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北大地,詩意芬芳
——簡評鐵嶺女詩人詩作
林雪
在近年的詩歌實踐中,詩人夏雨已經成功而扎實地奠定了自己諸多抒情本色之一——小鎮(zhèn)書寫者。她從一個特定的地理出發(fā),以孜孜不倦的生活臥底者和詩人偵探的目力,在小鎮(zhèn)生活著的蕓蕓眾生中尋找人生相似的深層靈感,在理想的宏大與生活的卑微粗鄙的矛盾和悖論中,執(zhí)拗地尋找著精致的詩意。她的詩情充滿自省、無邪,交織著一個個短暫即逝的小雜念,與不可抗拒的時間的淪落相比,她的詩更像是一篇篇只為了紀念和回憶的速寫。她的詩溫和地包容了許多:嘆息、贊頌、本性、欲望。這一切才使得精神和理想得以在小鎮(zhèn)強大的世俗氣場之中穿越。作為一位越來越成熟的詩人,她深知在生活滯重緩慢時,詩意應該是大自然輕盈的精靈,所以她寫出了在生活直白平淡疲倦無望時,人們內心尋找著的那條古老又美妙的謎語。
但,除開這一切——詩還應該是當生活像一根破折號一樣沒有盡頭時的快意恩仇般的省略,大刀闊斧般的祭奠,甚至是黏稠滯重時一種惡作劇般的顛覆——所有對小鎮(zhèn)的書寫已經是她的食糧后,為什么我還覺得不解渴?——在這一切之后,我還期待著另一種觸目驚心的閱讀——反抗、擰巴、拒絕、不順從——我期待著另一種力量。作為一個小鎮(zhèn)上的“沉默者”,夏雨儲存著足夠的爆發(fā)力,何時點燃,只是時間問題?;蛟S她本人及其他讀者認為她寫的一切都已經很完美,所謂“爆發(fā)”只不過是我的一廂情愿?
在這首詩中,微雨含煙顯現出這樣的能力:以口語般的流盼遣送著書面語的鄭重,用語言的機鋒展示出價值的達觀——兩種看似在寫作過程中難以平行、互為制約的手法她竟做得相當熟練,并且游刃有余。她提供在這里的每一首詩,都有著如“把一盆綠葉植物擺在電腦旁”的精心布置的場景,醒目、確切,但你又不會被引入到一條四平八穩(wěn)、波瀾不驚般的熟悉的場景中——在一系列朦朧的語言、非線性思維、非敘述手法、非客觀參照中,她會順利而自然地引你就范,同時將現實和虛無的矛盾表達到想象或邏輯的極致。
讀她的詩,我相信以她的靈性,會很快從相同物體的初級比喻中提升到暗喻——如“飛是什么樣子?/這你得問大鳥”,如“淺棕色的葉莖多像一根通向虛無的繩梯”。有時我感到點燃我閱讀快感的引線已經足夠多足夠長,但在每一小節(jié)的結局里卻沒有天雷地火般的炫目——為什么?我沒有問過她,我問的是自己。至少在目前,我只有問題,沒有答案。
如果單就這首詩傳達的意義,我認定黑眼睛是一個智慧的和平主義者。如果我們還要談談詩藝,我認定她的詩成功地運用了平淡卻典型的細節(jié),達到了真理和詩意的雙重高度。在幾乎首首精短的篇幅里,她或用完全自信的語氣、或用溫暖的情調、或用口語的文字、或用近于傳統的韻律視角作為她一首首詩的背景、旋律,然后用相當認真而不凡的功力為我們提供了更多的思考、更重的內涵、更大的閱讀滿足。這應該是大量詩歌寫作練習后的自如。她善于通過生活中戲劇性的場景,加以小敘事,營造獨特的詩氛,以達到收放自適的張力。原始普通而自然的意象,也因為語言精煉的使用,形成了出奇不意的詩句,使之跳躍出平庸的危險,取得腐朽化神奇的效果。
如果必須說到問題——我覺得正是前面我所提到的特點之一的背面——她“或用完全自信的語氣”——恰在這一點上,有時她表現的自信
多了一些,多到了像一個穩(wěn)操勝券者。除非你與生活合謀,你才會有足夠多的策略,才會有足夠多的勝利感。還有,我們能夠支付的足夠的憐憫,不是因為我們有足夠多的優(yōu)越的完整,而是我們有足夠卑微的心碎。
