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永生
一、數(shù)到情深
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看似平淡無奇的數(shù)字表述,表意卻并不是僵冷的,也有獨特豐富的情感附著。例如張宏濤《20元1斤和兩塊錢1兩》里說,商販們說的桑椹“20元1斤”跟“兩塊錢1兩”,他感覺完全是兩回事。有多少人整斤整斤地買桑椹呢;而不論斤吧,比方買5塊錢的,又怕人家說你小氣,所謂“20元1斤”無形中逼得好多顧客無奈地退避。倒是“兩塊錢1兩”更讓人主動上前,花三五七塊錢就不只買你一兩、二兩,是幾個單位,自然鮮有自卑,還像很照顧你生意,自己還能嘗個新鮮。
數(shù)字這種情感附著也不見得常這么直接。例如《林黛玉進賈府》中的一個片段:
賈母又傷感起來,因說:“我這些兒女,所疼者獨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連面也不能一見。今見了你,我怎么不傷心?”說著,摟了黛玉在懷,又嗚咽起來。
賈母前半句不就是說“兒女中我最疼你母”嗎?意雖如此,但情味大不一樣。這“獨有你母”,周汝昌校訂批點本《石頭記》寫成“偏有你母親一人”。且不談“偏”與“獨”之高下;單說數(shù)字表述,“獨”與“一”何其孤零,與“這些”相比照豈不更見賈母對女兒賈敏獨寵情深?老人家“摟了黛玉在懷,又嗚咽起來”不只是一般的死了兒女的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傷感,更是死了賈敏這一個更傷感。是不是也流露出對賈敏之外的其他子嗣有些不滿呢?也是把對賈敏的疼愛,對兒女的全部疼愛轉而全盤寄托到愛女的遺孤黛玉身上,而對黛玉格外地加倍寵愛吧。
數(shù)字的這種情感附著有時還會表述得很詩意。如林黛玉《葬花吟》“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講日子不好過,卻不抽象地概述,也不籠統(tǒng)地吐槽如何長期不咋的;曹雪芹借林黛玉的詩家手筆,充分發(fā)揮詩歌語言的感性與形象,講一年到頭不好過也用“三百六十日”這樣的大數(shù)目繁密渲染,使人仿佛跟著她扳著指頭數(shù)著數(shù)兒訴苦,一天天數(shù),年頭數(shù)到年尾;也一天天訴,年尾訴到年頭,凄苦具象了便更催人傷感。
二、理性迷失
這種數(shù)字表述因情感附著不免會使人的理性受到影響,甚至有些迷失或瞬間短路。有人曾做過一個有趣的實驗。某國正與一場罕見的疫病斗爭,可能有600人被奪去生命,應急預案有兩套:
“如果采用計劃A,可以挽救200條生命;如果采用計劃B,600條生命獲救的可能性為1/3,全部喪生的可能性為2/3。”600的1/3不也是200嗎?
“200”與“1/3”呈現(xiàn)的數(shù)字形式雖然不同,而所傳達的客觀事理卻是一致的,即計劃A、B挽救生命的效度一樣??墒钱敃r有72%的人選擇計劃A。
這也難怪,災難突然降臨,渴望生存、渴望有更多的生存可能自然是人之常情,誰都覺得“(可以)挽救”的數(shù)字越大越好啊。在這種非常狀態(tài)之下的非常情感的作用下,人們仿佛被洗腦了,理性不靈光了,把“200”看成比“1/3”更可接受的數(shù)字,更大的數(shù)字,良性數(shù)字,卻把“全部(喪生)”看成不可觸碰的魔咒,而不去辨識二者的相同比率。
但實驗者變化措詞方式,把預案說成:
“如果采用計劃A,400人會喪生;如果采用計劃B,全部獲救的可能性為1/3,600人喪生的可能性為2/3”。
結果78%的人支持計劃B。如果說“(可以)挽救”的“200”是個良性大數(shù),強化了人們關切的“挽救”的幸福系數(shù);那么“400”這個數(shù),經(jīng)人們強烈排斥的“喪生”的背景一渲染,立刻變成惡性數(shù),它本來就比“200”翻倍大,而越大越恐怖,于是“全部(獲救)”似乎是救命稻草,揪扯人們的敏感神經(jīng),而并不客觀注意或者理性辨識其生死比率(1/3,2/3),而主觀忽略或者直接屏蔽,不可理喻地規(guī)避先前人們普遍看好的計劃A,而不自覺地更加看好計劃B。
編輯/呂秀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