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商
當50歲的高玉倫在哈爾濱延壽縣看守所內(nèi),與“獄友”王大民和李海偉商量著逃離看守所的時候,他一定沒有想到,此后的10天,他會不停流竄于當?shù)靥锪值貛А?013年12月,他因殺死“發(fā)小”李德玉而被拘捕。2014年9月2日,處于死刑復核期的他從看守所逃出。還沒正式入獄,就已經(jīng)上演了“越獄”的戲碼。沒有意外的話,這也是他最后一次逃走。幾個月后,他將被判處死刑。
一路向西
在哈爾濱警方9月2日公布消息后,延壽縣進入全縣戒備的狀態(tài)。王大民往西北跑向新勝村王海屯,李海偉往位于東北方向的老家六團鎮(zhèn)奔跑,而高玉倫則一路向西。
印有三人囚服照和身份信息的通緝令在2日之后幾乎貼滿延壽縣,路邊石柱、電線桿、小賣部玻璃窗……隨處可見。警方倡導市民提供有價值的線索或協(xié)助抓捕逃犯,賞金最高可達15萬元。
通緝令上,高玉倫長著一張國字臉,高鼻梁、小眼睛,帶有很深的抬頭紋。10天來,延壽縣村民對這張臉熟稔于心,多次向警方舉報“發(fā)現(xiàn)高玉倫的蹤影”。據(jù)統(tǒng)計,高玉倫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至少有6處,主要集中在新村鄉(xiāng)(2處)和青川鄉(xiāng)(4處)。
青川鄉(xiāng)倪家屯距看守所約13公里,種有大片玉米地。4日晌午,高玉倫逃到這里,長袖警服已在逃走中丟失。為了掩人耳目,他盡量從玉米地走,褲腿被雨后的泥土浸濕,整個人狼狽不堪,更糟糕的是,他發(fā)現(xiàn)他迷路了。
9月4日下午,哈爾濱數(shù)百名荷槍實彈的武警官兵形成合圍,在倪家屯一字排開,進入拉網(wǎng)式搜捕。高玉倫此時在各片玉米地、灌木叢逃竄,一路聽到警方直升機在低空盤旋,喇叭不斷播放:你已經(jīng)被包圍,立刻自首是你最好的選擇。
兩天之后,高玉倫逃進倪家屯西向的唐家屯,饑餓難耐。他潛入一家小賣部,喝了兩瓶飲料和半瓶啤酒,并順手帶走七袋月餅、兩大袋餅干、十余瓶小瓶白酒、兩包香煙,一床薄被和一件棉襖。出人意料的是,走的時候,高玉倫在桌上留了120元錢。大批警力在接到通報后涌向唐家屯,但搜捕幾個小時后,仍一無所獲。高玉倫再次成功脫逃。
地形險峻
高玉倫究竟會藏在哪個玉米地里,沒有人能夠精準地判斷。延壽縣轄區(qū)面積約3149平方公里,素有“五山四分田,半水半草原”之稱。成片的玉米地郁郁蔥蔥,蔓延成上千平米,從外面根本望不到地里的任何動靜。高玉倫逃行的方向是延壽縣綿延數(shù)十公里的茂密山林,高玉倫若躲在里面,外面的人也很難找到。
