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合

夏沐的同事兼閨蜜鄭媛將在十月舉辦婚禮。試妝這天，鄭媛穿著一身水晶婚紗，在鏡子前洋洋自得，用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勸夏沐：“你也要抓緊時間啊，再不嫁，就老了！”

夏沐一愣，腦中不經(jīng)意浮現(xiàn)出一個人的身影。

不用鄭媛提點，她知道自己喜歡的是誰。

她和鄭媛同期進公司，都是組長周哲手把手教出來的員工。周哲雖是組長，其實只比她們大兩歲，幾個年輕人很容易就打成了一片。在大家都還是單身的時候，下了班沒事就一起吃喝玩樂，日子單純又快樂。

成天對著個很會照顧人的帥哥，時間一長，兩個女生就忍不住咬起耳朵。起先還是互開玩笑，鄭媛說周哲對夏沐態(tài)度曖昧，夏沐賭咒周哲肯定暗戀鄭媛，后來悄悄話說久了，玩笑就開始半真半假起來。

“哎，不用猜，頭兒肯定喜歡你。”鄭媛信誓旦旦。

夏沐臉一紅，眼角恰好掃到周哲的背影，最普通的白襯衫卡其褲，穿在他身上偏偏就青春灑脫，滿是校園里才有的書卷氣。

然而，辦公室戀情是職場上不成文的禁律，初出茅廬的菜鳥哪敢越雷池一步？

直到那一年年尾的慶功宴。

那天公司包下了一家酒店，酒宴開了幾十桌。領導們人過中年，最喜歡在酒桌上逗女孩子，夏沐沒經(jīng)驗，一連被灌了好幾杯紅酒，醉醺醺的老總還想和她碰杯：“來，小姑娘，我們干一杯。唉，你怎么喝紅酒？不夠誠意啊……”

夏沐一下子慌了，怯生生地捏著酒杯，手足無措。

“薛總，這丫頭是我手下，我替她?！敝苷芸偸橇晳T叫夏沐丫頭，他樂呵呵地卷起襯衫袖子，一口氣干了幾杯白酒，連眼皮都不眨，看得夏沐心驚膽戰(zhàn)。

散場之后，夏沐像只雛鳥似的跟著周哲，感激得點頭又哈腰：“謝謝頭兒，今天幸好有你?！?/p>

酒店外霓虹閃爍，兩個人站在蕭索的寒風中，忽然都有點戀戀不舍。周哲抬手看了看表，笑著開口：“丫頭，謝我就請我一杯咖啡？”

“好。”夏沐點了點頭。

兩個人隨便挑了一家咖啡館，落座后周哲很紳士地將酒水單遞給夏沐，她翻了翻，照著自己的喜好點了一壺黃金曼特寧。

在一片令人放松的咖啡香里，周哲望著夏沐打破沉默：“今天辛苦你了。”

“還好，”夏沐笑了笑，心有余悸，“平時經(jīng)理們一個個嚴肅得可怕，沒想到上了酒桌，竟然都變了一個樣?！?/p>

“今年業(yè)績完成得好，董事會都松了一口氣?！敝苷馨参克?，“他們只是高興，你別被嚇到?！?/p>

他殷勤地替夏沐倒了一杯咖啡，又要了幾樣甜點，鮮美的蛋糕讓氣氛也變得松軟甜美：“今天頭一次就我們兩個人呢，感覺也挺好?！?/p>

夏沐心中一動，抿著唇“嗯”了一聲。

這一晚，周哲將夏沐一直送到家門口，道別時，周哲的雙眼在夜色里微微發(fā)著亮。他什么都沒說，眼神卻像告訴了夏沐許多許多的話，多到令她一夜無眠。

甜蜜仿佛搖晃許久的香檳，怦然打開后涌出滿溢的幸福，怎么也掩不住。于是周末逛街時，夏沐忍不住對鄭媛說：“我覺得頭兒對我挺好的?！?/p>

“那還用說?！编嶆抡χ囈患笠拢瑢χR子左照右照。

“說起來……公司好像也沒明令禁止員工談戀愛啊?！毕你逋掏掏峦碌卦囂?。

“什么呀?！编嶆潞鋈宦冻鲆桓薄澳阍陂_玩笑吧”的表情，“頭兒有女朋友，都談了好幾年了?！?/p>

夏沐心里咯噔一聲，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要命的錯誤。

被人知道自己自作多情是件很尷尬的事。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夏沐總是心神不寧，每天除了工作上必要的對話，大多數(shù)時間她都默默地對著電腦屏幕。

很快周哲就察覺到她的改變，某天下班，他雙手揣兜，斜倚著辦公桌，微笑著問：“丫頭，最近心情不好？”

夏沐尷尬地笑笑，搖搖頭，心里像壓著塊石頭，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哪天有空，咱們聚聚？”

“看情況吧，”夏沐訕訕地回答，“鄭媛最近談了戀愛，忙得很?！?/p>

這已經(jīng)是再明顯不過的推脫，周哲若有所思地看著夏沐，什么也沒說。

再之后鄭媛按部就班地戀愛結婚，夏沐依舊單身，時光靜靜地流逝，仿佛錯過了什么，卻也談不上令人遺憾。

鄭媛的婚禮安排在長假后的周末，婚宴訂在一座豪華江鮮酒店，位于濱江風光帶。傍晚時夏沐趕到酒店，剛下出租車，就看見周哲一個人從停車場走過來。他一改平日休閑的穿著，合身的西裝裁剪精美，越發(fā)襯得他玉樹臨風。

