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 心 亦
沙漏里的時光粒子
安徽 心 亦
這根琴弦上的休止符,坐在樂音中,被指揮最簡單的手勢,輕松替代。演奏的手指滑過這里,都齊刷刷地停下來,并且果斷地走開。
一朵流云,被天空中無邊的藍(lán)色:漂白。它的影子與水面的波紋,擦身而過,卻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懸崖上的那個歌者,被遠(yuǎn)山的回音,反復(fù)地雕刻,四周一堆樂句的殘骸:已經(jīng)失聲,最后臉色蒼白。
你從燈光里,帶著你的影子,抽身離開。潑墨中,你已迅速成為夜色里,最黑、最冷、最沉的石塊。如刀的筆鋒里,你竟然只是一粒無人理睬的飛白。
這只寒鴉,在灰色蒙蒙的天底下飛。比靈魂的欲望輕,比上帝的旨意低,比一朵雪花高了將近一毫米。
這是一塊濃縮的黑夜,用重重的鐵錘都敲不碎。但它卻不敢與雪原茫茫的白,對視一回。只是一頭扎進(jìn)空空的饑餓,靠收集雪:破碎或斷翅的響聲,充饑。
這是一枚活生生的鐵釘帽,黑色的身體,早已釘進(jìn)了君王白發(fā)皚皚的頭頂。居然在那么白、那么冷的空氣中,謀逆篡位,等待復(fù)辟。
雖然這樣黑,這樣孤寂地凝視:一只瓷質(zhì)的梅瓶,碎骨粉身。卻比看雪色的碎白,更輕;比看閃亮的燈火,更明;比用一把快刀,奪人性命,更殘忍。
這些藤蔓,被誰盛情挽留,與歲月糾纏不休。借助一圈一圈扭動的嗓音,把紫色的花朵,喊出了家門。
我看見,這個紫色的唱詩班,在陽光下集訓(xùn)。兩只蜂鳥,時而飛行,時而懸停。只有他倆,能夠證明:藤蘿擰干多余水分后的花瓣,多像修女干凈的笑聲。
太陽埋伏在樹后,準(zhǔn)星在靜靜地瞄準(zhǔn)。我真想扣動扳機:把自己和光明,一同射進(jìn)這紫色的歌聲。
窗邊:那個小女孩,手拿著一個通紅的蘋果。光潔的球面,疑是泛著暖色的金屬外殼。多像花朵,嘟著小嘴,吻著露滴……晨光中:誰也不忍心得罪誰?
女孩望著蘋果:一個圣女注視著她的圣物。小小的白牙,輕輕咬下,我聽到了蘋果輕微的叫聲,卻沒敢發(fā)話。
真希望:在撇、點、橫、捺的旅途中,總有一條清清的溪流,像絞絲旁陪伴左右……當(dāng)夜晚的蜜被慢慢地耗盡,鳥語的飛白,正在干凈的宣紙上,悄悄地落陣。
氣沉丹田,儒雅地懸腕。濃濃的墨,壓過來,鎖住了紙質(zhì)的白天,入木三分。瀟灑的劍客,緊貼雪原上的微光:穿行。
踮著腳的筆尖,用旋轉(zhuǎn)的鋒刃,攜帶行書里的花蕊,偷看狂草的芭蕾:突然蘇醒。千年的壽紙之上,黑白分明的詩句:屏住呼吸,一聲不吭。
翻蹄。亮掌。鬃毛怒放?;蠲撁摰囊晃煌L(fēng)凜凜的王。雪白的長衫,壓過膝蓋。你的前世,是一位落難的秀才。長途跋涉,赴京趕考??嘧x圣賢書,掙得了一世的英名。翻書的聲音,隨即演變成了臨風(fēng)的蕭蕭嘶鳴。
清晨:你離我那么近,一首唐詩中的絕句,優(yōu)雅地走出了線裝的宮廷。
你看我的時候:神色,多么悠閑、淡定。
王的御駕:??吭诠爬系耐醭?。
我終于看清:你的前世和今生,小心翼翼地夾進(jìn)了一冊厚厚的書本。一綹雪亮的鬃毛,從頁間飄出,抹亮了千年后的一個黃昏。
這驚叫聲:就是一枚鐵釘,把今天下午的疼痛,釘在了身邊的灌木林。
這根見血的竹茬:是一句老掉牙的歇后語,出其不意地實施了一次偷襲。大意失荊州的黃昏,失守的竟然還有:一座碉樓;半座蜂城。
這只腳:酷似一場婚姻……被一種突然地侵入,從黑暗中,刺醒。
把一地的落葉踩疼:給自己制造一點微不足道的動靜;給陰影創(chuàng)造一堆碎瓷刮地的響聲。
重重疊疊的覆蓋之下:蚯蚓只能用黑暗、用寧靜,去感受時間的擠壓、四季的冷暖、天地間的黑白,或外界事物碰撞時的回音。泥土里的洞穴:蜿蜒曲折,起伏不平。好在蚯蚓,一生都不需要眼睛。
自己的腳印,踩痛的竟然是自己的腳后跟。驚慌失措的表情,讓枝頭未落的紅葉,記住了即將凋落的平靜。蚯蚓:突然露了一下頭,又猛地縮了回去。
這些灌木,不是植物,只是思想里錯誤的小刺。偏愛占據(jù)粗枝大葉以外的空隙,它們尖銳的指甲,沾滿了血跡。像邊緣地帶里,那些潛伏下來的:“貌似柔弱,卻全身布滿暗牙的身體?!兵B兒:帶著自己的剪影,掠過枝頭、葉尖,漸漸地遠(yuǎn)離。
樹葉下,挨挨擠擠的寂寞里,只有土地在悄悄呼吸。
把身體省略到:無法看清的地步。包括聲音,甚至隱去翅膀飛行。保持獨特的秉性,無孔不入。與那個女人狹路相逢,卻又相向而行。本性遭遇誘惑:要么是一團(tuán)熊熊燃燒的烈火;要么是一樹平淡無奇的青果。
每片樹葉都追隨光的腳步。盡管朝向土地的問候,有些淺灰、遲疑,甚至夾帶著平淡的辛苦。每朵花中,都躲藏著一首小小的圓舞曲。
磨損的舞步與清楚的音符之間,僅僅隔著半首曲譜。所有的枝條都延伸到了恰如其分的空中。在骨頭的支撐下,花瓣都會漸漸老去,老成甜蜜有肉的果脯。
雖然慢慢駝起的脊背,悄然無聲,但在偷聽到自己的影子落地后的聲響,我清楚地知道:頭頂?shù)年柟?,依然清晰暖人?/p>
花朵凋零:被惋惜得只剩下最后幾朵時,才能怒放出純粹的詩句。她們打開時的聲音:更柔。更輕。是上帝安詳?shù)难凵瘛鄯渫该鞯某岚颍拇蛑厦娌噬墓饩€。悄悄的震顫:讓耳麥里的音樂轉(zhuǎn)了好幾道彎。要再慢些。再輕些。再亮些。才能近似花香里叩拜的朝圣者。
蜜蜂:著一身金黃的盛裝,把太陽投向花朵表面的自然光線,當(dāng)作豎琴的弦,在低頭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