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為裳

我們都是千手觀音

□風(fēng)為裳

開學(xué)一周后，老班就在班會上說班里要來一個女孩，可能有殘疾。老班推了推他八百度的近視眼鏡說：應(yīng)該怎么做，我相信你們大家都心里有數(shù)。有數(shù)，不就是獻(xiàn)愛心嘛！大家都有些懶洋洋。

可是千呼萬喚不出來。開學(xué)一個多月了，也不見有新同學(xué)來。所以那天，黃橙子跟著老班羞答答進(jìn)我們教室時，我們并沒覺出有什么異樣。換句話說，我們沒人把這個漂亮姑娘跟那殘疾女孩聯(lián)系在一起。老班讓她坐我旁邊，黃橙子裊裊娜娜向我走來，莞爾一笑，坐在了我身邊。

老班站在講臺上，語速超慢地說：黃橙子同學(xué)聽說有些障礙，以后大家跟她相處時，耐心些。

我轉(zhuǎn)頭瞅我身邊的美女，她的頭快低進(jìn)桌底下去了。同學(xué)的目光也齊刷刷地落到她身上。我很好奇：聾啞怎么上課啊？

果然很麻煩。上課時，黃橙子眼睛瞪得很大盯著老師看，可是老師的語速都太快了，蹦豆子一樣，所以，她就只好看我的筆記，然后照著葫蘆畫瓢。下課時，她總是安安靜靜的，目光跟誰對上，就微微一笑。放學(xué)，一個人回家。

有一次，我忘記了她不能聽的事實。居然傻到把一只MP3的耳塞塞進(jìn)了她的耳朵里，喊她聽周杰倫最新的歌曲《周大俠》。我眉飛色舞說他居然把“豆腐”唱進(jìn)歌里時，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愚蠢。我把耳塞拿出來，說了對不起。黃橙子沒出聲，合起書，趴在書桌上。

那節(jié)課，她都是那一個姿勢。莫非她懷疑我是故意的？

她再看我的筆記時，我在筆記本的最上面寫上了一行字：橙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抬頭沖我笑了笑，做了幾個手勢，我沒看明白。

漸漸地，我怕傷她自尊心，不敢跟她說話了，把她當(dāng)成透明人。她成了班級里的影子同學(xué)，來或者走，悄無聲息的。

大家都能感覺到她的孤單，但是沒人知道怎么辦。

安安說：寫紙條吧。我知道有些人跟聾啞人交流都是寫紙條的。寫紙條交流？有那工夫……立刻有人出來反對。

但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我把我覺得好玩的句子寫在紙條上遞給橙子，比如：“子在川上曰：有船多好?。　背茸有ζ饋砗芷?，眼睛亮晶晶的，有小小的梨渦。

日子就這樣不咸不淡地過了下來。學(xué)校讓各團(tuán)支部結(jié)合本班實際，組織一項有意義的活動。我的腦子都攪成了糨糊也沒想出什么新點子。給橙子抄紙條時，突然想：學(xué)學(xué)手語怎么樣？

吃晚飯時，看《魯豫有約》正在采訪邰麗華，她打出的手勢真是漂亮。我跟同學(xué)說了想法，大家覺得這事要悄悄地干，不然，黃橙子會覺得很不自在。我覺得也是，等我們大家都學(xué)會了，給橙子一個驚喜多好??！

我特意去了次聾啞學(xué)校，借來一盤手語教學(xué)光碟。每天晚上放學(xué)，橙子出了教室的門，我們?nèi)?4位同學(xué)就一起學(xué)二十分鐘手語。教室里靜悄悄的，手在夕陽下做出各種各樣的動作，感覺很奇妙。

很多時候，我甚至忘記了學(xué)手語的初衷，它更像是一個舞蹈。

秘密總是會有露底的那一天。那天抄課堂筆記時，橙子突然遞給我一張紙條：裳，為什么每天放學(xué)你們都不回家？

我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她。我假裝沒看見那紙條，趕緊把它收進(jìn)筆記本里，裝模作樣地翻英語書。

那個晚上，我們在學(xué)手語時，教室的門開了，黃橙子站在了門口。時間仿佛停在了那一瞬間，只有那張光碟在轉(zhuǎn)。

黃橙子跑了出去，我們面面相覷。

那晚，我去向老班要了黃橙子家的地址。開門看到我時，她顯然很吃驚。我用笨拙的手語跟她比劃。我說：我們都想跟你做朋友，我們也都覺得會手語像會一門外語一樣。你要相信，我們沒有其他的意思。

黃橙子的眼淚落了下來，她比劃著說：學(xué)習(xí)很累，我很害怕連累到大家……其實，你們只要說話慢一點，我是能讀懂唇語的……

那天，黃橙子寫字或者用手語，我也放低語速，我們聊了很久。其實每個人心里都有個鮮花盛開的世界，都是我們不了解的。比如，我覺得黃橙子敏感，黃橙子覺得我驕傲。比如我們都害怕傷害對方的自尊心……

第二天放學(xué)時，黃橙子留了下來，她站在講臺上，端端正正給大家鞠了一躬，然后用手語說了“謝謝”。那天，我們的心靈像從奔跑到飛翔，我們放棄了對一個人的同情，而是真心喜歡，喜歡到想跟她交流溝通表達(dá)，喜歡到我們愿意去學(xué)習(xí)她的“語言”。這點，我們大家都寫在紙條上，告訴了黃橙子。她的世界依然很完整，她那么好那么美。

周一的班會課上，老班站在講臺上，好像有點緊張，他說：黃橙子同學(xué)來咱們班快一個月了，我想送給她一份禮物。

說完，他走下講臺，站在黃橙子身邊，他的動作夸張搞笑，他用手語表達(dá)的是：歡迎你走進(jìn)這個大家庭，我們都是你的親人朋友。希望你不再孤單，希望你快樂！

黃橙子又淚意盈盈了。我們擁住老班大笑：原來你也是千手觀音啊！不過，你的手語差了些，跟我們學(xué)學(xué)吧！

那晚，我在自己的日記里寫道：千手觀音是把一千份愛送出去，然后，得到一萬份的快樂。在這個意義上，是黃橙子幫助了我們，而不是我們幫助了她。要知道，自從學(xué)手語后，我們班的每個人都把自己融入了這個集體里。

（原載《今日文摘》2013年第10期 河南李金鋒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