或許是因為賀穎在寫詩和評論的雙軌路上行走,她詩的靈感可以追源到藝術、大自然的精神和美學層面。她在詩中大量運用有難度的隱喻——這類雖費力卻不討巧的寫作方式,意味著她將走得艱難、長久,卻令人不由得期待。在這組詩中,她透露出更多的現代自我意識,意象繁密、緊張且快速跳躍。這些曾是被20世紀80年代中國先鋒女詩人們借鑒西方“自白派”而將其精髓運用到極致的手法——時光流轉至今,賀穎的詩仍然透出相似的不馴,相似的優(yōu)雅。
“岸邊的人,誰會在暮色中想到萬物的流轉/而誰/又會棄絕陳腐的措辭/只在我背上畫一輪日出?”這幾句全詩的結尾之句可謂神來之筆。在時光跨越近30年后,在口語詩以其簡單的詞匯,被為數眾多且粗通詩歌的讀者以其表面易讀的訴求大面積吹捧且大行其道的今天,老派到如此費時費力地寫這種語句的詩人,一定有著獨特、主觀的自我堅持,需要獨特的藝術效果和技巧來營造一種心理感受,并將其升華到詩歌。作為詩人,我希望她越走越遠;作為女人,我希望她適可而止。我把矛盾的心態(tài)也如實寫了出來,或許只有賀穎才會從這種欲言又止、欲說還休的顧盼中讀出一絲玄機。
在海燕選出的六首紛紜錯落的詩中找出共性,一時還真有些難——她沒有選出相似的六首詩,而是選了完全不同的、六種風格的詩:第一首《琵琶》是古典意象之美的現實解說,第二首《睡蓮》是簡單之物的比擬歌頌。她的詩展現了慧者對人生際遇的把握,也表達人類意識在時間桎梏中的解脫掙扎(《天凈沙》)。她選擇的主題和技巧具有多樣性且都練達、自如,說明她有駕馭多種語氣、抒情角度和結構的能力。
《向一場雨致敬》是我看到的以雨為題材的詩中較為熱烈,較為虔誠、本真的一首。激情的語速、酣暢的詩意與樸素的雨水交響出一種立體的質感,把內心渴念、汲取力量、精神源頭以及普世的敬獻與意欲戰(zhàn)斗和爆發(fā)前的沉默都一一寫到,氣勢不凡、境界不凡、效果不凡。恢宏的天象、順應與否的天意,其實都是為她奔騰的靈魂作陪襯的——人生的大堅持、大放棄、大解脫、大提升才是她要著力書寫的。而在習慣了浪漫主義視角之后,我希望她能在人生的某個中途轉身,以更堅實更沉著的目力筆力心力去觀照現實。
在先知般進化的預言里告別著過去、拆解著現實——這是詩人董燕的詩歌狀態(tài)之一。這一年,她的詩作進入高產期,且質量均衡,風格成熟。她詩的語言利落、簡潔、凝練。在近乎于冷藍的色調中,除了疑問句本身以外,她的詩中各處都彌漫著毋庸置疑的語氣。這是一種臻于成熟的寫作風格,更是一種臻于成熟的生活態(tài)度。她擅長對生活的片場進行剖析,那些源于日常生活的最樸素經歷的詩,似乎確切到都有著切膚般的體驗,在詩句輕松、大氣的氛圍深處,那些清晰到可以觸摸的淡淡的傷感和隱痛都被董燕一帶而過,她的筆墨似乎從不用在沉溺于自我撫慰似的催眠,而是上升到哲學的意境之美。
“一個放棄與回返/在春海如潮的翻滾中/不該去的地方始終沒去/該留下的,全都宿命地留了下來”。這首詩中,董燕有效采用了擬人、象征跳躍、交匯等手法,用看似平淡無奇的早春春景,刻畫出人生的經驗和感悟。她既會從層層遞進的意象挖掘中直達本質,也善于從事物的反面反證生活的真實或荒謬。她的詩不炫目、不奇崛、不張揚,卻有著一股沉實而樸素的魅力——畢竟現實主義也是衡量詩人寫作能力的重要尺度。而在寫作過程中,那種收獲諸神般的敬畏、戰(zhàn)士般的崇高、國土般的廣闊的美妙感覺也一定屬于那些置身于社會光榮和常規(guī)之外的孤獨探索者。我希望她也是其中之一。
(節(jié)選自林雪為“2012年鐵嶺女詩人作品研討會”所作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