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稿|薛楊，李忠富 / XUE Yang, LI Zhong-fu

魏壽昆先生，中國科學院資深院士。北京科技大學（原北京鋼鐵學院）建校元老、教授，九三學社中央顧問，是我國著名的冶金學和冶金物理化學家，教育家，我國冶金物理化學學科的奠基人之一。他在冶金熱力學理論及其應用中獲得多項重大成果，為國家及國際社會均做出了巨大貢獻，他從事教育工作八十余載，為國家和行業(yè)培養(yǎng)了大批冶金和物理化學的優(yōu)秀人才。

時光，記憶科學巨擘的成長

1907年的9月，魏壽昆出生于天津的一戶商人家庭，他是家里的長孫，進入商界，重新振興家族自然成為了他所肩負的使命。但處于動蕩年代、尚不足10歲的魏壽昆已經(jīng)確立了自己的第一個夢想：成為一名科學家。棄商就學，可以說在他的家庭里不亞于一場革命，魏壽昆最后也成為了家族里“第一個中學畢業(yè)生，第一個大學生和第一個出國留學的人”，圖1。

1923年，中學畢業(yè)的魏壽昆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北洋大學，在學期間，他的平均成績達94.5分，每年都憑借優(yōu)異的成績，得以免除學費、住宿費和雜費。大學期間的魏壽昆擁有了自己的第二個理想：留洋學習冶金科學，走科技救國的道路。但因為家里生活上的負擔，1929年的夏天，為了養(yǎng)家的魏壽昆在遼寧海城大嶺滑石礦山取得了一份待遇不錯的工作，半年后，他回到母校北洋大學擔任礦冶系助教。

圖1 1922年魏壽昆在天津大學第三中學學習時留影

1930年9月，剛滿23歲的他考取了天津市的公費留學名額，次年赴德國柏林工科大學攻讀工藝科學系化學專業(yè)。當時，納粹勢力在德國漸漸得勢，日本帝國主義也發(fā)動了“九一八”事變，在食堂吃飯的魏壽昆，被一位德國學生誤認為是日本人，興高采烈的對他講道：“你們?nèi)毡救嗽跐M洲又打勝仗了，慶祝！慶祝！”魏壽昆怒目而視，沒有理睬。那位德國學生還以為他沒有聽清，接著說：“我們德國人也是好戰(zhàn)的民族。”這時，魏壽昆心中充滿了怒火，怒斥道：“胡說！我是中國人，我們一定能把日本人趕出去，讓侵略者見鬼去吧！”這件事激勵著他更加刻苦學習，也更堅定了科學救國的想法。

1932年，他轉學德累斯頓工科大學化學系（圖2），在那里先后完成了特許工程師論文和工學博士論文，1935年，他以優(yōu)異的成績通過了博士論文答辯，獲得了化學博士學位。為了自己對冶金學的熱愛，為了實現(xiàn)投身祖國礦冶事業(yè)的愿望，魏壽昆之后自費到德國亞琛工業(yè)大學（圖3）進行了一年冶金專業(yè)的學習，這一年他為自己定下了繁重的學習任務，惜時如金，廢寢忘食。

1936年，魏壽昆放棄了德國待遇優(yōu)厚的工作機會，懷著一身才識和滿腔的報國熱忱，回到了闊別已久的祖國的和家鄉(xiāng)，被北洋工學院聘為礦冶系教授。次年“七七事變”爆發(fā)，他隨北洋工學院遷址西安，之后又遷至城固縣。后學校與北平大學、北京師范大學共同組成西北聯(lián)合大學，魏壽昆擔任礦冶系主任。1938年，西北聯(lián)大改組，與東北大學工學院及焦作工學院合并組成西北工學院。之后的幾年間，他先后在西北工學院、西康技藝專科學校、貴州農(nóng)工學院和重慶大學等學校任教。在抗日戰(zhàn)爭后方的艱難環(huán)境下，魏壽昆依然奮戰(zhàn)在教育戰(zhàn)線，也為國家貢獻著自己科研成果。

