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錫鈞
張大年攤上事兒了。他頭天晚上和村里首富李老歪喝酒,第二天,李老歪犯了心臟病,一口氣沒上來,去了。
本來,老李家不該有這么多事,壞就壞在李老歪這幾年手里有了錢不學好,學著城里人弄了個“外室”。
就在李家商議如何處理李老歪后事的時候,李老歪的“二房”古翠花,抱著她和李老歪生的娃娃李歪蛋闖進了李家。接下來,事就鬧大了,古翠花抱著李歪蛋滿地打滾要分遺產,李老歪的大兒子大栓子舉著菜刀要砍人;二兒子小栓子張著雙手要掐死古翠花和那孽種;李老歪的老伴兒卻一門心思要查出是誰和老歪喝的酒。
張大年在村里是個亦正亦邪的人物,是個熱心腸的人,就是小時候跟他二叔跳過大神,裝神弄鬼慣了,到老也改不過來。
張大年早就和李老歪說過:“你別看城里時興‘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弄不好有后遺癥的。”李老歪仗著自己腰纏萬貫,全然不放在心上。結果,自己有心臟病都不知道,硬逞能喝酒。
不過,張大年也不是個怕事的人。此時,他站在李家大院的門口,眼見院里打翻了天,猛想起李老歪跟他說過的一件事,心里有了主意。他咳嗽一聲,院里就有人喊:“別打了!就是他和老歪喝的酒!”這時,卻見張大年站在門口,退了兩步,嘴里大驚小怪地說道:“哎呀,老歪大哥,都說你駕鶴西游了,你怎么還在這兒?”這一句驚得滿院子人都朝他看,只見院門口張大年一個人在那兒推推抱抱,好像真的有人在跟他互相禮讓,誰也不肯先進院子。最后,還是張大年邁步進門,一手圈攏著,好像摟著一個人的背,就那樣從院門口走過青石板鋪的路,舉步上臺階,進了屋子。
張大年進了屋,兩只手死拽活讓,像把一個人硬摁到椅子上:“老歪大哥,別看平時咱哥兒倆好,死者為大,你先坐,咱商量你的后事咋辦?!?/p>
屋里人眼見他對著一把空椅子說話,頓時覺得毛骨悚然,好像死鬼李老歪真的回來了,而且就坐在那把椅子上,大家都拼命地把自己往別人身后藏。
張大年搬過一把椅子坐下,身子前傾,面色凝重地好像在聽誰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老歪大哥,你說你的死和我無關,可我怎么和你家人說,他們才能相信呢?”說完,他又靜靜地聽了一會兒,“老歪大哥,這樣不太好吧?就算他們打了古翠花,可那也是你的親生兒子,你哪能什么遺產都不留給他們呢……我知道了,你說的是氣話。好,就照你的吩咐辦?!闭f到這兒,張大年轉身對李老歪的老伴說:“嫂子,老歪大哥叫你把西下屋大躺柜右邊最底下的賬本拿來?!?/p>
李老歪的老伴很驚奇:“你怎么知道……”她心里納悶:那個大躺柜是她和李老歪成親時的嫁妝,家里起新樓后沒舍得扔,放到西下屋去了,那會兒,張大年還和他二叔到處“跳大神”呢,壓根就沒見過這個柜,莫非真的是老歪回來了?