9月8日中秋月圓夜,從唐家屯里買走七袋月餅的高玉倫逃到青川鄉(xiāng)光榮屯虎圈山上,正準備好好休息一晚,沒想到卻迎來了警方的大搜捕。哈爾濱警方當晚首次出動了特戰(zhàn)突擊隊“老虎突擊隊”,警戒封控整座山,上千名警員“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地在山里布點蹲守。在此之前,他們接到村民的舉報,稱高玉倫“手持鐮刀”出現(xiàn)在山上。
青川在9月7日下了一場大雨,崎嶇的山路變得泥濘不堪,讓搜捕更加困難。根據(jù)當?shù)卮迕竦恼f法,積水的山路根本難不倒高玉倫。他在三十歲之前就有“跑山”的經(jīng)歷,經(jīng)常上山采蘑菇、打獵等,對當?shù)厣叫螛O為熟悉,甚至可以在山上待幾天都不下來。時值秋季,野外的果子、稻谷、玉米、土豆都成熟了,這些都成為高玉倫逃亡之路的果腹之物。
最終抓獲
9月11日17時左右,公安部刑偵局宣布,高玉倫在青川鄉(xiāng)合富村西王家屯被抓獲。
按照馮桂蘭的說法,高玉倫并沒有外界說的那么神,他唯一會開的車,是家中后來為種地添置的手扶拖拉機。至于“跑山”,其實也就是“上山采采蘑菇,套套兔子、野雞”,他從未留宿山中。了解兒子的馮桂蘭可以想象到高玉倫逃亡10天的潦倒。
9月11日16時許,饑餓難耐的高玉倫決定去王家屯的親戚湯大明家討飯吃,湯大明的父親是高玉倫的親家公。王家屯距延壽縣看守所約30多公里,高玉倫未走大路,多在玉米地或小道穿行,9天后步行至此。
他一進門就喊親戚給他做飯吃,但“瘦得連家里人都不認識”。湯大明的妻子(高玉倫的侄女)正好從外面回來,見到高玉倫,立刻喊出,“這不是我二大爺嗎”。隨后,湯大明的妻子答應給高玉倫做飯。就在高玉倫坐下等著開飯時,湯父給湯大明弟弟遞了一個眼色,二人用塑料繩子將高玉倫捆住。高玉倫驚慌一怒,踹了其親家公一腳:“連你都出賣我?!?/p>
早就接到村民舉報的警方正趕到湯大明家,多名警察合力將高玉倫控制住,押往他10天前逃出的看守所。一路上,大批村民涌上街頭看他。與通緝令上的照片相比,雙手被銬的高玉倫已瘦骨嶙峋,身穿綠色短袖、灰色褲子,衣衫凌亂,顯得格外潦倒。
進入延壽縣看守所的高玉倫被押在一張沙發(fā)上坐下。面對兩位押解他的民警,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這手勒得受不了了,能不能給我松一松?。俊?/p>
高玉倫被抓后,侄女跟馮桂蘭打電話,“連哭帶嚎的”,她反倒勸說:“你二大爺最后跟你見一面,吃頓飯,夠了?!痹谂c大兒子的通話中,馮桂蘭還冷靜地叮囑“你得回來收尸?!?/p>
關于舉報
湯大明否認了網(wǎng)上所說的自己的父親對高玉倫說“你吃著,我報警”的說法。他告訴記者,9月11日中午,由于弟弟入伍,全家人請親朋好友過來吃頓飯,算是為他送行,高玉倫如果知道當天家里有客人,估計不會上門來。“他在我們家前后待的時間不過十多分鐘,喝了半杯燒酒,吃了兩口菜,就被我爸和我弟綁了?!?/p>
湯大明說,之所以舉報高玉倫并把他綁了,是因為他做了違法的事,自己舉報高玉倫完全跟15萬元舉報賞錢沒有任何關系?!爱敃r誰會想那么多?再說,這錢你拿在手上,能花得安心嗎?”
