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小灰穿上白大褂，這一天就算是真正的開始了。

算是真正的開始嗎？看著窗外下的雪，她知道，今天應該不會有一個病號。雖然她做了這么多年的醫(yī)生。一個人的醫(yī)院，一個人的醫(yī)生。

錢小灰進了給病人觀察的醫(yī)室，上了網。

錢小灰的生活分了幾個階段，現在的她不是看病的醫(yī)生，而是網上的小女人。如今，她就是“嬌滴滴”。這個時候，她才是女人。錢小灰也是這樣想的。

錢小灰剛上了線，“壯壯陽”就迫不及待地閃個不停，錢小灰知道對方又要見面了，果然，被她猜中了。

錢小灰不想和這個人見面，誰知道他是男的還是女的，網絡就是這樣奇妙。他們認識已經有一年的時間了，甚至可以說，他們早就戀愛了。一年的網戀可真夠長的，要知道，現在做網友三個月就算長的了?？墒牵麄冏阕阏J識一年了，他們在網上不談工作，只談生活。是呀，工作工作，真是一件無奈的事情，不就是為了活著才忙活的嗎？每天筋疲力盡地耗費著大把大把的青春與時光，還不就是為了那張嘴。在網上，他們談文章和姚笛的出軌、張藝謀超生，還有食品安全問題，恐怖勢力的蔓延。除了各自的行業(yè)，什么都可以談。

像很多網戀一樣，錢小灰和這個人沒有見過面，也沒有視頻過，完全是靠了文字來交流的。錢小灰從來沒有提過，可是奇怪的是，這個“男的”也沒有提過。錢小灰最怕的就是網友提這樣的要求，她怕什么？她到底怕什么呢？

其實，要是沒有人來，錢小灰有空閑的時候，她禁不住會想：這個“壯壯陽”長得什么樣子呢？是不是很帥、很高大？多大年紀了呢？是不是也像她一樣還沒有結婚呢？這個人是生活在自己的身邊，還是遠在天邊呢？錢小灰很多時候會不可遏制地想見一面。每當這時候，她就會義無反顧地把那個人屏蔽起來。鍵盤和鼠標這個東西真好，只要你動一動，就看到了大千世界，看到了人間百態(tài)。令錢小灰意外的是，“壯壯陽”竟然提出了要見一面，錢小灰再三考慮后，她費勁全力剿滅并扼殺掉了去見面的念頭。她清楚，現在還不是時候，只要那個人還活著就有機會，只要有緣分就能相見。

錢小灰面對這閃個不停的小人頭，正左右為難之際，門外響起了腳步聲，這么大的雪，會有病人上門？

她忙下了線，迎出去。錢小灰的目光所接觸到的，是一個無比威猛的男人，他的臉色就如同窗外的鉛灰色，呲牙咧嘴，滿臉痛苦。

錢小灰問：“怎么了？”

男人粗聲大氣地說：“前幾天和工友們吃麻辣火鍋，痔瘡犯了，這次厲害，大便解不出還有血?！?/p>

錢小灰說：“進屋檢查一下?！?/p>

兩個人進了屋，屋子的墻上貼滿了治療各種痔瘡的圖案，讓人看了想吐。來到床邊，有一張男人的示意圖，一個男人屁股撅得高高的，褲子褪到膝蓋下。男人看上去很粗狂，真讓他脫褲了，還有些靦腆，磨磨蹭蹭地上了床，把褲子脫了。錢小灰戴上手套，扒開手指伸進肛門，在肛門里轉動了幾下說：“內外混合痔，還有肛裂，很厲害，必須做手術。”

一聽做手術，大男人立刻沒有了男人氣，一臉的害怕：“不做手術不行嗎？”

錢小灰說：“不行，太厲害了?！?/p>

“那手術疼不疼？”

錢小灰差點樂了，看看還是個男子漢呢？一臉的恐怖：“沒事，只是打麻藥的時候疼點，做完后就沒事了。”一聽錢小灰這樣說，男人才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就在這一張床上做？”錢小灰點點頭。

