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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寒

2014-11-11 08:37裘山山

裘山山,女,1958年5月出生,祖籍浙江省,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委委員,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成都軍區(qū)一級創(chuàng)作員。1976年入伍,1978年發(fā)表小說、散文。曾任部隊文化教員,文學(xué)刊物主編等,作品曾獲中國人民解放軍文藝獎、全國優(yōu)秀散文雜文獎等,并有部分作品被翻譯為英文、日文和韓文。現(xiàn)為成都軍區(qū)《西南軍事文學(xué)》副主編。著有散文集《女人心情》《五月的樹》,小說集《裘山山小說精選》及長篇小說《當(dāng)代第一比丘尼——隆蓮法師傳》。

午睡起來,安璐敏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她還以為是哪個推銷房子或者幫理財?shù)?,便冷冷地問,哪位?電話那頭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璐敏,是我啊,我是喬秀云。

喬秀云?安璐敏很意外,立即換了熱情的語氣:是你啊,你好你好,真沒想到是你。

兩人爭相問候起對方來: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你怎么樣?你們在成都買房子了?你們住在哪里啊?身體還好吧?這幾年怎么一點兒音信也沒有?。磕銈兗依虾危ɡ咸眨┠??

三十年沒見的朋友,肯定是這樣的。

在互相詢問完了之后,終于有了短暫的空隙,喬秀云便說了她打電話的意圖:我和老何想請你們夫婦倆來我家坐坐。

好啊。安璐敏沒經(jīng)過大腦就答應(yīng)了。她沒有理由不答應(yīng)。喬秀云很高興,有種生怕她反悔的急迫,立即告訴了地址還有家里電話什么的。安璐敏也都一一記下了。

放了電話,安璐敏發(fā)了一會兒呆。她本來正在泡茶的,杯子里都放好茶葉了,卻忘了沖泡,一時覺得口干,便直接接了杯冷水咕嚕咕嚕喝下去。真沒想到喬秀云會來電話,讓她瞬間有一種穿越的感覺,好像昨天她們還一起去食堂吃飯,去鍋爐房打開水,去圖書館占位置。

她們畢業(yè)快三十年了,分別也有二十七八年了。分別時她們都只有二十多歲,現(xiàn)在都是五十歲的人了。滄海桑田啊。不知陶明亮怎么樣了?還那么帥嗎?恐怕也是個半老頭了吧?

想到陶明亮,安璐敏在興奮之外多了些許傷感。

大學(xué)畢業(yè)后,陶明亮帶著喬秀云淡出了同學(xué)們的視線,去了美國。安璐敏偶爾會從同學(xué)那里聽到消息,他們挺好,陶明亮出去后讀了個博士,以后就在大學(xué)里當(dāng)老師;喬秀云則在當(dāng)?shù)匾患抑形膱蠹埉?dāng)編輯。他們生了個兒子,兒子也很優(yōu)秀。

那就好。大家都好,便是晴天。

這一晃,三十年就過去了。時間如沖鋒艇,快到讓人發(fā)暈。

晚上老公一進門,安璐敏就告訴他喬秀云來電話了,邀請他們?nèi)プ隹?。老公很詫異,怎么,他們回國了?/p>

安璐敏說是,陶明亮被A大聘為教授,秀云退休了。他們在南郊買了房子,叫什么南岸花都。

老公說,哦,我知道,那可是個高檔小區(qū),里面盡是獨棟別墅。

安璐敏說,對,他們就是買了一棟別墅。

老公不無醋意地說,他們肯定很得意吧。

安璐敏說,好像沒有,聽上去挺平和的。

老公又說,他們干嘛回來呢?陶明亮不是當(dāng)上教授了嗎?美國教授很難當(dāng)?shù)?。教授一?dāng),他在那里過一輩子都不成問題。

安璐敏說,誰知道,也許是人老了思鄉(xiāng)吧。

老公看安璐敏一眼,你想去?

