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耕

假如你正坐在公交車上，又假如現(xiàn)在是下午放學時間，那么你一定會看到如下熟悉的一幕：一群放學的孩子一擁而上，每個孩子后邊，都跟著一位保駕護航的老人。這個時間，座位往往是緊俏的，假如出現(xiàn)“多余”的屁股，那么站著的一定會是老人。我經常細細打量這些老人，他（她）的樣子看上去很有些“悲壯”：肩背書包，一手拿水壺，一手拿零食；眼睛呢，則脈脈注視著那位“小皇帝”或“大公主”。我不禁想，如果上帝再給老人一只手，他（她）會拿什么？

這場景，令我疲憊甚至絕望。我多么希望能有一個孩子站起來，讓老人坐下，爾后傍在老人身旁，或者坐到老人腿上。如果這是奢望的話，那么起碼也該伸來一雙小手，把老人肩上的書包取下來，放到綽有余裕的座位上。然而，積多年之經驗，我還沒看到過這樣一個知道感恩的孩子抑或一雙溫柔的小手。

我們的孩子怎么了？或者我們的教育出了什么問題？

我想到了那句著名的歌詞：你總是心太軟。

因為家長心太軟，所以不忍心讓孩子做任何事情，包括穿鞋與洗腳。于是一個小學生不會系鞋帶，一個大學生不會洗衣服，一個農家子弟不會干農活，就成為尋常景觀。另外一方面，孩子什么都不承擔，卻要享受很多特權，比如家里有什么好東西，都是他第一個享用，從美食到華衣。試想，一個從搖籃到校園都在吃“獨食”的孩子，他會關心他人的溫飽嗎？如果你在失落時感覺他很像“皇上”的話，那么答案在你自己身上：你太像個唯命是從的“太監(jiān)”了。誰見過感恩太監(jiān)的皇上？在皇上眼里，太監(jiān)是家奴，甚至根本就不是人。

家長會說，這就是愛嘛！再說了，孩子怎么不承擔？他的任務是學習呀！是的，你把一種生物性的本能，演繹發(fā)揮到了遠遠不及老母雞的水平。而且，你還把這種愛延伸到所謂學習，與學校那雙市儈的眼睛一拍即合，死死地盯著孩子的分數(shù)。北京的一些學區(qū)房，已經到了一平米30萬，可見我們的教育是如何在南轅北轍的路上一路狂奔！

就哲學意義而言，一個人最根本的學習是如何做人，從幼兒自己進食開始，到與家人分享食物，再到如何乘公交；最后到既承擔自我，也承擔家庭，進而慨然承擔天下社稷。我見過很多被抱著長大的孩子，看上去很善良很陽光，甚至很想為他人做些什么；我也見過很多考試機器一樣的孩子，學習很優(yōu)異，甚至被稱為天才。然而，無論前者還是后者，他們連一雙襪子都不會洗，如果他們還雄心勃勃并愛心滿滿的話，那就令人想到了另一句熟悉的歌詞：我拿什么奉獻給你，我的愛人？！

說到這里，結論就出來了：家長總是心太軟，而且心太偏，“愛無能”的孩子便投入了批量生產。

當然，也有“心太硬”的家長，而且硬得很像“黑老大”。

請看一段“視頻”。

一個小女孩與一個小男孩在廝打。女孩分明大一些，幾個回合下來，男孩哇哇大哭。顯然，他用哭聲宣告了自己的失敗。

一個30歲左右的男子，一直在一旁叼著香煙“坐山觀虎斗”。他很興奮甚至很陶醉，不停地大叫：打呀！打呀！當男孩哭起來時，他鼓勵女孩：別停，繼續(xù)揍他！

這位男子是男孩的父親，是女孩的舅舅。顯而易見，他對兒子的表現(xiàn)很不滿，不過還好，他沒有親自上陣。

這段視頻，是我在電視上看到的。無疑，男子在以實戰(zhàn)的方式培養(yǎng)“狼孩”。多年來，有一本名為《狼圖騰》的書很走俏，我不知多少人讀出了其中的文化哲學意蘊，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渴望自己做狼更渴望孩子也做狼的父母，早在《狼圖騰》出版以前就已經漸漸多起來并顧盼神飛了。

我猜，如果有人譴責這位男子“心太硬”，他一定大呼冤枉。他會說，我對兒子的愛舉世無雙，所以才這么極端，愛之深責之切嘛！這就像荔枝，皮是硬的，但瓤是軟的；也像母獅教幼仔打獵，你能說母獅不愛幼仔嗎？

說到這份上，如果你不是太遲鈍的話，應該已經嗅到叢林氣息了。

不過，那些“心太軟”的家長且慢自鳴得意，也許你的“學習”或“分數(shù)”，與這位父親的“拳頭”或“打獵”，差不多是一個東西，它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出息”。我想，如果你只對自己的孩子“心太軟”，而對他人都“心太硬”，甚至一語不和便先來“國罵”并繼之以“國術”——那么，你會養(yǎng)育這樣一個孩子：他或許看上去很文弱，甚至讀了博士并戴上了斯文的眼鏡，但他八成也是一個“狼孩”。

近年來，“虎媽”與“鷹爸”先后走俏，其背后意味深長。有所謂的國學家眉開眼笑，驚呼“傳統(tǒng)”回來了。其實，對大量家長和教育者而言，對任何教育理念的趨奉都不是理性使然，更不是迷途知返，而是黔驢技窮后的病急亂投醫(yī)。因為不知感恩的孩子太多了，家長感到了失落與疼痛；因為學生的道德或心理問題太多了，德育主任感到了壓力與無奈。于是他們在崇拜“虎媽”“鷹爸”之余，還“發(fā)明”了很多教育或者補救手段，比如良心刺激療法：在廣場上，讓成千上萬的學生給家長洗腳。那場面很壯觀，很像當年大煉鋼鐵，也像百萬雄師過大江。

我想，如果不停地打孩子，或者讓孩子給父母洗一次腳，孩子就知道了感恩，那么親愛的親，他們早成圣人了。

請倒掉那盆洗腳水，然后悄悄地離開廣場。以這樣的目的與規(guī)格洗了一回腳，你應該為自己的淺薄感到羞愧。

好了，現(xiàn)在你已經回到家。請先打一盆冷水，沖一沖你那顆發(fā)熱發(fā)脹發(fā)昏的腦袋，然后靜靜坐下來，慢慢擦拭自己那顆過于功利也過于狹隘的靈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