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雨

2014年2月10日，第64屆柏林電影節(jié)頒獎典禮上，走在紅毯上的戴著一副大墨鏡的男子引起人們的注意。他就是獲得本屆最佳藝術(shù)貢獻“銀熊獎”的華語影片《推拿》中盲人推拿師的扮演者穆懷鵬。生活中的穆懷鵬就是一位盲人推拿師。除此之外，他還有另一個身份：天津聞笑軒相聲社演員。鐘情于藝術(shù)的他不僅自創(chuàng)自演，還帶著妻子、女兒一起同臺演出。一家三口除了女兒是健康的，他和妻子一個全盲，一個視力不到0.1。他們是天津人心中的“吉祥三寶”。

盲人推拿師有一個幸福的家

穆懷鵬今年36歲，他一生最美好的回憶就是健康的童年。5歲那年，一場醫(yī)療事故導致穆懷鵬失明。從醫(yī)院回家后，穆懷鵬每天都會坐在窗前聽樓下小伙伴的嬉戲聲和馬路上的汽鳴聲。后來，父親給他買來一個小收音機，穆懷鵬的臉上漸漸地多了笑容。

8歲的穆懷鵬在收聽了快板表演藝術(shù)家李潤杰先生的《千錘百煉》、《劫刑車》后，對快板產(chǎn)生了好奇。父親把他領(lǐng)到了鄰居家，讓他摸摸快板是個什么樣?！昂⒆樱雽W嗎？”鄰居大爺問。 “想，我想學。大爺，你教我吧?！睆哪且院?，穆懷鵬成了大爺?shù)男「唷：髞?，父親把他送進了天津市盲人學校。除了學文化課，他還學了中醫(yī)推拿。學校的生活豐富多彩，很多愛好說相聲、吹笛子、說快板的同學業(yè)余時間常聚在一起吹拉彈唱。

畢業(yè)后，穆懷鵬告訴父母，他要去北京闖蕩。父親第一個反對，說：“孩子，我知道你很勇敢，但是你能照顧好自己嗎？”母親也不同意。最終，拗不過兒子的父母把穆懷鵬送上了去北京的火車。在朋友的介紹下，穆懷鵬在北京一家推拿中心落了腳。

那是一天午后，穆懷鵬趁休息時間在推拿中心附近溜達。在過一條小馬路時，他聽到有人大喊一聲：“小心。”隨后，他被一只手拽了回去。還未緩過神，他就聽到前面車輪與地面巨大的摩擦聲。一個男人吼叫：“走路不長眼啊，沒看到是紅燈?！蹦聭样i嚇得臉色慘白，忙解釋自己是盲人。從那天起，孤單的穆懷鵬突然很渴望有個人能陪他，而且希望將來的妻子一定不能全盲。

幾天后，穆懷鵬踏上了回家的列車。

回到天津后，穆懷鵬在同學的推薦下，在一家按摩院做推拿師。在那里，他遇到了小學妹劉淑旭。1981年出生的她是先天性視力障礙，一只眼只有0.1度，一只眼還不到0.1度。得知穆懷鵬從北京回來了，她拍著他的肩說：“在學校就聽說你的大名了，真了不起，眼睛看不見還敢獨闖京城，快給我講講那邊的新聞?！?/p>

提到北京，穆懷鵬神色黯然地說：“沒啥新聞，就是整天為客人推拿?！蹦：?，看著穆懷鵬離去的身影，劉淑旭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那以后，劉淑旭的目光總是追尋著穆懷鵬。閑暇時，她喜歡拿著放大鏡讀報紙、讀推拿書給穆懷鵬聽，而穆懷鵬也喜歡把自己的心得告訴劉淑旭。更重要的是，他發(fā)現(xiàn)劉淑旭也能說上一小段快板。漸漸地，兩顆年輕的心越靠越近……

2003年年底，穆懷鵬和劉淑旭舉行了婚禮?；楹?，兩人在天津河西區(qū)經(jīng)營著一家按摩院，生意蒸蒸日上。

女兒為家庭增添歡樂

2005年2月，劉淑旭懷孕了。穆懷鵬一直擔心一個問題：孩子的視力會不會有問題？這樣的擔心一直持續(xù)到10月6日，女兒穆德佳出生，聽著家人描述孩子漂亮的眼睛，穆懷鵬心頭的擔心徹底放下了。

女兒最喜歡抱著穆懷鵬的腿，仰著頭說：“吃，吃?！泵康竭@時，穆懷鵬就會摸索著到小區(qū)門口的小賣部給她買上一小包糖或者小餅干之類的小零食。久而久之，穆德佳也知道了小區(qū)門口有好吃的，要是爸爸出去，她就纏著也要去。那天，穆德佳再次和爸爸一起去小賣部時，她突然看到路中間橫著幾塊碎磚頭，便使勁晃著爸爸的手大叫著：“邁，邁?！蹦聭样i不知道女兒為什么大叫，忙停下腳步問怎么了。也許是看到爸爸沒反應過來，情急之下，穆德佳竟然抱著爸爸的腿往上抬，并急著說：“邁?！边@回，穆懷鵬明白了，前面一定有障礙物，女兒讓他跨過去。走過那些碎磚頭，穆懷鵬蹲下身，緊抱著女兒。原來，女兒就是老天派來給他做眼睛的天使。