安璐敏說,沒什么理由不去啊。

跟著安璐敏又笑道,都五十歲的人了,還有什么啊。

老公說,我倒是無所謂。看你,你去我們就去。

安璐敏說,約的是周六,到時候再說。

安璐敏想,如果到時候不想去了,再扯個把子。

往事并不如煙。

在安璐敏這里,不如煙是因為有個疑團始終沒散。

喬秀云是安璐敏的大學(xué)同學(xué)。還不止,她還是安璐敏的室友。還不止,她還是安璐敏的情敵。當(dāng)然反過來說,安璐敏也曾是她的情敵。那個時候,她們都喜歡上了陶明亮,陶明亮又帥又有才,好多女生暗戀他。而安璐敏和喬秀云之所以能從眾多暗戀的女生中脫穎而出,是因為她倆也是大家公認的美女加才女。

最初陶明亮選擇的是安璐敏,甚至可以說,是陶明亮主動追的安璐敏。安璐敏當(dāng)時喜出望外,雖然矜持了幾天,還是很快就跟陶明亮約會了。可不知怎么,一年后,也就是畢業(yè)前,陶明亮突然提出分手,很堅決。安璐敏簡直被這一棒打懵了,很長一段時間懵懵懂懂的,悲觀厭世。她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讓陶明亮甩了?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自己沒問題,問題一定是出在陶明亮那里。再后來又確切地知道,是出在喬秀云那里。不知道喬秀云施展了什么魔術(shù),讓陶明亮迷上了她。

所以最初的日子,安璐敏恨喬秀云超過了恨陶明亮。

直到遇見現(xiàn)在的老公,這恨才化解掉。

現(xiàn)在的老公,何帆,也是他們同學(xué)。只是在校時比較低調(diào),沒引起安璐敏注意。畢業(yè)后卻雨后春筍般成長,5年不到就當(dāng)了一家刊物的副主編,還發(fā)表不少作品。所以當(dāng)有同學(xué)撮合他們時,安璐敏心里暗暗驚訝,怎么在校時沒注意到有這么個男生呢?氣質(zhì)相貌不俗,人也聰明,家境也比陶明亮好。真是被陶明亮迷惑了雙眼。

何帆對他們的三角戀也是有所耳聞的。之所以沒有參與競爭,是因為那個時候他還在和高中的初戀女友黏糊著。畢業(yè)后初戀女友跟他拜拜了,他才有心情環(huán)顧左右。

第一次見面何帆就對安璐敏說,我真不明白陶明亮是怎么想的,明擺著你是最佳人選嘛。這句話讓安璐敏得到了很大安慰,雖然其他同學(xué)也這么說過,但從一個她看重的男生嘴里說出來,意義完全不同。安璐敏追問,怎么講?何帆說,你們倆,好比林黛玉和薛寶釵,雖然都漂亮,但從討老婆的角度,肯定是薛寶釵更合適,林黛玉成天病歪歪哭啼啼的,做她丈夫豈不累死?

雖然老公是站在男人的利益上分析的,但安璐敏不反對自己做薛寶釵。“薛寶釵”婚后的生活順順利利,風(fēng)平浪靜。何帆繼續(xù)編刊物,她做老師。他們工作,生孩子,工作,養(yǎng)孩子,再工作,買房子,就這些。而且作為薛寶釵,她的確很能干,工作之外還承擔(dān)了幾乎所有的家務(wù)。當(dāng)然何帆也不錯,只是迷戀文字而沒有沾花惹草,所以兩個人結(jié)婚二十多年了,也沒發(fā)生情感危機。也許其根本原因是,他們沒有轟轟烈烈地戀愛過,就沒啥失落。

漸漸地,安璐敏淡忘了陶明亮,也淡忘了喬秀云,安璐敏甚至想,說不定她跟陶明亮在一起還不如跟何帆在一起和諧呢。陶明亮有些恃才傲物,何帆更平和些。

婚姻的事情,哪里說得清楚。只是偶爾在秋雨綿綿的時候,閑下來發(fā)呆的時候,回到母校的時候,安璐敏會想起他和她,伴著幾絲淡淡的傷感。但那種傷感已經(jīng)不刺痛了,反倒有些隱隱的愉悅。

過去了的,都是好日子。

盡管安璐敏說,都五十歲的人了,還有什么啊。

她這個“還有什么啊”,是指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啊,還有什么看不開的啊,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好像四大皆空的樣子。

但實際上,真的要面對三十年前的戀人,她還是有什么的。

雖說五十歲了,但五十歲不過是四十多歲的后幾年,四十歲不過是三十多歲的后幾年,哪里會有立地成佛般的徹悟和了斷?