男人躺在床上，錢小灰打了麻醉藥，三下五除二就做完了這個手術，大約十多分鐘。男人也沒有感覺到疼，“慢慢起來，出去輸液?！?/p>

男人問：“完了？”錢小灰點點頭。她一邊洗手一邊說：“輸三天液，再上一個月的痔瘡栓。”

男人老實地答應著。

輸上液，錢小灰坐在對面的椅子上，望著窗外，雪還在不停地下著。

男人問：“你這里都說門庭若市，今天怎么一個人也沒有呢？”

錢小灰看了看男人說：“你不看看今天是個什么天嗎？”

男人說：“這玩意可不管天氣，什么時候犯它也不和你商量呀，就跟生孩子、死老人一樣?！?/p>

錢小灰聽了“噗嗤”一下樂了，也是呀，這病哪里還看云識天氣呢？

等到把男人打發(fā)走了，已經是中午了，錢小灰沒有做飯，對付著吃了幾塊餅干，接著上網，再看，“壯壯陽”的小人頭已經成為了灰白。

錢小灰有點失落。

錢小灰的醫(yī)術在這個城市以及周邊地區(qū)是數一數二的，雖然她是個自學者。說起一個女孩子為何要選擇這樣一個職業(yè)，那就要說說錢小灰的身材和面容。現在，流行美女不嫁官二代，就是富二代，可是錢小灰不是美女，她身高只有152厘米，眼睛可以和林憶蓮比試，可是，腰圍卻可以和沈殿霞站在一起。真是丑得一塌糊涂，丑得讓人望而生畏。

小時候的錢小灰，還不知道丑陋對于一個女孩有多么不幸，對自己的容貌，也沒有充分的認識和體會，有幾次媽媽帶她到商場里買東西，她看到那些好看的玩具想摸摸，沒想到商店里的阿姨用嘲笑的目光和肢體止住了一個女孩的夢想。從那時候起，她知道自己的命運將會是悲慘的，不會有雨露和花香。

從此，自卑伴著她逐漸成長。隨著年齡的增長，她越來越閉塞，越來越孤僻。面對人生的選擇，高考落榜的她，在家里躺了三天三夜，看著母親哀愁的目光，聽著繼父和哥嫂的指桑罵槐，錢小灰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多年的痔瘡，一上了藥就好，一吃辣東西和上火就找這里的不快。她覺得一定要好好研究“十人九痔”的這個問題。帶著這個想法，她注意到有一家做廣告的醫(yī)院正招收肛腸科醫(yī)生進行培訓，錢小灰毫不猶豫地就報了名。專心一意地學了這個手藝，結果，應聘了無數次，都被人家醫(yī)院拒絕了，甚至連村里的醫(yī)院都不雇傭她?？磥?，要就業(yè)就得自己開診所了。萬般無奈的錢小灰這才意識到身材和容貌這個魔鬼將伴隨她一生。

沒有辦法長得好看，也沒有地方工作，可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年齡倒是到了，錢小灰心想：長得再難看，怎么也能找個男人吧，就當找個飯票吧。雖然錢小灰做了最壞的打算，也把擇偶的標準降到了零度以下，但是，相一次親，簡直就是一次上甘嶺戰(zhàn)斗，不是人家被嚇跑就是她被嚇跑。最后，她只好鳴鑼收兵，再也不去相什么鬼親了。她想，自己一個人難不成就要死，就是死，也不再去受那份罪了。沒有這個臭雞蛋，難道還真過不了初伏？錢小灰就不信這個邪。

最后，錢小灰自己干起了痔瘺專科。在這里，要特別說說錢小灰的身世。錢小灰的父親是個鐵路工人，遇到一輛火車出軌死了，那一年，錢小灰剛剛5歲。其實，父親留下的錢足夠母親和錢小灰生活了，但是，愛打扮的風騷母親耐不住長夜的寂寞，跟了現在的繼父?？赡苁且驗榍耙淮螆D了實惠找了個其丑無比的男人傷了心，這一次找了個好看的男人。可是，好看的一般不中用，這還真讓錢小灰的母親撞上了。錢小灰就是遺傳了父親的基因，她同母異父的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就是畫中人，原來，錢小灰的母親可以和劉曉慶媲美?？赡芤灿X得虧待了錢小灰，在錢小灰提出親生父親留下的遺屬補助時，母親偷偷地拿了出來，幫著租下了現在的診所。

