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成林
被一輛挖掘機的手臂拆解。
這是一日中的第二次
同一個目的地
自駕車在公路上飛馳。
一顆深愛的心被春風(fēng)鼓蕩著
一顆被白襯衫包裹的越跳越快的心
在鄰縣的馬路上
被一輛龐大的挖掘機攔截。
這繁華時代的寵兒
大地上奔忙的甲殼蟲
有著鮮艷的皮膚和巨大的胃囊
它剛剛拆除了一座八十年代的高樓
和一個明清時期的古建筑
現(xiàn)在它要換換粗礪的胃口
拆除一座情感和思想的屋宇。
一剎那,它巨大的陰影就把他覆蓋了。
像惡狼撲向一只狂奔的野兔
鋼鐵長臂,輕輕地
抓住一個柔軟而感性的軀體
他的肝啊膽啊脾啊胃啊五臟六腑啊
在桔黃的大嘴里化成血肉碎片
思想的大廈轟然倒塌
靈魂的煙縷,飛升成
青山之上的蝴蝶和堅硬的名字。
這是頑劣少年的游戲:
在夏夜的池塘邊,或是星月籠罩的稻田里
面對鋪天蓋地、蓬勃升騰的蛙鳴
扔出一顆石子,再扔出一顆石子。
這時,蛙聲會作短暫的停歇。也僅僅是
短暫的停歇。復(fù)又如潮水般洶涌而來
那些青的、綠的、褐的、黃的蛙們
那些委婉清麗或粗門大嗓的蛙們
用隆重的合唱或短暫的休止
充實了一個鄉(xiāng)村少年的寂寞時光。
現(xiàn)在,這個年逾不惑的老少年
他要重溫四十年前的游戲。
今夜月色正好,星光不偏不倚
他手里攢著若干圓潤的石子
沿著一條綴滿燈影的河流前行
在波光和水草中尋覓那個夢境。
手中的石子越攥越熱
手中的石子越攥越沉。
少年的蛙聲呢?
那些不知疲倦的鄉(xiāng)村歌手呢?
他甩出一顆,又甩出一顆。
傳入耳鼓的是
撲通撲通寂靜空洞的回聲。
它點亮寒冷的雪夜
但不是我想要的那一只。
閃爍,是為了躲避內(nèi)心的空洞。
有時順流,有時逆流的漁火
被風(fēng)牽引著
在自然的,也是現(xiàn)世的河流上
移動。
竹竿敲擊岸石,小木船與河水
耳鬢廝磨。
清寒之夜,我看到現(xiàn)代的漁火
從一首古詩中分離。
以電流為支撐的漁火,它幽藍(lán)的光
擊碎了山水之鏡
擊碎了李白和他的秋浦歌十七首。
哦,這嗜血的螞蝗,捉摸不定的幽靈
有時騎在河的背上,有時進入河的身體
追逐魚群,搶奪一條河流的夢境.....
夜鳥驚魂。
當(dāng)漁火鉆入水底的巖縫
河流就是一座巨大的墳場。
一輛開往屠宰場的汽車
其上裝著滿滿的活蹦亂跳的禽類。
在高速公路上迎面而過的一剎那
我看見它們仿佛因為擁擠和興奮
而發(fā)出的大聲喊叫。
可憐禽類不知這是一場死亡之旅
把通向屠宰場的道路
當(dāng)作一次愉快的出行。
接下來的情景可以想象:
它們將被現(xiàn)代化的手段宰殺
一只只在吊著掛鉤的流水線上轉(zhuǎn)動
褪去毛發(fā) 赤身裸體 開膛剖肚
爪是爪腿是腿胸是胸地被分割
經(jīng)過油鹽和高溫的蒸煮
成為人類的口腹之樂·
難道死亡也是綠色的嗎?
我看見開往屠宰場的汽車
在高速路口,被面帶微笑的收費小姐
以"綠色通道"派發(fā)。
回程中空空的汽車
已被沖洗得干干凈凈
空空的汽車是一顆空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