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風詩刊》詩選
主編:黎凜
創(chuàng)刊時間:2006年2月
出版周期:不定期
出版地點:湖南瀏陽
代表詩人:左岸、雨典、周木、鶴雨、渭波等
時間這只魔獸
黎凜
聰明的,你說——
二十幾年過去了
一根根穿梭的絲線
在你鐵質(zhì)的三線機上竟然刻出一條深深的凹痕
聰明的,你不用歌頌
更不必詛咒
它是天使,更是魔鬼
梅菲斯特的賭局永遠只贏不輸
它在你的臉上堆積了灰暗與皺紋在你的身體內(nèi)部堆積了陰影與疾病在你的頭上催生了白發(fā)與悲涼
你以短促的一生為賭注
而它是永遠不老的魔獸
它是——用你的血肉祭刀的魔獸殺豬之外
還殺人
它把小女孩變成老太婆
把所有的人變成骨頭
甚至把骨頭變成了塵埃
在你與愛人互擁的手臂與柔情的懷里
你看不到,那些正在萎縮的血管與肌肉但在先人的棺木里
你卻撿到了正在腐朽的骨頭
上面早已沒有一絲血漬與半星肉末
聰明的,此刻,你是否聽到——布谷鳥搖響了催魂鈴
一聲聲喊你——回故鄉(xiāng)——
呀,那母性的子宮
那神性的大地與山川
巫術(shù)
〔外一首〕歐陽白
舀一碗清水,點三根香
她在繚繞的煙霧里看水中的影像我在那里用十分鐘
演完自己的一生
過去的事情
她都說得很準了
由此我相信關(guān)于未來也都將如她所料
不經(jīng)意間
她甚至算準了我的死期我突然覺得
一切都那么無聊
一切都那么荒謬
更感到時間的殘忍
其實,就在我寫下這些句子和你讀到這些話語時
它一點也沒有閑下
它手中的那把鋸子
那把正割著我們
骨頭的鋸子
我也很想擁有一把這樣的鋸子能深入到時間的體內(nèi)
割它的骨頭
讓它聽死亡的聲音
月光是虛幻的影子
和我們的眼睛一樣
揉一揉,月光就碎了散落到地上
就一動不動
散落到水面
就閃著鱗片樣的顏色你稱為銀子的顏色
這樣的月光
就可以用來買東西
譬如,買兩瓶啤酒和一尾寂寞的魚
買兩根筷子
和一張餐巾紙
我們似乎就能夠
喝上幾口
只不過,我們一定是在漆黑的夜里喝且不說你已經(jīng)在白天死去
單單說這月光
它注定要缺席
這場嚴肅的聚會
老花鋪
〔外一首〕劉年
老花鋪的夏天要用珍珠李,油桃,脆皮梨這些富含糖分的詞匯來比喻
苞谷像三千嬪妃,為農(nóng)民夾道起舞
黃狗,兒子,父親從紅土路上依次遠去
我打赤腳,是為了和大地保持肉體關(guān)系
我吹陶笛,是因為有炊煙比國旗還要莊嚴地升起
一個敲鼓唱經(jīng)的喇嘛和一個沉默的詩人相遇了大殿上,酥油燈的光芒逐漸強烈,柵欄逐漸消失
懂了嗎?喇嘛歌頌著的就是詩人詛咒過的人間懂了嗎?那些詩歌串起來,掛在風中,就是經(jīng)幡
沒有人注意,留在殿里是一個身著袈裟的詩人走上大巴的,是一個帶著相機和微笑的苦行僧
天慢慢暗下來了
〔外一首〕龍紅年
在東莞的孫女要結(jié)婚了
我的岳母——作為奶奶的她
如同即將搬家的松鼠樓上樓下翻箱倒柜找衣服收拾包袱雨傘且準備將一壇湖南酸菜通過高鐵以時速300公里緊急運往廣東
她還以不容反對的語氣下旨:
這次我們要在東莞打住幾個月
接旨的自然是我七十三歲的岳父
平時寡言少語的他此時正在菜地里
將一根貪睡的豆秧扶上桿子然后小聲回復:再過些天四季豆就可摘了
一下雨紅薯苗必須栽下去
到時黃瓜恐怕也可以打銅鑼了
特別是土豆再不挖
就會將土地漲破
然后他從牛皮菜地里緩緩站起身
很牛逼的雙手一攤:
你說我能住那么久嗎
岳母好像一下子被土豆噎住了站在門邊張著嘴硬是很久沒說出話來天
慢慢就暗下來了
請允許我在塵世里坐下來此刻
請讓我低于松柏、梓木、杉樹
更低于南竹低于這多年啞默的墓碑甚至低于這單薄的落葉
請讓我重新回去就算不能回到子宮
也請讓我在田埂上跟隨一頭水牛
和一個在歲月里逐漸低下去的人
讓我繼續(xù)騎在一個人的肩頭看紫云英跑滿大地或者睡在一個人被掏空的乳房上
夢見竹筍在雨水里長高
此刻請允許我逃離這個世界
將菜花和蝴蝶青麥和雨露關(guān)在門外將一條河流放棄我要把衣服脫光
讓他們繼續(xù)打我的屁股
或者心疼地撫摸茅草劃出的傷痕
我想這兩個一輩子沉默的人
一定還有許多話要說芳草青青
年年瘋長的是我能懂的方言
他們一定是仍然努力地注視著塵世
無奈地審視這不平的山河和人間
要不為何每扯一棵草我總能看見那熟悉的眼神
而我依然如故
只能靜坐在不爭氣的時光里將兩塊墓碑慢慢
坐成三塊
雪雁
吳投文
一場大雪降下我的孤獨那種緩慢下降的孤獨
一片片打濕我的肺
和骨頭
所有的溝壑和陷阱都被填滿
所有的孤獨
都忍不住顫抖
那些雪地上的墳丘
像倒扣的黃金天堂
此刻,我經(jīng)過它們
為曾經(jīng)忽略它們而羞愧
我的目的地
始終沒有到來
我迷戀的那些事物像愛人一樣消失
以上均選自《中國風詩刊》總第11期“湖南代表性詩人地圖”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