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人杰
雪山下,戈壁上
一根根電線桿
變成了青春的立柱
年輕的生命將一顆顆忠魂
寄給了天路的星光
如今電來了
電動磨面機(jī)送來了
燈亮了,高原更亮了
村口的老阿媽端茶來了
可援藏的小伙子哪里去了
阿佳不停在問
那個援藏的小伙子還來不來
他治好了小兒的心臟病
治好了老阿爸的白內(nèi)障
他打的水井像眼睛
把藍(lán)天望得那么深
失眠
像風(fēng)吹冷的石頭
只有星光
垂憐孤零的人世
空氣越來越薄
一陣狗吠
可以撕破咳嗽
像是要抽進(jìn)真空
我看見黑黢黢的山巒、村落
安放著它們的另一半
旅途
一個人的繩索
北斗七星像一把大勺
喂養(yǎng)宇宙、安寧
我是它漏掉的部分
——在貧困大學(xué)生索南益西家
油漆脫落
一只小蟲從木頭里鉆出來
又鉆了回去
這是它所能理解的自由
時間幽閉著時間,又瓦解著時間
一只小蟲贏得孔穴里的一生
密密麻麻的孔穴
是欲望之孔
顯身著饑餓和窮苦的嘴唇
對于必然的命運,沒什么好說的
木頭的裂紋里吹著新生的風(fēng)
此時,光線正慢慢聚攏
像生活的懸念、幸福的信念
它的苦旅,讓光陰變成了它的霜雪
光明試著摸索每一處幽暗
村長握緊了我的手
像石頭握住露珠
手指在燃燒
半天沒有話
遠(yuǎn)方,光禿的山岡
缺氧、稀薄
小野花炫耀它的美
野外,帳篷里青煙裊娜
四序輪回
最高的飛翔
獻(xiàn)給還沒有屋頂?shù)娜?/p>
言語在舌頭上生銹
咕嚕聲,恰是聲音的本性
在自己的王國里
一天的光陰就是一生的光陰
江山如宮墻
美人是一顆露珠的心
抬眼望處,棱角對著棱角
沒有一張臉不是時間的判詞
但轉(zhuǎn)眼,判詞將消失
只剩下薄如紙質(zhì)的月光
好像人生僅僅是一個虛構(gòu)
一如我所漫游的世界
所眷戀的拉薩河
一旦進(jìn)入敘述
便遙遠(yuǎn)得像閃光的星座
——時間將每一個籬笆織成花冠
將每一次沉默譜成歌謠
沒有命運,只有心靈
我一遍遍吸吮西藏的淚水
殘忍的分離
將身體變成了空氣
風(fēng)吹著人間
我有牛羊一樣笨拙的心
祖國和家園皆在穹蒼
村長握緊了我的手
撿石頭像在撿自己的想象
這塊像云煙、流泉
那塊像雪山、哈達(dá)
我撿起的是遼遠(yuǎn)的西藏
我撿起的是沉甸甸的祖國
每塊石頭都有自己的開口方式
溫潤肌理,蕩漾著烏黑閃亮的水紋
奔涌的拉薩河在石頭里是沉默的
像需要被記住的浪漫青春
我撿啊撿啊
我怕錯過每一塊有福的石頭
但作為幸福的種子,它們太重了
我無法將它們帶走
在拉薩河岸邊
我也是水的使者
我也愿在這里落地生根
就這樣
我撿一條河的饋贈
撿它浪濤拍打的光陰
撿它黃昏的遐想、石子鎖住的
遠(yuǎn)古的天空,以及
一位善良的神
留給有緣人的一段眼神
湖水不湊熱鬧
波浪一再退回深處
對于勝境
如能交出心靈
哪里都是好的去處
此岸彼岸存在于同一個腳步
藍(lán)、深藍(lán)、墨綠的,是自性
還是光深奧的偈語
色即空
天空中,有近乎透明的淚珠滾過
湖水無底,心事難平
一代一代人交付的信仰
念青唐古拉雪山白得耀眼
某種梵音,純凈、無界
仿佛安眠于心
又像一陣風(fēng)剛剛離去
石頭無數(shù)沉默無數(shù)
心愿對應(yīng)著細(xì)沙的道路
世事難平,塊壘無寄
在人間,風(fēng)的言辭不斷幻化
經(jīng)幡如靈魂在吟誦
繞著它再走上三圈吧
我把一顆心也放在這里了
讓它和石頭在一起
和十方旅客六字真言在一起
唵嘛呢叭咪吽
佛啊,你有無數(shù)抖落的羽毛
我有滿懷憂傷的大雪
魚重新支配了它的腮
獲得新生
人借助于魚的救贖
救自己
水一如既往做著它自己
既放棄,也接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