好吧,就承認自己是忐忑的。

忐忑什么呢?捫心自問,第一忐忑的,就是怕陶明亮看到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失望,怕他兩眼直瞪瞪地冒出一句:天,美女怎么變成老太婆了?

失望是肯定的,三十年的跨度啊,誰受得了啊?就是拼死保養(yǎng)的演員也會讓觀眾感嘆的。但她不想從他的眼里看到太大的吃驚。她希望他覺得她依然美麗,至少是風(fēng)韻猶存。

為此安璐敏專門去收拾了下頭發(fā),染了一下,打理了一下。

回到家老公一眼就看出來了,老公隱忍著嘲諷說,沒必要吧?再說有我襯著,你夠顯年輕了。

安璐敏笑。是的,這些年熬心血寫作的老公,頭發(fā)掉了,肚子也出來了,看上去的確比實際年齡要大些。而安璐敏卻保持得比較好,看上去比同齡人年輕不少。

安璐敏解釋說,本來我頭發(fā)也該染了?,F(xiàn)在白頭發(fā)冒得比原來快。

說出這句話,安璐敏心里還是有幾分酸楚。曾幾何時,自己加入了白發(fā)大軍?所謂的看上去比較年輕,也是在掩飾了之后。

老公大度地說,沒事兒,老婆顯年輕我高興。

周四晚上安璐敏的姐姐打來電話,安璐敏就跟姐姐說起喬秀云回國的事,還說周六要去她家做客。姐姐在電話里不客氣道,你這是干嘛,三十年前他們傷了你,三十年后你還要去參觀他們的幸福?

安璐敏呵呵笑道,都已經(jīng)過去了,畢竟我們是同學(xué)啊。

當(dāng)初安璐敏痛不欲生時,跟姐姐哭訴過,姐姐一點兒不同情她,“你得意忘形的時候,有多少女人在背后恨你恨得牙癢癢知道不?”姐姐說,“現(xiàn)在輪到你了。你就認了吧?!蹦銊e說,姐姐還真把她給罵醒了。雖然還是難過,卻心平了許多。

姐姐是醫(yī)生,打電話是來告訴她拍片結(jié)果。安璐敏近段時間一直關(guān)節(jié)疼,有時候上廁所蹲下去就起不來,上周便去姐姐的醫(yī)院拍了個片。姐姐說,片子出來了,我去問了我們這兒的骨科醫(yī)生,她說你那就是關(guān)節(jié)退行性病變。那怎么辦?安璐敏有些緊張。姐姐說,沒辦法,老了都這樣。中年女人激素水平下降后尤其容易發(fā)生。我給你開點兒膏藥貼著,你自己注意補鈣,實在不行了就手術(shù)。

看來是真的老了呀。安璐敏心涼涼地說。

姐姐說,你這算什么呀,一部機器用了那么久,哪能沒故障?

醫(yī)生就是理性。安璐敏在姐姐面前撒不了嬌。但安璐敏心里還是感到了生命的無情。自己也和所有人一樣,已經(jīng)耗掉了一大半的生命了?;蛘呖梢哉f,耗掉了健康的生命,接下來的日子,都是有各種病痛陪伴的了。

安璐敏放了電話跟老公說,姐姐不贊成我們?nèi)ニ麄兗夷亍?/p>

何帆笑,你看,我比你姐大度吧?

安璐敏挽住何帆的胳膊說:那肯定的。

何帆說,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特想揭開陶明亮情變的謎底?

安璐敏矢口否認:我哪有那么幼稚。

何帆說,我倒是一直好奇呢。

在學(xué)校時陶明亮因為長得帥,很有明星范兒,打球什么的,總有很多女生圍觀,也就遭男生們暗地里嫉妒。但陶明亮的好處是比較隨和,大咧咧的,并不作秀或者自以為是,所以同為男生的何帆對他并不反感。

安璐敏說,人心這個東西,說變就變,哪里需要理由?

