星期下來沒有銷掉一只。

鍍好又沒有銷路的各路菩薩、羅漢、仙女或站或躺在倉庫里，寂靜無聲。

四

正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石膏電鍍積壓一大堆后出路來了。

原來每到年底都要搞檢查評比，花樣繁多，有質(zhì)量、新產(chǎn)品、財稅、民兵、計生、消防、環(huán)保及節(jié)能等，檢查后都送些折傘、打火機之類小禮品。今年就送石膏電鍍工藝品，品種讓他們自己去挑。這下卻大受歡迎，人人贊不絕口，個個笑逐顏開，很快全部送光，最后一二批檢查“安全”的已無禮可送。

我推銷時有一只“濟公”、一只“母與子”保存著，成為僅存的碩果。

古書《周易》說周而復始、一切歸零。

廠內(nèi)職工盼著上石膏電鍍能扭虧為盈，結(jié)果卻血本無歸，廠內(nèi)怨聲載道，罵聲一片。

按原來計劃，石膏電鍍先上紅古銅，再發(fā)展為青古銅、仿金色等，接著硬果實電鍍、樹葉電鍍及鮮花電鍍相繼投產(chǎn)。這些都小樣試好，但只賠不賺，誰還敢投資？誰還敢投產(chǎn)？統(tǒng)統(tǒng)胎死腹中。

石膏電鍍也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到一年，電鍍廠因連年虧損而倒閉。

終于，“石膏電鍍工藝”如一片枯黃落葉，飄落在電鍍發(fā)展的道路上。

石膏電鍍對我來說，是一種情感，一次傳奇，一段歷史。歲月滄桑，一切都成過眼煙云。我仍盼望著，什么時候石膏電鍍能梅開二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