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小彬
內容摘要:姜文熱衷于小說的電影改編,幾部非著名的作品經(jīng)姜文之手得以在電影中廣泛傳播。小說在影像中的傳播要遵循電影的規(guī)律,同時,導演在傳播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作用。作為一名優(yōu)秀的演員,姜文導演在將小說搬上銀幕時,非常重視改編中的表演要素。
關鍵詞:姜文 影像傳播 表演
時下,我們已然邁入視覺文化時代。小說早已失去轟動效應,影像傳播是文學傳播的重要方式。一部小說要想得到大眾的認知,被改編成電影可以說是最快捷的方式了。與電影相比,小說的弱勢地位決定了在今天的電影改編中導演具有相當大的自由裁量權。這一點在姜文的電影改編中得到了生動體現(xiàn)。
姜文是中國當下著名的導演,迄今為止他所拍攝的四部電影全都改編自當代小說。值得注意的是,與很多導演不同,姜文很少改編那些經(jīng)典的大作,而是喜歡改編那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作品。這大概是這位導演特立獨行的個性使然。他將王朔交給他的新作《動物兇猛》拍成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獲得了五千萬的票房,是當年的票房冠軍(1994年),其觀影人數(shù)殊為可觀。這部小說也藉此獲得了大范圍的傳播。尤鳳偉的《生存》讀過小說的人可能很少,但里面的故事卻借助《鬼子來了》廣為人知。葉彌在當代文壇只是個小作家,因為《太陽照常升起》,她的《天鵝絨》為人所熟知。現(xiàn)已九十多歲的馬識途老先生,如果不是一部票房過六億的《讓子彈飛》,可能沒有多少人知道有這么個老先生,還寫了個《夜譚十記》吧。關于小說的電影改編,姜文自有他的見解:
“這些年來,我總算明白,其實電影是個門檻低的東西,電影不能拍太牛逼的作品,只能拍二牛逼三牛逼的故事。最牛逼的故事不適合拍電影,或者也沒必要拍電影。《紅樓夢》就沒必要拍。拍不了,很難。你說博爾赫斯能拍嗎,也不要拍。他的文字的組合已經(jīng)那么奇妙,電影只能給他往下拽。唐詩也沒必要拍電影。不是每樣東西都能拍電影。我覺得昆丁一言以蔽之,通俗小說是最適合拍電影的,有可能拍出很棒的電影?!?/p>
“我的四部電影全是改自小說,但很多人沒看過原小說,別說馬識途的《盜官記》,就算最早改編王朔的,尤鳳偉的,葉彌的,好多人也沒看過,等他們把原小說看了,發(fā)現(xiàn)完全不一樣!說我是‘喪心病狂的改編。其實我也不是故意要改得面目全非,只是你想把它翻譯成一個電影,一個視聽的東西,那所謂忠實原作就非常值得懷疑,人家不是為電影寫的,它在文字上是好東西,但你沒法把它變成影像?!雹?/p>
小說經(jīng)導演之手得以在電影中傳播,在姜文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至為重要的一點,就是必須遵循電影的規(guī)律。
在小說的影像傳播過程中,導演是個核心角色。從傳播學的角度來說,導演就是那個“守門人”。導演決定哪些內容得到傳播,哪些內容又會在電影這個媒介中屏蔽。除了政策、意識形態(tài)等方面的因素外,導演個人的成長經(jīng)歷、個性氣質在傳播過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姜文在做導演之前是個優(yōu)秀的職業(yè)演員。1984年姜文畢業(yè)于中央戲劇學院表演戲,1987年因出演謝晉《芙蓉鎮(zhèn)》一片主角秦書田這個角色而獲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男演員獎;在他執(zhí)導第一部影片之前,已經(jīng)成功演繹了余占鰲(張藝謀《紅高粱》)、李慧泉(謝飛《本命年》)等多個不同角色。同姜文合作過的導演大多認為他是個聰明的演員,在表演上有自己獨到的想法。有一篇姜文的訪談,題目很有意思,叫做《不是編劇的演員不是好導演》,讀起來挺拗口,但仔細想用在姜文身上卻也挺合適。一個富有經(jīng)驗的職業(yè)演員在充當導演角色改編劇本的過程中(姜文是自己導演的每部電影的編?。?,他一定會想到怎樣從文字的東西轉變?yōu)檠輪T的表演。
“參加劇本討論的時候,會議室里最多時坐了二十多個編劇同行,故事的脈絡寫在黑板上,整整寫了5塊大黑板。幾乎是每一個黃四郎和張牧之的爭斗回合都概括成8個宇,每一分鐘8個字。我們寫了大概有120行。120多張紙條,全部貼在黑板上,紙條背則是劇情的詳細展開,隨時可以摘下來補充。他說姜文的編劇習慣就是:大范圍討論,聽各路英雄發(fā)言,然后什么好東西都想要?!?/p>
“姜文寫劇本有個外號叫‘刷漆,他說一個劇本,永遠不要想一步寫好。不停地在胚胎上一層一層地刷,恨不得每天開機之前還在刷漆?!雹谖覀兩踔量梢哉f,在類似于“刷漆”這樣的反復修改過程中,他考慮最多的就是怎么演的問題。姜文認為,好的編劇就是好的演員——不懂表演能寫劇本嗎?——他還真讓編劇危笑在電影《讓子彈飛》中出演了老七這個比較重要的角色。