其實回想起來,是有跡象的,只是安璐敏當(dāng)時沒察覺。雖然老公說她像薛寶釵,她哪里有薛寶釵精明?分手前的一個星期,陶明亮和她在一起時,總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安璐敏還以為是因為面臨畢業(yè),在考慮今后的去向。她還安慰他,無論他去哪里她都不介意。

沒想到幾天后就收到了那封信,措辭溫文爾雅,卻跟刀似的,直刺安璐敏心房。安璐敏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聽說他和喬秀云結(jié)婚的消息。

過了一會兒安璐敏說,我們那個年代的女生,真是太癡情了,現(xiàn)在想想有什么大不了的啊,難受成那樣。哪像咱們丫頭,跟男朋友分手了,哭一鼻子,第二天又去約會了,還說什么她那個星座本月會有新戀情,分手是必須的。

何帆笑,要成天哭哭啼啼的,你還不心疼?

何帆說起女兒,一點兒沒脾氣。

安璐敏卻有些心煩:昨天你聽見她說沒有,又想跳槽了,真能作。多大的人了,還這么不穩(wěn)定。

何帆假裝沒聽見,繼續(xù)調(diào)侃老婆:老陶這輩子也值了,倆美女為他競折腰。

安璐敏沒好氣道,什么美女?美女她老娘。

接下來的兩天,安璐敏想的都是該穿什么衣服去喬秀云家,或者,該帶什么禮物去喬秀云家(而不是想找個什么理由不去)。

去,干嗎不去。我安璐敏可不是個膩膩歪歪的人。安璐敏想,就算他們的大別墅豪華無比,我也不會心理不平衡。我們買不起別墅,好歹也有一套公寓,夠住了。女兒上大學(xué)走了,將來也不知嫁到那棟房子里去,總之不會再和他們住一起了,要那么大房子干什么。

而且,老公雖然沒混成著名作家,但也出版了七八本書了,還當(dāng)上了主編,在當(dāng)?shù)匚幕?,也是小有名氣?/p>

不跟別人比的話,安璐敏對他們的生活是有底氣的。

出發(fā)前,何帆上網(wǎng)查看了地圖,大致確定了行車路線。然后說了句,他們這房子也買得太遠了,我們?nèi)羰菦]車,還去不成呢。

安璐敏說,他們這種在美國待久了的人,哪里會想到這種問題。我估計他們家至少兩輛車。

最后安璐敏選了一瓶紅酒作為禮物,那紅酒還是過年時一個學(xué)生送她的,小拉斐爾,她一直沒舍得打開。她在電影里看到,美國人上門作客總是拿瓶紅酒。除了紅酒,安璐敏還準備了老公出版的書,她挑了三本比較有影響的。希望那天不要太冷,這樣她就可以穿她最喜歡的那條旗袍式連衣裙了。

到了那天,天氣還算晴朗,但已經(jīng)有了寒意。安璐敏便在連衣裙的外面披了件薄開衫。出門前她又照了照鏡子,跟老公感嘆說,唉,我真的長胖了,穿褲子胖,穿裙子也胖。

老公在一旁半是安慰半是敷衍地說,還好還好。

她輕輕掩上門,下樓。女兒還在呼呼大睡,不知昨天夜里上網(wǎng)到幾點。安璐敏留了紙條,告訴她牛奶面包在冰箱里。但她知道女兒多半是不會吃的,她會一覺睡到12點,直接吃午飯。

女兒每個周末回來住兩天(“我回來陪陪你們哈”),總是讓她的心煩多過歡喜。27歲的人了,工作和男朋友都在走馬燈地換。你還不能說她,一說她就兩星期不來。她跟何帆只能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臉色,給她做好吃的,外加各種討好。