小小年紀的女兒說起話來，總能讓穆懷鵬心里暖暖的。穆德佳快3歲那年，有一天午餐時，劉淑旭給丈夫、女兒盛好飯菜，便去廚房端湯。瞅著媽媽走了，穆德佳拿起自己的小勺子，從爸爸的碗里舀了滿滿一大勺飯，送到爸爸嘴邊，說：“爸爸，佳佳喂你?！蹦聭样i很激動，他握著女兒的手把勺里的飯送到女兒的嘴邊，說：“佳佳乖，爸爸是大人，爸爸喂你吃?！薄鞍职挚床灰?，佳佳要喂你吃?！蹦聭样i哽咽了……

“你們父女倆，就把我給落下了。我這沒人疼的要罷工了?！卑褱珨[上桌，劉淑旭就故作忌妒地說?！皦牧?，你媽吃醋了?！蹦聭样i裝出一臉糟糕樣?！鞍职?，不怕，有佳佳在?！蹦碌录奄N著爸爸的耳朵小聲說。隨后，她又大聲對劉淑旭說：“媽媽，佳佳也疼你，可你剛才不在啊！”看著女兒天真的笑容，劉淑旭說：“你這張小嘴，到底像誰?。俊?“像爸爸?！蹦碌录衙摽诙?。

劉淑旭心里明白，丈夫的口才是很不錯的。在丈夫的影響下，她也能說上一段相聲。沒事時，夫妻倆你一段繞口令，我一段快板，沙發(fā)上的穆德佳聽得津津有味。有時，她還學著他們說上兩句。

2010年，盲校校友毛鏑找到穆懷鵬，說想把當年在學校一起說相聲的同學召集起來，搞個小劇場。兒時的夢想被點燃，穆懷鵬和劉淑旭都表示支持。有一次，穆懷鵬和毛鏑一塊去買快板。忽然，穆懷鵬的手機響起來，傳來女兒說的兒歌：“喵，喵，我是漂亮的貓媽媽……”穆懷鵬跟毛鏑開玩笑說：“看，我閨女說的兒歌，每句都在‘板兒上！”“還不回去教她，有繼承人了?！泵C羨慕道。

“讓女兒學快板？”穆懷鵬還真動起了這心思。

當晚，穆懷鵬就試探性地教了女兒一小段快板。沒想到一晚上不到，女兒已經(jīng)能跟著他的節(jié)拍說得有板有眼了。劉淑旭也沒有想到才4歲的女兒這么有潛力，她對丈夫說：“只要佳佳喜歡，你就教她說快板、說相聲吧?！薄拔蚁矚g，聽到快板一響我就來勁兒了?！蹦碌录言谝慌陨癫娠w揚地說。就這樣，4歲的穆德佳拜爸爸為師，開始學說快板。

11月中旬，中國首個盲人相聲社團——聞笑軒成立了。在演出幾場后，穆懷鵬有了新的想法：女兒的快板說得并不比他差，如果能帶著女兒一起演出，對她的成長是很有利的。

11月27日，剛5歲的穆德佳走上了聞笑軒的舞臺，她落落大方的表演贏得觀眾叫好。演出結(jié)束，劇團的叔叔、阿姨都夸贊穆德佳。害怕女兒驕傲，穆懷鵬語重心長地對女兒說：“你今天的表現(xiàn)很不錯，但是，這個板兒有幾個地方打得還不是很到位。叔叔、阿姨說你好，是為了給你鼓勁……”

“你沒叔叔、阿姨疼我，他們都知道小孩子需要鼓勵?！蹦碌录燕僦∽煺f?？磁畠河行┎桓吲d，穆懷鵬意識到她聽不得批評。正想好好地給女兒上一上思想課，誰知女兒先發(fā)制人，對他說：“我知道爸爸想說什么，不就是怕佳佳的小尾巴翹上天嗎！”穆懷鵬搖著頭，感覺女兒太懂事，有時想數(shù)落她幾句反而顯得做爸爸的得理不饒人了。每遇到這種情況，穆懷鵬便保持沉默，讓妻子、女兒樂個夠。用他的話說：“敗在老婆、孩子手上，雖敗猶榮?！?/p>

一家三口用行動傳遞正能量

在爸爸的指導下，穆德佳的快板說得越來越順溜。后來，她時?？吹桨职衷谝股钊遂o的時候摸索著創(chuàng)作相聲，就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既然爸爸可以，我為什么不可以給自己創(chuàng)作快板呢？

