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靜
追 尋
□唐 靜
在一個秋日的午后,我遞交了辭職信,離開這所任職十年的學校,踏上尋找坤的漫漫旅程。
“你為什么不簽字?老師說過的話你怎么總是記不???因為你,班級又要被扣一分,你簡直就是一個恥辱!”我的怒火如同正午的陽光,攜帶著滾滾熱浪砸向眼前這個弱小的身體。十歲的男生,身高比同齡孩子矮了半個頭,小臉上臟兮兮的,左眉至眼角有一道深深的傷痕,讓這張沒有任何表情的小臉顯得有些猙獰,緊緊抿住的嘴角流露出一絲倔強與抗拒,這樣的表情讓我怒火更盛?!澳阙s緊給我回去簽字,不簽好字別來上課!”接手這個新班后我第一次按捺不住自己狂躁的情緒將一個孩子趕出了教室。
“上課……”這節(jié)課我的心里空了一小塊地,怎么也落不到實處。十分鐘、二十分鐘、一個小時……沒聽說過孩子住得特別遠呀,怎么還沒回來?車禍!人販子!那絲不安像塊水漬,隨著時間的推移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到下課的時候,已經(jīng)氤氳成一大片焦灼的烏云,鈴聲一響我便向同事打了個招呼沿著他離去的路追了上去。
沒想到的是,我這一追,就追了一生。
走過兩個紅綠燈,經(jīng)過一個菜市場,沿著這個孩子清晨、黃昏走過的路,我走向他的家。那會是一個怎么樣的家,有怎樣的親人?會讓一個10歲的孩子,從來沒有洗干凈過一張臉,臉上的傷痕是因為頑劣被父母打的嗎?小小的他有什么樣的經(jīng)歷?各種雜亂的思緒像一個糾纏不清的線團,越想弄清楚越理不出線頭,越覺得迷霧重重,步履變得越沉重。
孩子的家在一片棚戶區(qū),到處破舊而污穢的墻面上寫著大大的“拆”字,很多房子已經(jīng)空了,少數(shù)房子里還有些煙火,里面居住的也是些老人,問了好幾個人,才問到孩子的家,是一溜平房盡頭的最后一間小偏屋,漆黑的緊閉的木門讓我有了不好的預感,孩子沒有回來,他會去了哪里呢?
在敲門敲到幾近絕望的時候,旁邊一扇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眼神混濁的老婆婆探出頭來。
“你找坤嗎?”
“是呀是呀,婆婆,我是他的老師,今天下午檢查午睡本,他沒有家長的簽字,我讓他回來補簽,可是到現(xiàn)在還沒回學校,家里也沒有人,婆婆,您知道他能去哪嗎?”
“這孩子可憐得很啊,兩年前,爸爸吸毒販毒坐牢了,媽媽跟著別人跑了,臨走時只給他留了500塊錢,孩子懂事啊,硬是用了差不多半年,后來沒了生活費,就自己撿廢品賣了掙飯錢交學費,沒有一個親戚來過,左鄰右舍看他可憐,常常拿點食品、衣物給他,好歹過了兩年,哪有什么家長喲!”
“???”老婆婆的嘆息如同一柄重重的大錘,砸得我心痛不已。
這天,坤就這么消失了,他沒有小伙伴,也沒有去任何親戚家,母親聯(lián)系不上,我們報了警,去監(jiān)獄找過他的父親,被毒品侵蝕的男人已經(jīng)神志不清,根本不記得還有個與他血肉相連的孩子,更不能提供任何線索。后來,學校派了老師分頭找遍城市的每個角落,也沒有找到,再后來,派出所進行了失蹤人口備案。一個月后棚戶區(qū)徹底拆除,小屋拆了,連他生活過的最后一絲痕跡也被抹去,如同一滴水的蒸發(fā),不留任何念想。
沒有人再記得他,那個自己撿廢品,自己做飯,自己交學費的十歲的孩子,一個孤獨的孩子。只有我記得,白天上課,在那些稚氣陽光的面龐中,我常常會看到他,那么無辜地望著我,仿佛在問:“老師,恥辱是什么意思?”夜晚,他入夢來,在那座陰暗的房子里孤單地忙碌,直到辭職那天,我上路,他仍棲居我的腦海,如影隨形。
走過一座又一座城市,一個又一個鄉(xiāng)村,也許,有一天,我終會找到他,就在世界的某個角落。
(作者地址:湖南省常德市中國人壽保險公司常德分公司 郵編:41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