老公把車開出來,安璐敏一眼看到他們的坐騎灰撲撲的。怎么不洗下車呢?但安璐敏沒有說出來,她怕老公不高興。臟就臟吧。反正這一路開過去,也會臟的。

路上車不多,畢竟是周末的早晨。天空呈現(xiàn)出灰藍色,有淡淡的云。畢竟是寒露以后了,一種空曠寂寥的味道很快進入到安璐敏心里。又是秋天了,又是秋天了。相比之下,安璐敏更喜歡春天,秋天的沉靜總會讓她聯(lián)想到歲月什么的。而她現(xiàn)在需要的是忘記年齡。

想到即將到來的會面,安璐敏微微有些興奮。

“聽說他們兒子很會讀書,成績很好?!卑茶疵粽f,“被什么伯里克大學(xué)錄取的。”

何帆說,不是伯里克,是伯克利。很厲害的。

過了一會兒何帆又說,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們女兒如果去美國讀書,也能考名牌大學(xué)。

安璐敏說,行了吧,你女兒你還不了解?心思就不在讀書上。

何帆說,美國大學(xué)好考,只要英語過關(guān)就行了。主要是女孩子走那么遠,我不放心。

安璐敏不說話。女兒的教育一直是她頭疼的,何帆太寵,而她也嚴厲不起來。讀了個三本的美術(shù)學(xué)院,到現(xiàn)在經(jīng)濟上也不能獨立。

何帆說,我估計,他們家,你去一回就不想再去了。

安璐敏問,為什么?

老公說,人們很少信任比他們好的人,總是避免與他們往來。人們往往愿意跟和自己相似的有共同弱點的人交往。

安璐敏說,這又是哪個偉人說的?

老公果然說,加繆?!毒滞馊恕防镎f的,大意如此。

安璐敏沉默了一會兒說,不管怎么樣,我還是希望他們好。

老公拍拍她的手背。

車子駛?cè)雴绦阍扑麄冏〉哪习痘ǘ?,果然像模像樣。車子進門時,保安問詢后,還給他們敬了個禮。一汪碧綠的湖水首先進入視線,讓整個小區(qū)顯得開闊而秀美。湖邊樹木葳蕤,一棟棟房子隱約出現(xiàn)在綠色叢中。

安璐敏忍不住感嘆起來,太漂亮了,肯定貴死了。

老公說,大不了兩萬。

安璐敏說,真是神仙住的地方。

老公說,其實生活并不方便。

車子駛?cè)肽菞澐孔拥膫?cè)路時,安璐敏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外等候他們的陶明亮。

跨過三十年歲月,陶明亮還沒走樣,只是稍微寬了些松軟了些。

安璐敏下車,很自然地“嗨”了一聲,陶明亮便迎上來跟她握手,很簡單地握了一下,說,璐敏你好。安璐敏說,你好。陶明亮隨即松開她,去跟何帆握手,然后領(lǐng)著他們進屋。

安璐敏本來想了好幾句話他們見面說的話,結(jié)果除了一個“你好”,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相見的場景十分平淡,陶明亮甚至沒有認真看她。

平淡好。安璐敏想。

走進客廳,安璐敏還來不及放下手上的東西,就見喬秀云從廚房迎了出來,她叫了聲“璐敏”,便上前跟她擁抱。安璐敏感覺出她有些激動,身體微微戰(zhàn)栗,眼里甚至有淚光。這讓安璐敏有些詫異,也有些窘。她大聲說,哎呀秀云,你還那么漂亮!

其實她心里是有些吃驚的,她原以為,喬秀云在美國生活,條件好空氣好,應(yīng)該保養(yǎng)很好。但眼前的喬秀云卻顯得憔悴,至少比她憔悴。因為憔悴而呈現(xiàn)出一種老態(tài)。她第一次意識到,不發(fā)胖也會顯老。

喬秀云說,你才漂亮呢。皮膚還那么好。是吧老陶,璐敏還那么漂亮。

陶明亮微笑點頭,不經(jīng)意地遞了一張紙巾給喬秀云,對兩位客人說,小喬太高興了,昨晚都失眠了。

安璐敏連忙說,我也特高興,這幾天都在激動。

話說出口安璐敏又覺得有些不妥,連忙跟了一句:我真怕哪天我們都老得不認識了才見面。還好,現(xiàn)在大家都是還老樣子。

陶明亮說,你可是風(fēng)采依舊。

安璐敏說,哪里啊,我長胖了。還是秀云好。

她本來想說,秀云多苗條啊,跟大學(xué)里一樣??墒撬f不出口。她畢竟不是薛寶釵。她明白喬秀云那不是苗條,是瘦弱,是干枯。她穿了件非常普通的白色針織衫,下面是條黑色亞麻褲。真的像個小老太婆。相比之下她肯定亮麗多了,雖然旗袍式連衣裙顯得有些夸張,但作為客人,穿得鄭重些也是對主人的尊重。