李老歪的老伴半信半疑地往西下屋去了,不一會兒真拿來一個厚厚的賬本,指著那把空椅子掉眼淚:“你個死鬼,這么機密的事告訴大年兄弟也不告訴我……”大栓子趕緊捂住她的嘴:“媽,小聲點,別惹惱了我爸……”張大年說:“老歪大哥,賬本拿來了,你還有什么說的?嫂子,你把賬本翻到最后一頁……”李老歪的老伴趕緊打開賬本,翻到最后一頁,上面寫了字,卻給人撕去一半。張大年將賬本拿到手里,眼睛看著古翠花說:“二嫂,唉,現(xiàn)在我只能叫你二嫂了。二嫂,老歪大哥讓你把另外一半紙拿來。”
古翠花嚇得心里一哆嗦:這事只有她和李老歪知道,怎么張大年也知道了呢?難道老歪真的在這兒?本來,那撕掉的半張紙關系重大,她想等到上了法院才拿出來。古翠花想著李老歪的鬼魂就在屋里,也害怕了,好一會兒才從貼身衣服兜里取出一個小包,抖著手打開,從里面拿出一張半個巴掌大的紙片,遞給張大年。張大年把紙片放到賬本最后一頁上說:“我老歪大哥說了,這半張紙是從這個賬本上撕下來的,只有兩下對上了,這個遺囑才算齊全。”他把紙片撫平,和賬本最后一頁缺了一半的地方對上,見分毫不差,這才說:“好吧,現(xiàn)在我來念念老歪大哥寫了什么。都聽好了!‘我的財產……是老歪大哥的財產,‘共有現(xiàn)金一百五十七萬,全部存在銀行里;固定資產價值兩百五十萬元,我死后,所有財產均分五份,老婆一份,大栓子、二栓子各一份,古翠花一份,李歪蛋一份,爭搶者不給。李老歪。”
張大年把寫得歪歪扭扭的遺囑念完了,一時,滿屋子人誰也沒有說話,好半天李老歪的老伴才想起說:“大年兄弟,你還沒念給她的那張紙呢?”
張大年說:“我那老歪大哥就怕你們爭搶,才把這份遺囑撕成了兩半,不合到一塊誰也得不到啥。你們還有什么要問的嗎?如果沒有,就按老歪大哥的意思辦吧。先分割,再公正,一切按程序辦!”說到這兒,張大年又對著那把空椅子說:“老歪大哥,事兒就辦到這了,你說這事真的不怪我,誰敢找我麻煩你就纏住他不放!老歪大哥,你走好,以后可別再回來了……”說到這里,張大年起身把“李老歪”送出了屋子。
張大年重新回來坐下,說:“剛才你們都看見了,老歪大哥就是怕你們?yōu)榱藸帄Z家產打個你死我活,這才特地跑了回來,他是不放心吶!他說的話你們不是也都聽到了嗎?”眾人都說:“沒有哇,從頭到尾就見你一人在說!” “你們說什么?就我一人?”頓時,張大年露出害怕的樣子,著急地說,“剛才老歪大哥明明就坐在那里,他不來,那賬本、那紙條我怎么會知道?你們怎么就看不到呢?我的媽呀,我這不是撞鬼了嗎?”
唉,還有什么好說的。李老歪的老伴和她的兩個兒子就是再不愿意把家產分給外人,也不敢不照辦,他們真怕被李老歪纏上,問都不敢問張大年一句,眼睜睜地看著張大年大搖大擺出了院子,回家去了。
張大年辦完這一切,這才覺出渾身都裹在汗水里,回到家剛想進屋去沖個澡,不料,聽到院墻外有人咳了一聲,說:“好哇!張大年,你竟敢假冒我私分我的財產,我豈能輕饒了你?”這一下,嚇得張大年幾乎靈魂出竅,聽聲音,竟是死鬼李老歪。只聽“李老歪”又說:“張大年,你以為世上真的沒有鬼魂嗎?”“沒、沒有,不、不,有、有……” “那你剛才看到的我就是真的了?”“不、不,那是我假扮的……”“那你怎么知道我的遺囑?”“老歪大哥,你忘了?不是你喝多了跟我說的么?”張大年說到這兒,就聽墻外有人的笑聲,墻頭上探出一個人的腦袋?!按彘L啊,我的媽呀,我咋就沒想到是你呢,差點讓你把我嚇死。你啥時候開會回來的?”村長還在笑個不停,說:“大年叔啊,您老裝神弄鬼那會兒,我就回來了,我還真以為李老歪的鬼魂回來了呢?!薄按彘L,你說我這事干得漂不漂亮?”村長說:“你老不去演戲真瞎才了。不過,你想過沒有,這種事靠裝神弄鬼是糊弄不過去的,必要時得走正常的法律程序?!薄按彘L,這不是來不及嗎,我要是不這樣李家就出事了……”
倆人正說著,就聽到大栓子在外面大聲地喊:“大年叔,我們都不知道存折密碼,沒密碼財產分不了,我媽托你再問問我爹密碼是多少……”再看張大年,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捂著腦袋說不出話來。只聽村長說:“大年叔,看來,您老還得再扮一回‘鬼??!”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民間文學》2008年第1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