開了痔瘺?？圃\所以后，錢小灰才明白，再也沒有比這舒心的了。她服務的對象，不管男女老少，都是苦不堪言地進來，哪里還顧得上看人的臉，只要能把底下治好就OK了，她可以放心大膽地檢查、上藥。只是剛開始做手術的時候，她帶著萬分的小心，不過，她事先都和患者講好，打針、敷藥、做手術，也有復發(fā)的可能。好在這些年下來，她做手術的手法是越來越好，技術也是越來越高。她還發(fā)現，接受她治療的患者，不管達官貴人，還是普通百姓，都對她充滿信任，覺得她就是神仙。只要是病人，錢小灰都會耐心細致地處理，再加上她平時有的是時間，天天鉆研，治療的水平在不斷提高，她的手術比大醫(yī)院收費低，久而久之她就有了名氣，最好的時候一天要做二十多個。大醫(yī)院遇到重要人物，現在也來請她去做手術，也不管長相了。有一次，做完手術，錢小灰才知道患者是當時的省委常委。別看痔瘡是個小手術，技術不好的就容易做得肛門松了，還有的做不徹底等等。醫(yī)院里學這一門的，都是不中用的，中用的都去學好的科目了。

出了名的錢小灰也享受到了鮮花和掌聲，再也不用為一日三餐發(fā)愁了，她還買了個三居室。在享受這些好處的時候，在平凡的生活中，她也遭遇過尷尬。剛做這個的時候，很少有人知道她，后來，隨著名氣越來越大，瞞也瞞不住了，同學、家人都知道她每天干的就是摸人的屁股眼子，就都不愿和她交往，尤其不愿和她在一起吃飯了。不嫁人、沒有工作都無所謂，熟人、同學的冷落令錢小灰難以接受。有一次，她想為一個在外地工作回來的同學接風，熱情地定下了飯店，還約了其他的幾個同學，沒有想到的是，幾個同學就像約好了似地一一拒絕了赴約，這讓她好一陣子傷心。

從這以后，她就成了孤家寡人，很少講話，她一度覺得自己患上了抑郁癥，很多時候都覺得活著沒有什么意思。

錢小灰還記得做手術的第一個患者是一個90多歲的老頭。老頭是女兒陪著來的，錢小灰戴上手套進行了里外的檢查，發(fā)現就是內痔厲害，只要做了里面的內痔就沒有什么大問題了?？墒?，自己從來沒有做過，老人又老了，萬一出現意外自己就麻煩了。在這種情況下，錢小灰就告訴老人的女兒，讓她們去大醫(yī)院里做，她先給點藥上一下。沒有想到，老人的女兒說，他們是從大醫(yī)院里來的，人家那里不給做，就是聽說你這里是個人開的，才來你這里的。錢小灰為難了，第一個患者，這么大年紀了，自己畢竟年輕經驗少，她還是不想做，老人的女兒說：“你就放心地做，有事我們也不賴著你?！?/p>

錢小灰還是不放心，老頭那里痛苦地說：“姑娘，你就當做試驗，我老頭子，就是死了也立下字據不訛你。這罪受不了?！?/p>

錢小灰說：“有你老這句話，我一定給你做好?！蹦鞘清X小灰第一次做手術，當時還是激光做，沒有像現在的微創(chuàng)和中藥敷法。她拿著激光的手有點哆嗦，可是她又告訴自己，一定要做好這個老人家的手術。她根據在學校里老師教授的，輕輕把內痔消滅掉，而后又修理了一下外痔，前后用了15分鐘，錢小灰第一例手術做得很成功。

有了第一次，錢小灰的膽子就大了。第二個來的是個十多歲的小女孩，錢小灰檢查了一下，發(fā)現還很厲害，就咨詢孩子的母親，怎么這么大的孩子痔瘡這么厲害呢？原來，孩子的母親愛吃辣，所以做的菜都放辣椒，孩子吃出了痔瘡。錢小灰先沒有給女孩做手術，拿了藥，告訴那位母親，千萬別讓孩子再吃辣椒了，痔瘡最煩人的就是反復發(fā)作。最后，不得已給這個小姑娘做了手術。