圖2 1933年魏壽昆在德國德累斯頓工科大學化學實驗室

圖3 1936年魏壽昆在德國亞琛工科大學

抗戰(zhàn)勝利后的1945年，他回到天津的母校北洋大學任教。1948年，天津戰(zhàn)役前夕，國民黨政府令北洋大學南遷，一批知名的教授學者都在南遷的名單之內(nèi)，這里面當然也包括魏壽昆。然而，對于政治腐敗的國民黨政府有著深刻認識的魏壽昆，拒絕隨國民黨南遷，并在共產(chǎn)黨天津地下組織的安排下，留在了天津。解放后，他先后擔任北洋大學工學院院長、天津大學副教務長等職務。1952年，國家進行高等院校院系調整，天津大學（原北洋大學）、唐山交通大學、華北大學工學院、西北工學院和山西大學等校有關礦冶系進行合并，組建了冶金行業(yè)的最高學府——北京鋼鐵學院（圖4）。魏壽昆是第一任教務長，之后相繼擔任北京鋼鐵學院圖書館館長及學院副院長。1980年當選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1993年改稱為院士），是北京科技大學（原北京鋼鐵學院）一級教授，國務院批準的第一批博士生導師。

圖4 1992年北京鋼鐵學院（北京科技大學）建院40周年錢偉長、魏壽昆、柯俊等老先生們在一起

2014年6月30日魏壽昆先生在北京逝世，享年107歲。時光悠悠，如水流淌，但泛起的每一個小小波瀾之中，無不記憶著這位科學巨擘的成長與奮斗，努力與堅持，這水流經(jīng)之處必將啟迪萬物，潤物無聲。

歲月，留存學界泰斗的科研碩果

魏壽昆教授在擔任北京鋼鐵學院教務長期間，每天下班之后的“消遣”便是看書做學問。當時學校有一批蘇聯(lián)專家在校任教，應蘇聯(lián)專家的要求，學校會訂一些外國的雜志，身為教務長的魏壽昆教授也會經(jīng)常到圖書館去看新雜志，也就是在看雜志的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了當時國際上冶金學研究中比較熱點的問題——冶金物理化學。在此期間，他系統(tǒng)的進行了熱力學中有關活度理論的研究，從理論上論證了活度計算的兩種標準，并用活度理論對冶金反應進行計算，闡明了這些反應的熱力學本質，他所歸納出的適用于高爐鐵水脫硫的公式，至今仍被國內(nèi)外冶金行業(yè)專家廣為應用。

1964年，經(jīng)過8年的努力，魏壽昆教授的《活度在冶金物理化學中的應用》得以出版，該書凝聚著他的智慧和心血，也標志著活度理論的研究在世界范圍內(nèi)取得了重大突破，同時就此奠定了其在我國冶金物理化學領域奠基人之一的地位。至此以后，活度理論不再是書本中抽象的理論，轉而成為冶金行業(yè)從業(yè)者用以提高產(chǎn)品質量，發(fā)展新技術的有力工具。

“文革”期間的魏壽昆，同樣一直心懷祖國的科學發(fā)展事業(yè)，他盡力搜集世界上的冶金科技資料，確定前沿課題，這些準備和積淀都在日后發(fā)揮了作用，在一次會議上，魏壽昆教授大力倡導“固體電解質電池直接快速定氧技術”的研究，并稱：“這種技術被稱為當今國際鋼鐵冶金的三大發(fā)明之一?，F(xiàn)在我們著手研究還不晚，可以和國外同步進行?！敝蠼萄惺页闪⒘搜芯拷M，他將多年搜集的資料都交給了教研室。在他的倡導下，國內(nèi)冶金行業(yè)開始陸續(xù)設立相關的研究機構，經(jīng)過幾年的努力，使得我國在這方面的技術達到了國際先進水平。他常常帶領著年輕教師們，不辭辛勞地奔走于各個鋼鐵現(xiàn)場之間，利用選擇性氧化理論，為各個鋼廠解決實際問題，例如，為上鋼三廠的工程師們解決了不銹鋼冶煉工藝中的脫碳保鉻問題等。

