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建永
湯先生誕生于1927年正月十五日,走在9月9日晚9點,也是天心月圓的八月十六,壽臻八十有八。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先生走了,但他組織的團隊還在,夢想還在。
湯一介先生在故鄉(xiāng)湖北黃梅籌建父親湯用彤先生的紀念館時,就表示一定要參加開館典禮。但因肝癌病情惡化,他取消了行程。為了卻湯先生的心愿,9月9日,我們同門一行奉師命赴湯老故鄉(xiāng),與黃梅縣政府共同舉辦湯用彤紀念館開館儀式及湯用彤逝世50周年研討會。同行者有許抗生教授夫婦、葛榮晉教授夫婦、北大儒學院楊浩老師、湯一玄先生的二女兒湯方夫婦、湯一雯后人衷克定等人。
時正21點,手機響起,傳來護理人員的聲音:剛才,昏迷中的湯先生睜開雙眼,嘴巴微張,像是在與親人做最后的告別。
起程前的夜晚,我莫名其妙地坐臥不安,用了不少安眠方法才勉強入睡。凌晨天未亮就早早醒來,遂趕往北京西站。途中翻腸倒胃地干嘔,我想是路途奔波而不以為意。上高鐵后得知,湯先生近日腿腳都腫了;昨晚忽然開始吐血,原因不明;早晨,又吐了很多血;北大哲學院王博院長正聯(lián)系專家會診。我想到“男怕穿靴,女怕戴帽”的醫(yī)諺,不禁擔心先生難度此關。晚7時,護理人員電話告知:先生除肝腎衰竭和胃出血外,肺栓塞也已達三分之二,行將離世;中醫(yī)大夫也聞訊趕來,施術搶救,先生漸停的心率又有所回升;北大王恩哥校長也來看望了湯先生。
當晚,我們抵達黃梅落腳的賓館,剛安頓好,我和楊浩老師即準備把湯師囑托的新編“全集”送往湯用彤紀念館布置展出。湯用彤書院的雷原院長派車送我們。當贈書交接手續(xù)辦理完畢時,天空突然電閃雷鳴。為了更好地完成“為湯先生多拍些照片帶回看看故鄉(xiāng)”的愿望,我們決定即使下雨也要步行,以便多熟悉一下當?shù)仫L貌,于是請司機先回。我們正走間,感覺空中有絲絲細雨,隱隱若泣。時正21點,手機響起,傳來護理人員的聲音:剛才,昏迷中的湯先生睜開雙眼,嘴巴微張,像是在與親人作最后的告別,然后就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頓時驚呆,但卻心存僥幸,幻想會有奇跡出現(xiàn)。返程路上,雨沒下大,我們追憶了與先生在一起的美好時光,直到賓館才大雨如注。
那天是教師節(jié),天降霖雨中傳來先生離世的消息。黃梅鄉(xiāng)親們說,這是湯先生心神返鄉(xiāng)回家,魂歸故土了。
當夜落在黃梅的悲風凄雨,與我們及湯先生故鄉(xiāng)人民的心情相交織。我們的心與天地,都是一樣的沉重。一夜難眠,萬感交集,回思前緣,感念殊深!自1996年至北大哲學系,蒙湯先生不棄,忝任助手,協(xié)助整理《湯用彤全集》,朝夕相處,師恩深重,由是略窺學問門徑。
連日來心緒雜亂,無法平復,幾番欲做哭師賦:湯師仙逝,天地含悲,今夕何夕,苦雨霏霏。回首師風,山高水長,薪火相傳,文化擔當……半醒半睡間,又以為這不過是一場噩夢,我還會繼續(xù)像往常那樣向先生匯報工作、討論學問的。然而,各方消息紛至沓來,我又猛然驚醒:這確為無情的現(xiàn)實,18載的師恩培育,就此終結了。
我們擬提前回京吊唁,樂黛云師母來電話叮囑,務必先圓滿完成湯師交代之任務才好。10日上午,湯用彤紀念館如期舉行開館儀式,來自全國的專家學者、湯氏宗親、各界人士,為湯先生集體默哀一分鐘。下午,座談會上,大家深情追思湯用彤、湯一介先生父子,并決定盡快編成《湯一介學記》一書,以寄托哀思和弘傳先生的為人為學。大家一致認為,有必要籌建湯學研究會,以湯用彤的弟子和再傳弟子為主體,集結國內(nèi)外相關領域一流專家學者,整合團體的智慧,以弘揚湯學研究和促進湯用彤紀念館的各項工作?,F(xiàn)唯有盡力做好先生交辦的任務和遺愿,才是對湯先生最好的紀念。