他表示,高玉倫在被控制后到等待警察到來的這段時間十分平靜,似乎沒有再逃跑的打算。也許是怕警察來反抗挨打,見了警察,他主動說“我投降”。臨走時,高小英紅著眼圈,流淚說:“讓我二大爺喝點酒再走吧,他最喜歡喝酒了?!?/p>
萬寶村村支書孫茂興告訴記者,在高玉倫捅死李德玉之前,他跟村民們的關系其實還很不錯。平時只要誰家有需要幫忙的事情,招呼一聲他就會過去。
“平時沒看出來他性格上有什么缺陷、特別好勇斗狠啥的,挺正常的一個農(nóng)民?!睂O茂興還特別指出,現(xiàn)在網(wǎng)上有很多關于高玉倫的傳言其實都是謠言。比如,網(wǎng)上有消息說高玉倫之前當過兵,還用獵槍打過獵,有野外生存經(jīng)驗,并且有反偵查經(jīng)驗。孫茂興說,這些都是瞎掰,高玉倫從來沒有當過兵,也沒有所謂的反偵查經(jīng)驗。他表示,高玉倫能跟警方周旋這么多天,主要是因為他是本地人,對當?shù)氐匦问煜?,知道往哪里逃能避開警方視線。
被害者全家 驚心十天
九天,整整九天。被害人李德玉之子李冬奎在心底里默數(shù)著這個日子,數(shù)到了十。自從9月2日聽到“高玉倫越獄”之后,李家陷入了噩夢般的躲藏中。
當警察告訴李冬奎“高玉倫”被捕的消息時,那塊在他心底壓抑了十天的石頭終于落地了,他在家門口,望著滿天的白云,他有種從未有過的開心。
現(xiàn)在被高玉倫殺害的李德玉家人從賓館回來恢復正常生活這一夜,是李家的狂歡夜。在去年的冬天,李冬奎的父親被高玉倫殺害,李家的噩夢從此開始。如果不出意外,李冬奎應該等來的是高玉倫伏法的好消息。然而,天有不測風云,他等來的是“高玉倫越獄逃脫”的噩耗。
從那一天開始,李冬奎便鎖上了家里的大門,帶著全家老小住進了賓館。除了中途,他實在想家回來看了兩次之外,一家人都不敢踏進家門半步?!案哂駛愒姜z之后,老李家的人就走啦!”村民們說,村里發(fā)出通知,要求家家戶戶晚上關好門窗,防止高玉倫回村尋仇,“太嚇人了,這些天提心吊膽?!?/p>
而讓李冬奎全家提心吊膽的殺父兇手高玉倫,卻正是父親的“發(fā)小”。去年12月4日,高玉倫與李德玉到一個村民家吃飯,酒后,兩人因瑣事發(fā)生口角。李德玉打算離開時,高玉倫拿起案板上的長刀,刺向李德玉的心臟,致其死亡。李德玉的女兒李冬梅描述,事發(fā)時高玉倫對她父親說:你家挺有門子。李德玉說,我家可沒有門子,你多有門子呀。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沒想到接下來,高玉倫卻拿起了刀行兇。
當噩夢的終結(jié)被告知后,李家歡喜若狂。昨夜,李家在躲避了十天后,全家第一次聚集在一起吃飯,這頓飯,全家人都吃得很香。這一宿,李冬奎和家人住在自家熱乎乎的炕頭上,心中涌起了無限的喜悅和憧憬。
對于李冬奎而言,最幸福的莫過于可以開著他的農(nóng)用拖拉機下地干活了。前幾天因為不敢下地里收割,他不斷發(fā)愁。而今天,他發(fā)現(xiàn)生活的改變其實是瞬間的事,他有些猝不及防。這個清晨,他的拖拉機聲響打破了村莊的寧靜。一個早上下來,藍色的T恤上,沾滿了黑色的泥土,他卻滿不在乎。
上午10點鐘左右,李冬奎帶上妻子,開著收割機下地了。“一百多元一畝。”李冬奎的妻子說,他們也在幫別人家收割稻谷,可以掙點錢。當收割機遠去的時候,小女孩拉著奶奶的手跟爸媽揮手。
老母親感覺抬不起頭
在高玉倫越獄的前一天,老母親就生病住院了。住院這十來天的時間里,她一直在擔心著兒子,“他這十來天在外面吃不上飯,下雨更遭罪啊?!比缃駜鹤咏K于被抓了,老母親也打算出院。
老母親穿起拖鞋,來到窗戶旁邊,把頭貼在玻璃窗上說:“現(xiàn)在都走了,前幾天白天黑夜這里都停著警車呢?!备吣富貞浾f,她最后一次見高玉倫是在法庭上,“我看見了他,他也看到了我,但沒說一句話。”“他被抓了,我很高興。”馮桂蘭說,兒子不是犯了點小錯,而是殺了人,她覺得兒子不可以獲得原諒。“早點將他槍斃了,好了,我也省心了,大家都安心了?!边@些天以來,馮桂蘭從沒有為兒子哭過。自從兒子殺人之后,她感覺在村里也抬不起頭來。這一年多以來,她都沒敢跟被害人家里說過話,在她的心里,兒子犯下的罪行,是在他生命中承受不起的重量。老母親把她花白的頭發(fā)靠在枕頭上,望著天花板發(fā)呆。
(摘自《城市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