很快，機會來了。那天，穆懷鵬讓穆德佳學一段天津版的《大瞎話》。聽完一遍后，女兒搖搖頭說：“聽不懂，什么魚兒馱著駱駝走，一點兒都不好玩?！薄皩δ銇碚f是有些難度。但是，爸爸相信你，多聽幾遍就能記住?！蹦聭样i鼓勵女兒道?！鞍职郑矣X得這個不適合我，我想自己編個新的《大瞎話》?！甭犕昱畠旱脑?，穆懷鵬愣了一下，心想這孩子才6歲，就想一步登天了。為了讓女兒吃一塹長一智，他決定讓女兒小試牛刀。

半天工夫，穆德佳舉著一張紙沖到穆懷鵬的跟前說：“爸爸，佳佳版《大瞎話》完成，要不要聽聽??？”小孩子能寫出什么道道來，穆懷鵬心想。

“天上下雨地上流，一只螞蟻一分鐘吃了三頭大黃牛。抱起狗來啃磚頭，倒讓皮球咬了手。一匹馬騎著猴，三個犄角八個頭。我媽媽和喜羊羊做了好朋友，龜兔賽跑登上月球……”穆德佳說完后，穆懷鵬呆住了，心想：這是女兒寫的嗎？這分明是搞創(chuàng)作的人才能寫出的。 “你是不是在網(wǎng)上借鑒哪位老師的大作了？”穆懷鵬問?！皼]有，網(wǎng)上哪有我這么可愛的大作。不信，你可以讓媽媽上網(wǎng)找??！”穆德佳著急地辯解。穆懷鵬嘆了口氣，說：“你比爸爸勇敢，字都認不全就敢自己創(chuàng)作?！薄拔也慌?，就是寫得不好，也有爸爸在我后面看著?！迸畠簩ψ约旱男湃?，讓穆懷鵬欣慰地笑了。摸著女兒的小腦袋，他重重地點點頭說：“爸爸是你永遠的靠山?！?/p>

后來，這個《大瞎話》不僅在聞笑軒演出，還登上了天津電視臺2013年春晚現(xiàn)場，穆德佳的名字傳遍了大街小巷，大家都叫她“無敵快板小天后”。有一次，她和爸爸、媽媽一起去超市，她被一粉絲要求簽名。穆懷鵬夫婦向女兒表示，以后要和她保持距離，明明他們?nèi)私M成團才是觀眾眼中的“吉祥三寶”，結(jié)果他們夫婦倆被屏蔽了。

2012年9月10日，《推拿》劇組的導演婁燁到聞笑軒相聲社選演員。穆懷鵬表演了一段快板《三打白骨精》，被導演相中，選他在劇中扮演一位盲人推拿師。得知爸爸要去南京拍電影，穆德佳高興地摟著爸爸的脖子說：“我的老爸要成明星啦。”

“別瞎說，爸爸沒演過電影，連看都沒看過，怎么演呢？”那些天，穆懷鵬既高興又憂愁。穆德佳小大人似的說：“老爸，不怕，佳佳都敢寫《大瞎話》，爸爸還不敢演電影嗎？就算演不好，還有佳佳給你鼓掌呢?！甭犞畠旱脑?，穆懷鵬親吻著女兒的小臉蛋，說：“爸爸努力，一定演好?！?/p>

帶著女兒的期望，穆懷鵬把劇中的人物塑造得活靈活現(xiàn)，而他和其他演員的默契配合也讓這部影片獲得了較高的評價。2014年2月初，得知爸爸演的電影要去柏林參加全球首映式，還是小學一年級學生的穆德佳開始給爸爸“上課”了：“爸爸，我記得有人擔心自己演不好，要不是我鼓把勁兒，說不定有人就去不了柏林了。你說，他是不是得感謝我？” “乖女兒，說吧，想要什么禮物？”穆懷鵬怎么會不知道女兒的小算盤呢！“夠爽快。我要車模。”穆德佳提要求?！俺山弧！蹦聭样i也很爽快。

2014年2月9日下午，穆懷鵬和劇組抵達柏林。第二天，在第64屆柏林電影節(jié)上，《推拿》一舉奪得杰出藝術(shù)貢獻“銀熊獎”。開心之余，穆懷鵬沒有忘記給女兒買許多的車模。

2月17日，穆懷鵬從柏林回到天津。想到在柏林的所見所聞，他連夜寫新段子《我的柏林夢》。每寫完一段，他都要念給女兒聽，聽聽女兒的建議。而穆德佳也盡心盡力，父女倆常常為一個詞爭論半天，“你這個太老土了，不能用”，“老詞新用，我看行”。書房里的爭論聲此起彼伏，劉淑旭搖搖頭，她不用去勸架，最后肯定女兒贏。

2月22日下午，穆懷鵬在天津市濱江道佳映國際影城舉辦《老穆的柏林夢》專場演出，贏得了觀眾的陣陣掌聲。演出結(jié)束，面對記者的采訪，穆懷鵬說：“我?guī)е拮?、女兒說相聲，不是為了賺錢，是為了傳遞正能量。我想用行動告訴女兒，她的爸爸、媽媽雖然是殘疾人，但我們有一顆熱愛生活的心，有一顆向上的陽光之心。雖然我們生活在黑暗中，但是我們能給別人帶來一絲光明、一份快樂，這才是最有意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