1980年，魏壽昆教授的另一本著作《冶金過程熱力學》出版，這本著作可謂是傾注了他大半生的心血，是凝聚著智慧結晶的經(jīng)典著作。該書一出版，立刻好評如潮。日本著名冶金學家后藤和弘稱贊道：“魏教授的《冶金過程熱力學》是迄今為止世界上最好的一部冶金熱力學著作?！?/p>

而1988年之后，已經(jīng)耄耋之年的魏壽昆教授又致力于我國鋼鐵工業(yè)的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之后的四年間，他與王之璽、蔡博等專家一起，行走訪查全國各大鋼廠，調查了我國的鐵礦和煤礦資源，調研了國內(nèi)各大鋼鐵公司的近、遠期規(guī)劃，向中央提出了兩篇建議書。

魏壽昆教授一直躬耕于國家鋼鐵冶金事業(yè)的原野上，他的科研碩果為國家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這些不僅是我國鋼鐵行業(yè)的財富和幸運，也是國家和世界的財富和幸運。日本著名的冶金學家不破祐教授在邀請魏壽昆前往日本主持1990年第六屆國際鋼鐵會議的電文中寫道：“您是中國人民的寶貝，您也是日本人民的寶貝……”幾行字雖然不長，卻能夠強烈的表達出中外冶金學界對魏壽昆的崇高敬意（圖5）。

圖5 1992年魏壽昆在日本仙臺東北工業(yè)大學醫(yī)學院魯迅先生像前（右二）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那奔流的鋼水，同樣輝映著智者的光輝！中國不會忘記，世界不會忘記，這悠悠的歲月也一定不會忘記，魏壽昆教授留給世人的科學碩果和給國家人民帶來的巨大財富。

光陰，見證業(yè)界宗師的桃李天下綿遠芬芳

魏壽昆教授自1930年任北洋大學礦業(yè)系助教開始，從事高等教學84年，堅守教育戰(zhàn)線，其教齡之長，恒心之堅，樹人之豐，在中國教育史上是相當罕見的，可謂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他講授過“普通冶金學”、“鋼鐵冶金學”、“有色金屬冶金學”、“選礦學”、“金相學”、“鋼鐵熱處理”、“冶煉廠設計”、“冶金計算”、“耐火材料”、“高溫測量學”、“試金學及實驗”、“電冶金學”、“普通化學”、“定性分析化學及實驗”、“定量分析化學及實驗”、“物理化學”、“染色化學”、“工業(yè)分析”、“水質分析”、“礦物學”、“巖石學實習”、“吹管分析”、“德語”、“冶金爐”、“專業(yè)煉鋼學”、“活度理論”、“冶金過程熱力學”（鋼鐵脫硫）、“冶金過程熱力學”等共計28門課程。

魏壽昆雖然教書育人多年，但每次講課前，都要針對國內(nèi)外相關研究的最新信息資料對教案進行相應的修改，從不因循守舊。北洋大學的校志里面有著這樣的記載：“礦冶系魏壽昆主任，他在課堂教學，條理之清晰，邏輯之嚴密，科學論證、分析之透徹，深為師生折服和欽佩?！?圖6為1998年魏壽昆在北京科技大學家中查閱資料的照片。

圖6 1998年魏壽昆在北京科技大學家中查閱資料

魏壽昆教授在教授學生知識的同時，十分注重對學生思想的培養(yǎng)和教育。他為碩士生和博士生上課時，經(jīng)常告誡學生不要僅僅滿足于在知識領域中的所謂“橫截面”上，并要求學生在選擇研究課題時，必須注意先進性與實踐性，兩者要結合起來。他所指導研究生的課題大多數(shù)都是從國家的需要出發(fā)，從生產(chǎn)實踐中來，再提高到理論的高度上，進而再用以指導生產(chǎn)實踐。他還十分注重研究生嚴謹和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和作風。曾經(jīng)有一次，他的研究生在整理實驗數(shù)據(jù)、繪制曲線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一個“不理想”的數(shù)據(jù)點，竟然為使曲線更加符合規(guī)律，自己刪去了這個點。魏壽昆教授在審查時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立刻自己補上了這個點，并自己重新進行計算、繪制曲線圖，得出更為精確的實驗結果。事后，這位學生自知錯誤，誠心的道了歉，魏壽昆教授勉勵其說：“科研工作貴在誠實、嚴謹，來不得半點虛假。”