錢小灰永遠忘不了的是第三個，都說醫(yī)生見多了患者，對于美和丑心靈早已麻木了。其實不對，遇到美女靚男，錢小灰還是會多看幾眼的。錢小灰還有一種偷窺欲，尤其是那些美女靚男，她好奇人們這么注重外表，是不是他們的屁眼也和丑的不一樣，非也。錢小灰看到的是所有人的底下都是一個德性。

那天，她戴上乳白色的手套，穿上白大褂，就看見從外面進來一個氣宇軒昂的男子，只是臉上寫滿痛苦。當男子躺在檢查床上，跪在上面，開始解皮帶的時候，臉上不自然地紅了。終于，那白白的臀部露了出來，錢小灰不知怎么忽然就臉熱心跳起來，男子褪下一半，弓下腰去，剛好露出肛門。錢小灰用雙手掰著屁股，使肛門充分暴露出來，給他做完了指檢。錢小灰迅速地退到屋外，坐在辦公桌前等他。當那個美男看著錢小灰的時候，才發(fā)現錢小灰是這樣的難看。他坐下來問：“怎么回事？”

錢小灰說：“內痔、外痔都很厲害，最好做手術，只上藥怕是容易反復?！?/p>

美男子忽然變得十分懦弱，求助般地望著錢小灰：“疼嗎？”

這正是錢小灰要的結果，她點點頭。她自己也不知自己為什么愿意給這個美男子做，而且是那樣地迫切。錢小灰知道，若是遇到農村不勤于洗澡的老人，或者不愛干凈的男人，那褲襠里的味是相當重的，其刺鼻的程度，不亞于氫彈爆炸。錢小灰相信這個男人不是那樣的。

當美男子再一次走進手術室，錢小灰早就做好了準備，男人爬上床，再一次解開皮帶，那個皮帶看上去透著昂貴的光澤。從那張帥氣的臉上，不難看出他的緊張與恐慌。在這樣的情況下，錢小灰覺得男人更像是挨強奸的弱女子。費了很大的勁，男人才脫下褲子，下身暴露無遺，那也是錢小灰第一次看見年輕男人的那樣東西，一種害羞和不可名狀的感覺盈滿錢小灰心間，她忽然覺得男女最隱蔽的東西是那樣的惡心，容貌美丑與它們并沒有多少關系。

錢小灰小心翼翼地做著手術，整個手術過程，錢小灰沒有聽見男人哼一聲，錢小灰是用了最大的耐心和細心來做的，手術既漂亮又成功。

錢小灰記住了那個人的名字，許多年過去了，錢小灰只永遠地記住了這個男人的名字，郭大明。

錢小灰在這個城市，沒有一個可以交流的人，熟人、親人對她冷冷淡淡，來做手術的患者不愿多說一句。誰能和她說說話，交流交流呢？在別人那里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在錢小灰這里卻比登天還難。錢小灰在無數個夜晚和白天，在空閑下來的時候，她的身體里似乎鉆進了一個野獸。大部分的時候，這只野獸是蟄伏狀態(tài)的，如同冬眠的青蛙。但有的時候，那只野獸就會發(fā)作起來，興風作浪，上躥下跳，她就特別特別想找一個人來傾訴。于是，就有了網友，錢小灰覺得網絡真是個好東西，在那里，你無須顧忌太多，你只要愿意說就有人聽，也會得到安慰，也許這安慰是虛偽的，但很舒服，也很受用。讓空虛、寂寞、孤獨、痛苦的心有了溫暖，就像一葉孤獨的小舟進入了平靜的港灣?！皨傻蔚巍笔清X小灰故意給自己取的，現實生活里，沒有一個人把她看做女人，親人、朋友、熟人、同學都把她看成一個摸全天下人屁股的丑女，患者只把她當做治病救人的醫(yī)生。也就是說，錢小灰的生活里沒有陽光和雨露，即使現在她過上了有錢的生活。