不過她也聽出來了,陶明亮夸她,完全是就事論事的語氣,毫無感情色彩。過去了,真的都過去了。安璐敏在放松的同時,感到些微的失落。

陶明亮說,我們搬到這里后,你們是第一批來作客的。小喬最先想請的就是你們倆。

他叫她小喬,她叫他老陶。有意思。安璐敏注意到這一點。她跟何帆之間倒是一直互喊名字,跟大學(xué)里一樣沒有改變。

喬秀云一邊擦淚一邊說,嗯,我真的很高興,好久沒這么高興了。你們能來太好了。謝謝你們。

安璐敏不適應(yīng)這么煽情,何況還是跟陶明亮喬秀云。于是她大聲贊美起他們的家來:你們這小區(qū)真漂亮,我們一進來就看到那個湖了,我還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小區(qū)呢。

何帆也附和說,你們是不是按美國洋房的標準買的?

陶明亮說,沒有,就是在網(wǎng)上看到廣告,感覺這里比較清靜。那個湖是一片濕地改造的,所以空氣很好。

安璐敏走到落地窗前,看到后院是一片草坪,草坪中間有一個木桌,幾把椅子,一把遮陽傘,顯然是冬天曬太陽喝茶的地方。她由衷贊美說,住在這里真太享受了,曬著太陽喝茶看書,神仙過的日子啊。

盡管安璐敏有思想準備,但真的看到他們的別墅,不得不承認自己心里酸溜溜的,有些失衡。她一直渴望著能有一個帶花園草坪的房子,每天坐在自家的草坪上曬太陽喝茶??磥磉@輩子都不可能了。

陶明亮說,你愿意的話隨時可以來喝茶,也可小住,我們有客房。

陶明亮斜斜地站在那里,微笑著看她。安璐敏不得不承認,50出頭的陶明亮,依然有著男人的魅力。但安璐敏無法判斷自己在陶明亮眼里還剩幾斤幾兩。他看到自己是高興,是失望?還是無所謂?

都無所謂啦。

安璐敏從衛(wèi)生間出來,忽然發(fā)現(xiàn)客廳的一個角落有一張高柜,上面擺著一尊挺大的佛像,用玻璃罩子罩著,佛像前,有紅燭和油燈,還有一個焚香的銅鼎。與整個房間不太協(xié)調(diào)。難怪她今天一進門,就聞到屋里有股寺廟的香火味兒。

過來喝茶。陶明亮在飯廳招呼她:喝茶還是坐這邊舒服。我們那個大沙發(fā)好看不實用。

這句實實在在的話,讓安璐敏找到了同學(xué)的感覺。

四個人就圍著餐桌坐下。安璐敏跟喬秀云坐一邊,老公跟陶明亮坐一邊。這么近距離地跟陶明亮面對面,安璐敏略有些不自在。她扭頭去看窗戶,窗外的陽光和綠樹從百葉窗里瀉入,很養(yǎng)眼。但墻上掛的畫框和餐桌上的仿真花,卻讓安璐敏不敢恭維,熱鬧而俗氣,一看就是大路貨的工藝品。她很不解,他們又不缺錢,干嗎不買點兒像樣的畫和上檔次的工藝品呢。

陶明亮仿佛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釋說,這些東西都是原來房子里的,我們買的是樣板房。小喬說喜歡,我就讓他們留下來了。

喬秀云說,我是想讓家里看上去熱鬧些。

安璐敏心想,不會也包括那個放佛像的臺子吧?