姜文曾經(jīng)談到對王朔《動物兇猛》改編中的一個細節(jié):
“最早我改《陽光燦爛的日子》,王朔有段描寫特好,男孩進了米蘭家,感受到米蘭的照片和模樣充滿了整個世界,這你沒法兒表現(xiàn)??!我就設計了個望遠鏡,望遠鏡一拉,米蘭充滿視野。怎么把思維變成行為,是從小說改編成劇本的重要環(huán)節(jié)。電影說到底是行動?!雹?/p>
關于這一段,小說的原文寫道:“那個黃昏,我已然喪失了對外部世界的正常反應,視野有多大,她的形象便有多大;想象力有多豐富,她的神情就有多少種暗示。”無疑,這樣的心理活動是沒有辦法表演的,為了將其落實到“行動”,姜文加了一個道具——望遠鏡。馬小軍先用這副望遠鏡窺視了學校老師撒尿的情景——為影片增添了一點庸俗的喜劇意味,然后才是馬小軍在快速旋轉的“行動”中意外發(fā)現(xiàn)了這幅泳裝彩色照片?!巴h鏡一拉,米蘭充滿視野”。再加上其后馬小軍將中、柬兩國國旗插在米蘭照片上,鏡頭下拉,看到馬小軍俯身米蘭的床上吮吸米蘭殘留的氣息,隨后他拾起床上的一根頭發(fā),拿到陽光下細細地觀摩等鄭重又虔誠的表演來表達小說文字的信息。
關于表演的重要性,姜文曾經(jīng)談到:
“我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你找一個經(jīng)典的相聲段子,隨便讓人去念,大家會說這有什么意思啊?但馬三立一說,這就有意思了,表演就是這樣。包括《讓子彈飛》也有這樣的效果。我作為編劇之一,有些臺詞確實寫得好,但如果不那樣表演出來的話,這些詞就會被淹掉。比如那段戲,說‘大哥,我從來不仗勢欺人,我喜歡被動!這句臺詞寫得非常好,但是作為演員你心里去掂量掂量,沒演好的話,這句臺詞就啥都不是。我們劇本里用的很多詞都是常見的,仗勢欺人是最常見的詞了,不能過,還不能癟,表演在字里行間的功夫超過用字上的功夫!”④endprint
演員出身的姜文自然知道表演的重要性,他在改編劇本的時候就相當注意怎樣演的問題。表演的水平同演員的素養(yǎng)、經(jīng)驗有很大的關系,但劇本的好壞直接影響到表演的可能性以及表演空間的大小。
在馬識途的小說《盜官記》中,張牧之、師爺與黃老爺?shù)妮^量一直處于幕后,是暗中使勁。作為一部商業(yè)電影,要讓觀眾看得更有味道,電影設計了幾場正面沖突的戲。其中的“鴻門宴”一場正是三位主演在表演上較勁最為精彩的一場。這一場戲長達12分鐘,是影片中極為重要的一場??h長直言買官就是為了掙錢,他想掙有錢人的錢,也就是黃老爺?shù)腻X。其用意在于坦承相告,變被動為主動。接著,黃老爺說到縣里有兩大家族,把人賣到美國,掙的是dollar。師爺插話:“還說刀的事”,黃解釋dollar是美國人用的錢。師爺自言自語:“dollar,到了,黃老爺一來,錢就到了。”三人大笑??h長和黃老爺暗自較勁,兩個人都很強勢。師爺夾在中間裝糊涂,身段柔軟,插科打諢,才能將談話進行下去。當然,師爺并不像小說中那樣與縣長站在同一戰(zhàn)壕中,他也打著自己的小算盤,所以他只談錢,不談打殺。黃四郞話題一轉,講到掙錢有個好去處:
縣長:哦,請講。
黃老爺:張——麻子。(眼睛狠狠地盯著縣長的臉)
縣長面不改色,與黃互相對視。師爺似乎略有所悟。
縣長:張麻子?
黃老爺:對!張麻子。
縣長:那么這個張麻子,到底是跟我們有關系呢,還是跟錢有關系?
黃老爺:都有關系!
縣長:莫非他在鵝城?
黃老爺:在(肯定地)——也不在。
黃老爺已經(jīng)懷疑縣長就是張麻子,他突然提到張麻子來試探縣長的反映。而縣長也將計就計,反來試探黃老爺是否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份。這一段虛虛實實,明槍暗箭,透過幾位演員的表演表現(xiàn)出來,的確是很精彩的改編。
在小說的影像傳播過程中,導演的作用至為重要。小說在電影中的傳播實際上是一種改寫的過程,不同的導演會有不同的改寫方式。姜文對幾部當代小說的改編一定程度上是基于自己的演員視角,相當重視故事內容的表演性。因此,經(jīng)過姜文闡釋的小說在電影中的傳播呈現(xiàn)出一種新的樣態(tài)。
注 釋
①黃渝寒:《姜文:電影不能拍太牛的文學作品》,《電影》2011年第9期。
②蒯樂昊:《姜文:站著,并且把錢掙了》,《南方人物周刊》2010年第43期。
③黃渝寒:《姜文:電影不能拍太牛的文學作品》,《電影》2011年第9期。
④吳冠平、姜文:《不是編劇的演員不是好導演——姜文訪談》,《電影藝術》2011年第2期。
本文系江西省社科規(guī)劃項目“當代文學在電影中的傳播研究(1980—2012)”系列論文之一。
(作者介紹:九江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國當代文學與電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