“嬌滴滴”這個名字俗氣又直白，甚至有點矯揉造作，但錢小灰喜歡。在現實生活中，錢小灰沒有撒嬌任性的機會，但這不能說錢小灰沒有女人的特點，她也好想被男人寵愛，也好想心情不好的時候趴在愛自己的男人的肩頭哭泣，憂傷煩惱的時候向他傾訴?？上纳罾镏挥嘘幱?，網絡的聊天是錢小灰生活的一部分，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第二個就是電話聊天，在錢小灰的眼里，現代化的東西都是為她這樣不能被世人所接受的人制造的，幾個阿拉伯數字就組成了一個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機制，無論是天涯海角還是近在咫尺，就可以聊天。即使有的時候被對方臭罵一頓，也竟然覺得很爽。記得有一次，是個女人接的電話，當錢小灰說想找個人說話時，對方竟然說，你個臭女人，去做妓女吧，那里人多，說不定還能遇到個明星呢。找姑奶奶我，錯了！罵完掛了電話。通常男人接了電話，會和錢小灰胡打海摔地聊一通，聊一些無聊的話題。錢小灰卻覺得很有意思，在打電話的過程中，錢小灰沒有生氣的時候。

第三個就是“風情雨絲”這個地方，在錢小灰感到日子似乎過到了盡頭，無比絕望和痛苦的時候，看到風韻猶存的少婦懷里抱著個嬰兒，亦或看到門前有婚車列隊經過，還有就是黃昏的時候，一對對戀人肆無忌憚地摟著、抱著親吻的鏡頭，都會刺激到錢小灰那脆弱的神經，她就立刻變得六神無主，心灰意冷。這時候她必須要找一個地方，一個人來宣泄。這個地方就是“風情雨絲”。這里是個熱鬧的場所，來這里的不是患上艾滋病的，就是吸毒的，還有就是“鴨子”或者“妓女”出沒。人們都帶著面具，誰也不認識誰，即使認識，帶著面具你又怎么會認識呢。這里你看不清人的本來面目。

發(fā)現這個地方，是因為錢小灰給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做了個痔瘡手術，因為做痔瘡手術，女人和錢小灰成了好朋友。原來，這個女人就是“風情雨絲”的?？停@個女人居住在這個城市最豪華的別墅區(qū)，她有著華貴與富麗并存的身份，過著衣食無憂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名正言順地享受著老公帶給她的好處以及榮華富貴。只不過她這個“夫人”早就名存實亡了，老公早就被小三占了位。一個人躺在無比豪華的紅木大床上，夜不能寐的時候，這個女人死的心都有。當錢小灰聽到她講這些的時候，覺得就如同天書一般，這樣漂亮的女人，原來比她的境況也好不到哪里去呢！于是，女人把錢小灰?guī)У搅恕帮L情雨絲”。一來到這里，錢小灰就愛上了這里。在這里，你可以盡情地歌唱，也可以隨便找人聊天，聊什么沒有人管，你就是聊國家領導人的私密也沒有人抓你，這里是個民主的小國。第一次來錢小灰戴了口罩，剛坐下就過來一個帶著面具的男人，還用很有磁性的男中音問好，對于錢小灰來說，有男人主動找自己，還和自己聊天，這種感覺真的很好。當然，一對陌生的男女，又要互相隱瞞各自的真實情況，總會有點不適應，甚至為找一個話題而絞盡腦汁。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錢小灰就興致勃勃地給他講在工作中遇到的故事。那些來做下半身手術的人，每個人其實都是一部書，錢小灰一共做了一萬多個手術，這一萬個人的名字、來歷等等她都記在了本子上，一共用去了五十多本本子。錢小灰發(fā)現，一直想找個人說話的目的，其實就是講講生活里每個人的故事。是呀，每個人活著就是一部書，一部有感動有痛苦有失望有快樂有絕望的書。錢小灰開了這么多年的痔瘺門診，接觸了無數的人，可是，誰愿意聽她講屁股，一聽就惡心得要吐。這個男人立刻表現出了很大的興趣，他竟然上了癮。一星期必須聽錢小灰講一講這些人的故事。有一次，錢小灰講完了一個患者的故事，突然問：“你是干什么的？”