魏壽昆為我國培養(yǎng)了四五代的冶金科技人才。在魏壽昆教授的這些學生中，有出類拔萃的國家兩院院士，有業(yè)界著名的科學家和教授學者，有身居要職的國家政府官員，有聲名赫赫的企業(yè)家，還有那些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辛勤懇切地工作在學校、工廠及其它各自崗位上的學生們。他為自己的每個學生對國家做出的貢獻都深感欣慰和自豪。

1984年以來，魏壽昆相繼獲得了北京鋼鐵學院授予的“教師工作50年榮譽證書”，中國地質學會授予的“地質工作50年榮譽證書”，中國科學院授予的“科學工作50年榮譽獎狀”，中國金屬學會授予的“榮譽會員”，1985年日本鐵鋼協(xié)會授予的“榮譽會員”及國家教委授予的“老驥伏櫪金獎章”等多種殊榮。圖7為2006年魏壽昆先生百歲華誕在人民大會堂舉行。

圖7 2006年魏壽昆先生百歲華誕在人民大會堂舉行

魏壽昆教授是國內(nèi)外知名學者，同時也是社會活動家。他先后擔任了北京市政協(xié)第一至第四屆委員，第五至第七屆常務委員，還兼任過六屆的工作組委員會高等教育組組長；擔任過九三學社第六屆、第七屆中央常務委員兼中央文教委員會主任委員，九三學社中央?yún)⒆h委員會常委；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工科學科第一屆評議組成員；國家科委冶金學科組常務副組長。同樣曾任中國大百科全書礦冶卷冶金編委會副主任，中國自然科學名詞審定委員會冶金學名詞審定委員會主任。此外，還在諸多學術團體中擔任過領導職務。如中國高等教育學會第一屆理事，中國金屬學會第一至第四屆常務理事，中國金屬學會冶金物理化學學會第一、第二屆理事長，中國有色金屬學會第一屆常務理事。他為教育和學術事業(yè)辛勤工作，做出了巨大貢獻。

魏壽昆教授不但懂得如何將鐵礦石等各種原料冶煉加工成可以用于國家建設的優(yōu)質鋼材，同樣懂得如何將學生培育成為可以為祖國建設貢獻力量的有用之才。如今桃李天下，豐茂飄香，光陰無言，但光陰的故事和這綿遠的桃李芬芳，必將永遠地流傳下去。

結語，如歌般悠揚的生命

偉大的國家和偉大的民族，需要魏壽昆先生這樣偉大的學者?？茖W巨擘，學界泰斗，業(yè)界宗師！再豐富的詞匯，再華麗的辭藻，仿佛都不足以稱頌魏壽昆先生不平凡的一生。

在郭曰方獻給魏壽昆院士的詩歌里有一段內(nèi)容，形容魏壽昆先生，“用理想、信念、智慧、意志和對祖國的無限忠誠，在新中國的冶金史上寫成一部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故事”。

的確，魏壽昆先生像那奔流的鋼液、飛濺的鋼花，展現(xiàn)著對祖國、對冶金科學的炙熱情懷；像那平整堅韌、樸實溫潤的鋼，懷有著一顆堅毅、頑強的心，一顆本色依舊、孜孜以求的心。魏壽昆先生寫就了一部故事，更用自己的人生譜寫了一曲百煉成鋼的悠揚樂章。

[1]田實. 歲月如歌——記中國科學院院士北京科技大學魏壽昆教授.金屬世界，2006（6）：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