那天是教師節(jié),湯先生的親友、同事、學生齊聚一堂,然而命運竟然如此弄人,湯先生親自設計,傾注數(shù)年心血的紀念館,卻沒有等到他來。但是,當開館前夕,天降霖雨中傳來他離世的消息。黃梅鄉(xiāng)親們說,這是湯先生心神返鄉(xiāng)回家,魂歸故土了。今年是湯用彤逝世50周年,湯師在父親離去50年之際也離去了。湯先生誕生于1927年正月十五日,走在9月9日晚9點,也是天心月圓的八月十六,壽臻八十有八。王陽明臨終遺言:“此心光明,亦復何言?!贝艘嘞壬模旱赖聢A滿,冰清玉盤,正大光明,天長地久。王守常教授說,先生臨終最后喃喃自語的一直是“真、善、美”3個字。這是先生最大的心愿。
黃梅出了享譽國際的湯用彤父子這兩位中華文化的傳道者,是中國對世界文明的一項重要貢獻。
如今《儒藏》精華百冊巨典已問世,《湯一介集》十卷也已出齊,而未收入新編《湯用彤全集》的文稿,除湯先生家藏的一部分外,還有不少尚散在諸方。如不及時搜集整理,恐湮滅難補,所以這項抓緊展開的工作帶有搶救性質(zhì)。為此,湯先生多次召開新編《湯用彤全集》的編校工作會議,邀請各界專家參與研討和落實。湯先生多次說,想親眼看到父親全集的出版,并送給即將開館的紀念館一套。
7月中,湯先生說:“我確實沒有幾天了?!倍戮帯稖猛?1卷本工程較大,最快也要到2014年年底前才能正式發(fā)行。樂師母拿了個主意:先制作兩套樣書出來。為此,參與全集編纂的人員秉承湯用彤父子兩代學人的心愿,加班加點,嘔心瀝血,終于在我們臨去黃梅的兩天前趕出了兩套樣書。湯先生對此非常欣慰,并對身邊人員說:“我想再多活兩天,一直等到父親的紀念館典禮及研討會結束。這兩天一定要把我看護好。”
湯氏兩代父子的所有著述都將永存于湯用彤紀念館,來安放他們對故鄉(xiāng)的溫情與敬意。黃梅出了享譽國際的湯用彤父子這兩位中華文化的傳道者,是中國對世界文明的一項重要貢獻。在國學大師譜系中,湯用彤父子有如兩顆璀璨明星,照耀著中華文化的復興之路。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先生走了,但他組織的團隊還在,夢想還在。我們一定不辜負先生的暮年弘愿,讓先生能夠安心。我們會拭去眼淚,為更好地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而奮力前行。
(本文作者為湯一介先生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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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一介
湯一介(1927.2~2014.9),男,1927年2月16日生于天津,原籍湖北省黃梅縣,1951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哲學系。是中國當代著名哲學家、哲學史家、哲學教育家。
1990年獲加拿大麥克瑪斯特大學(McMasterUniversity)榮譽博士學位。2011年4月,被聘為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中國文化書院院長、中國哲學史學會顧問、中華孔子學會副會長、中國東方文化研究會副理事長、中國炎黃文化研究會副會長、國際價值與哲學研究會(ResearchinValueandPhilosophy)理事,第十九屆亞洲與北非研究會顧問委員會委員、國際儒學聯(lián)合會顧問、國際道學聯(lián)合會副主席。為南京大學、山東大學、蘭州大學、首都師范大學、北京理工大學等大學兼任教授。
2013年3月14日,湯一介教授主編的《中國儒學史》獲“北京市第12屆哲學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獎”特等獎。
2014年9月9日晚8時56分逝世。
(責編:蕭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