陶明亮說,你們是喝龍井?還是喝鐵觀音?還是喝普洱?我都準備了。

何帆說,看來你們還保留了中國人的習(xí)慣,茶水待客。陶明亮說,哪里,我們已經(jīng)好多年不喝茶了。這茶還是昨天去超市買的,也不知好不好。

安璐敏說,那你們喝什么,咖啡?

陶明亮說,對。我一天至少兩杯,小喬要五六杯。

安璐敏吃了一驚,啊,喝那么多?不會失眠嗎?

喬秀云笑笑:以毒攻毒唄,白天盡量打起精神,晚上疲倦了才能睡一會兒。我一直失眠。

哦。我不怎么喝咖啡,不太懂。安璐敏掩飾著自己的驚訝。她怎么失眠那么厲害呢?但不好追問。畢竟幾十年沒見了,跟陌生人差不多了。又有了短暫的安靜。

何帆說,聽說你已經(jīng)是美國教授了?厲害啊。

陶明亮擺擺手,沒什么大不了的。何帆你才是大才子呢,在學(xué)校我就注意到你了,雖然你比較低調(diào),我看過你在??蠈懙囊黄s文,文字功夫相當(dāng)好?,F(xiàn)在還寫雜文嗎?何帆竟有些不好意思,連連說,哪里哪里,那個時候書生意氣。

安璐敏說,對了,我給你們帶了幾本他寫的書,沒事兒翻翻吧。

陶明亮說,是嗎,太好了。我最愿意看朋友寫的書了。

安璐敏把三本書拿出來,陶明亮一本本地翻看著,當(dāng)陶明亮打開其中一本隨筆集時,安璐敏連忙說,這本書里的插圖是我們女兒畫的。不成樣子呢。

陶明亮笑笑,沒說什么。喬秀云也沒說。他們仿佛沒有聽見安璐敏這句話。他們甚至沒問問女兒多大了在哪里是否工作了這樣最基本的問題。陶明亮很認真地詢問起何帆關(guān)于國內(nèi)圖書市場的情況來,何帆便滔滔不絕地介紹。

安璐敏看無法加入談話了,就對喬秀云說,秀云你帶我參觀下你們的大浩斯(house)吧。

喬秀云還沒來得及說什么,陶明亮就放下手上的書說,我?guī)銈儏⒂^吧。

喬秀云起身去了廚房。

安璐敏和何帆跟著陶明亮在屋子里轉(zhuǎn),陶明亮邊走邊介紹:我們選這個房子最看重的一點是不用爬樓。以后老了爬二樓都嫌高。

安璐敏連忙說,可不是嘛,我的關(guān)節(jié)已經(jīng)不行了。

何帆說,平房會不會潮?

陶明亮說,不會的,這下面有地下室,一點兒不潮。

安璐敏跟何帆頻頻點頭。

這是主臥。陶明亮指著一間屋子介紹起來: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就有個衛(wèi)生間。安璐敏微笑著點頭,環(huán)視著這個豪華大臥室,比他們家客廳還大,墻角放了兩張沙發(fā)和一個小茶幾,感覺夫妻倆可以坐在那里促膝談心。不過裝飾依然過于濃艷,包括床上的寢具。是不是秀云的口味被老美改變了?

陶明亮又帶他們走到旁邊一間屋子:這是個衣帽間。

安璐敏探頭看,也不小,有8平米的樣子,中間是一排長長的開放式柜子,掛著整齊的衣服褲子,左右兩邊有柜門,大概可以放換季的衣服。這太讓她眼紅了。她很想走進去仔細看看,但忍住了,盡量輕描淡寫地說,衣帽間很好,大立柜再大也放不了多少衣服的。

陶明亮笑著對安璐敏說,你們女人是不是最熱愛衣帽間啊。

安璐敏說,可不是。我們女兒說將來結(jié)婚首先要有衣帽間。

陶明亮又帶他們走到書房,書房并不大,也許是因為四面墻中有三面墻擺了書柜,顯得空間小。但并不擁擠。有窗戶的那面墻下,放著一把躺椅,一個小茶幾,茶幾上有臺筆記本電腦。書桌很大,上面鋪著紙,擺著筆墨。顯然是陶明亮寫字的地方。安璐敏走過去看,桌上正在抄寫的是《心經(jīng)》。

安璐敏由衷地夸贊說,這書房太棒了。

陶明亮說,我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這里,所以盡量搞得舒服些。

何帆也說,書房真的很重要。

從書房出來,陶明亮指著另一間屋子說,這就是客房,怎么樣,還不錯吧?