男人聽到這句話，立刻沉默下去，他說：“你剛才講的這個人是真的嗎？”錢小灰點點頭說：“我告訴你的都是真人真事?！?/p>

于是，男人不再扮演任何角色，做回了本我的原始狀態(tài)，慢慢地告訴錢小灰：“我叫布之重，來自遙遠的內蒙，是一名艾滋攜帶者?！?/p>

停頓了很長時間，錢小灰的吃驚掩飾不住，她默默地看著布之重，過了很長時間，他又說：“你不用害怕，不會傳染的，只要沒有體液接觸。不過，很多人對我們退避三舍。你要是害怕，現在就可以走?！?/p>

錢小灰說：“我無所謂的，我也是個另類。”

這下輪到布之重驚異了，錢小灰笑著說：“不要以為我也患上了艾滋，但是比艾滋還可怕。”

布之重說：“還有什么比它還厲害？”

錢小灰緩緩說道：“女人的相貌。因為丑陋，我沒有對象，我找不到工作，萬般無奈學了痔瘺科目，現在自己開著一家痔瘺?？频拈T診?！?/p>

布之重忽然笑道：“那你一定是個富婆。”

錢小灰大笑著：“你怎么知道？”

布之重說：“現在患得最多的就是痔瘡，生活節(jié)奏快，壓力大，吃的也都是有毒物質?！?/p>

錢小灰不置可否。

兩個人都真實地袒露了心扉，可是，再往后去，布之重沒有出現過，這多少讓錢小灰有些失望。

回憶到這里就終止了，錢小灰望著外面鉛灰色的天，知道不會來人了。她想，就是犯了痔瘡也只是先買點藥敷敷，等天好了再來。

錢小灰關了門，她要去上網。自從布之重不見后，錢小灰去“風情雨絲”也少了很多。上了網，發(fā)現“壯壯陽”留了很多言，無非就是想見見面。錢小灰忽然就有了想見面的沖動，就問了一句：“你在哪個城市？”

“壯壯陽”說的正是錢小灰所在的城市，接著，錢小灰說可以見面。誰知“壯壯陽”打了個痛苦的表情，說痔瘡犯了，恐怕要等到好了才可以。聽說對方有痔瘡，錢小灰立刻來了精神，竟然說你來“錢小灰痔瘺?？崎T診”。發(fā)送完這句話，錢小灰臉上的汗立刻下來了。那邊的“壯壯陽”似乎也很激動，十一個阿拉伯數字立刻傳了過來，并且說很快就到。錢小灰還想說什么，小人已經變成了黑白的。

錢小灰忐忑不安地樓上樓下，里里外外跑，坐立不安的樣子。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她就聽見了門鈴聲，錢小灰壓壓心口，打開門，她就看到了門外抱著花的“壯壯陽”。果然，戴著口罩的人說：“你就是‘嬌滴滴，我來了?！?/p>

同樣戴著口罩的錢小灰一時不知所措起來，半天才說：“進來吧?！?/p>

進了屋，“壯壯陽”摘下口罩，錢小灰還是嚇了一跳。那張臉何等的恐懼，那是一張疤痕累累的臉，錢小灰倒退了兩步，“嚇到你了，可是，我知道總有這樣一天。我叫劉天目?！?/p>

錢小灰沒有說話，只是摘下口罩。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很有些傳奇。

錢小灰為劉天目做了痔瘡手術，在這個治療的過程中，她知道了劉天目是一名獸醫(yī)。小時候，劉天目被高壓線電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為了找一條生路學了獸醫(yī)。

后來，兩個人結婚了。

作者簡介：

魏曉英，上世紀70年代生，河北鹽山縣人，縣文化局專業(yè)作家。著有長篇小說《校園四季》《追夢地帶》《太陽花開》，有中短篇小說若干發(fā)表于《長城》《青海湖》《北方文學》《延河》《草原》《青春》《紅豆》《翠苑》《駿馬》《佛山文藝》《金沙江文藝》《雪花》《北大荒文學》等刊，作品多次獲獎。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河北文學院第六屆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