他看見怔愣的夏沐，笑了笑，問：“丫頭，一個人來的？”

“嗯?！毕你妩c點頭，往一旁讓了讓，只敢用余光偷偷地看他。

這時很多同事都已到場，周哲遞過紅包后，立刻和男同事們打成了一片。

婚禮還沒開場，夏沐趁機在洗手間里補妝，燈光柔暖，她望著大玻璃鏡左右照了一下，鏡中人俏麗可愛，連她自己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這時，聚在洗手間外抽煙的男同事們忽然喧鬧起來，說話聲讓夏沐心中一動，她豎起耳朵，果然聽見周哲的聲音響起：“嗨，你的喜酒也快了吧？”

與他對話的某個人嘿嘿笑了兩聲：“是啊，要不要你嫂子給你介紹姑娘？”

“算了吧?！敝苷芰⒖叹芙^。

那人繼續(xù)笑著說：“公司里姑娘也不少，要不你就嘗嘗窩邊草？”

另一人跟著起哄：“周哲還要你操心？人家單身是想慢慢挑！”

“哈哈哈……”哄笑聲四散開，洗手間里的夏沐沒有出聲，心卻亂了。

原來周哲還是單身，鄭媛騙了她！

夏沐失魂落魄地回到婚宴大廳時，婚禮進行曲已然響起，披著婚紗的鄭媛緩緩走上紅毯，笑得無比幸福。

夏沐傻愣愣地坐在席上，耳邊的喧鬧聲似乎離自己越來越遠，直到司儀叫了三遍她的名字，她才像夢游似的一步步走上臺，臉色蒼白地念出自己精心準備的賀詞：“在今天這個美好的日子里，我夏沐——作為新娘鄭媛最好的朋友，榮幸地為新人送上一份自己的祝福……”

精心準備了很久的賀詞，此刻全變作諷刺。夏沐的心越來越冷，直到致辭結束，她在掌聲中孤零零地走下臺，腦中一片空白，眾人的目光皆匯聚在新人身上，一瞬間她成了最寂寞的人。

婚禮不知不覺接近尾聲，到了新娘扔捧花的環(huán)節(jié)?！把绢^，你不去嗎？”周哲樂呵呵地用手指戳了一下夏沐，調侃她，“快上去搶花??！搶到就能嫁掉！”

夏沐盯著周哲，一瞬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傻傻地順著他的話站了起來。一桌同事起著哄將夏沐往禮臺那里推。

她像夢游一樣往前走，混在一群搶花的姑娘們中間，仰望著臺上笑顏如花的鄭媛，心亂如麻。

隨著一陣歡呼，捧花劃出一道拋物線，剛好砸中了夏沐，她下意識伸手去接，還沒來得及抓牢，就被另一個姑娘一把奪走。

夏沐空著手回到座位上，同桌的周哲凝視著她，有點遺憾地說：“哎，剛剛太可惜了?！?/p>

“是的，太可惜了?！毕你宓拖骂^，忍住了幾欲奪眶的眼淚。

周哲察覺到她情緒低落，以為夏沐是在意那束捧花，有點詫異地問：“沒事吧，丫頭？”

“沒事，我沒事。”夏沐嘴上否認，眼淚卻直直掉下來。

面對周哲關切的目光，夏沐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急忙拿起包，幾乎是落荒而逃。

走出酒店時，江邊已是夜涼如水。江風吹得夏沐裙角蹁躚、發(fā)梢飛散，她仰望著幽暗的夜空，直到淚水慢慢止住，這才掏出手機，劃開屏幕點了幾下。

須臾，手機里傳來熟悉的聲音：“丫頭？”

風聲里，這一聲“丫頭”重疊著異樣的回聲，輕巧地落在她身后不遠處。夏沐的手指顫抖起來，她慢慢轉過身，同時心也跟著祈禱——以從未有過的虔誠。

周哲正站在五步開外，手里捧著一束不知從哪里找來的玫瑰花。

她的心忽然一軟，暖意淌遍了全身，化作一顆顆透明的淚珠涌出眼眶。

“頭兒，謝謝你，”她無比珍惜地接過那束玫瑰，將臉埋在花里，喃喃低語，“謝謝你，總是這樣照顧我?！?/p>

“丫頭，我想一直照顧你?！毖矍叭藷o比認真地回答。

夏沐心中一動，抬頭凝視著周哲——他的雙眼在夜色里微微發(fā)亮，眼神里有許多許多的話，多到令她釋然了心結，破涕為笑。

于是這一刻，她忽然前所未有地膽大起來，踮起腳尖，將雙唇輕輕地印了上去。

耳邊的江風、波濤聲一瞬間統(tǒng)統(tǒng)消失，夏沐只聽得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她的雙唇被周哲以吻封緘、細細地描繪，仿佛迅速淪陷的城池。

責編/迦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