安璐敏探頭看,就是個普通臥房,有簡單的家具。但收拾得干干凈凈,很舒適,讓人有住進去的欲望。

陶明亮說,你們夫妻倆若是不上班,可以來這里住幾天,我們四個人剛好可以打麻將。

安璐敏很吃驚,你也打麻將?

陶明亮說,我還不會。可以學(xué)嘛。老了總得有點兒消遣的事。

何帆說,哈哈,這想法跟我一樣,不然朋友都在麻將桌上,沒人理咱們了。但璐敏還不會,我讓她學(xué)她不肯。

陶明亮說,璐敏比較高雅。

安璐敏說,別諷刺我了,我學(xué)就是了。

三人說笑著走出客房。安璐敏忽然發(fā)現(xiàn),走在前面的陶明亮,微微有些駝背,而且后腦勺的頭發(fā),也幾乎沒有了。原來他的老態(tài)藏在背后。安璐敏莞爾一笑。這時她看到斜對面還有一間屋子,門是關(guān)著的,便說,我敢肯定這間是你們兒子的。

陶明亮說,對。他走過去,推開門,是一間比客房略大的臥室,朝南,光線很好。正對門的墻上,掛著很大一幅的照片,一個英姿勃勃的小伙子,穿著博士服帶著博士帽,手里握著一卷白紙,肯定是畢業(yè)證,跟以往安璐敏見過的許多畢業(yè)照一樣。

安璐敏說,哇塞,好帥的兒子。

陶明亮沒有說話。

安璐敏說,跟你好像啊。

的確是很像,仿佛就是年輕的陶明亮,只是笑容里多了幾分羞澀,那羞澀顯然是從喬秀云身上染過來的。屋子非常整潔,床,書桌,柜子,書架,一應(yīng)俱全。書架上還擺著一些男孩子的玩具??块T邊的柜子上,擺了好多大大小小的相框,里面全是小男孩兒,有穿背帶褲的,有穿運動裝的,還有更小的時候全身裸著的,還有爸爸媽媽抱著背著的……唯一相同的是,孩子全都笑瞇瞇的,很幸福的樣子。

比較特別的是,這些相框的下面鋪著哈達似的長白布。安璐敏想,這夫妻倆,在美國待了二十多年,沒信基督教倒信起佛教來。有意思。

何帆隨口問,兒子還在美國嗎?

陶明亮唔了一聲,幾乎聽不到聲音。

安璐敏說,聽說他特別聰明,會念書。

陶明亮說,他走了。

安璐敏和老公同時回頭,不解地看著陶明亮。

陶明亮說,已經(jīng)走了兩年了。

安璐敏大吃一驚:你的意思是……

對。陶明亮點頭。

怎么,怎么會呢?安璐敏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是,生什么病了嗎?

陶明亮平靜得甚至帶著一絲笑意說,不是,是殉情。這孩子太癡情了。女朋友跟他分手,他走不出來。就爬到學(xué)校高樓上面……

安璐敏瞬間腿發(fā)軟,鼻子發(fā)酸,低頭找紙巾。

何帆拍拍陶明亮的肩膀,沒有說話。

陶明亮努力笑了一下,有些抱歉的樣子:兒子走了以后,我跟小喬,兩年多沒見客人。小喬瘦得厲害……我想這樣不行,必須得改變。所以,我們離開那個地方,回國。說到底,只要沒有勇氣死,就得活下去。

安璐敏再去看墻上那孩子,笑容那么明亮,不像是想不開的孩子啊。她走進廚房,看到喬秀云正在拌沙拉。她站了一會兒,說,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膯??喬秀云說,不用了,馬上就好。安璐敏依舊站在那里。喬秀云忽然抬起頭,笑著問她,你們女兒,還好嗎?

安璐敏點頭,走上去抱住她,淚水洶涌而出。

(選自《江南》201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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