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波
國博正在展出湖北出土文物。上一次近距離觀賞這批文物還是九十年代初期在荊州博物館。展覽條件不可和二十年后的今天相比,記得當時一件件珍寶素顏示人,沒有包裝,也沒有燈光,但從一個個細節(jié)所透露出來的精致和神秘,就是那樣瑰麗而張揚。迥然不同于任何地域的文化。比如北方的青銅鼎,端莊、沉靜、內(nèi)斂,而楚地的器物則飛揚、精絕而近乎妖艷。漆器、青銅是楚文化瑰奇絢麗的代表,看著那些繁復得令人眩暈的青銅紋飾和那些飛動的漆器神鳥總是那么令人心馳神往。
眼前的“物”承載著楚地文化瑰麗的想象和生生不已的活力,編鐘、祭器、酒器、服飾,靜靜擺放在這里,逐漸幻化出兩千多年前祭祀、敬神的場面,這些場面,在《九歌》中有極為絢麗的描寫:“瑤席兮玉瑱,盍將把兮瓊芳;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揚枹兮拊鼓,疏緩節(jié)兮安歌;”(《東皇太一》)酒器、鐘鼓、香草、歌舞,似乎是楚人的專屬,讀著這樣的文字,看著這樣的物件,似乎聞到了蕙肴、瓊芳和桂酒、椒漿的香氣,香氣中浸潤著歌聲,歌聲應(yīng)和著鼓聲。迎神的場景就活脫脫在眼前了。
楚文化和巫筮總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唱著跳著,手把香草主祭的巫在人和神之間構(gòu)筑起橋梁,音樂和歌詞,還有留存至今的那些“物”,都分明書寫著這種文化的魅力,我一直覺得楚地的自然山水中也縈繞著一股煙云繚繞的神秘。帝舜的二妃——湘君和湘夫人,也就是帝堯的二女娥皇、女英的魂魄就留存此地,她們的憂傷和怨憤感動了自然山川,那楚地無所不在的雨霧煙云似乎感應(yīng)著她們的悲愁:“揚靈兮未極,女嬋媛兮為余太息;橫流涕兮潺湲,隱思君兮陫側(cè)”。(《湘君》)《楚辭》同樣是中國詩歌的源頭,多少后來者不斷書寫著二湘的故事,感動著他們時代的心靈。
神的出現(xiàn),往往伴隨著華服、美容、富麗的居所、雍容的儀態(tài),不吝惜一切可能的詞采奉獻給心中的神。容色之美明其才能之高,被服之芳明其志行之潔:“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山鬼》)而我們看看這一段文字:“蓀壁兮紫壇,播芳椒兮成堂;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藥房;罔薜荔兮為帷,擗蕙櫋兮既張;白玉兮為鎮(zhèn),疏石蘭兮為芳;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衡”。(《湘君》)神在水中居所是何等的富貴琳瑯,對神的思慕,完全通過這樣富有視覺感染力的文字來傳達,像極了楚地器物中所包含的那些微妙到神經(jīng)末梢的細節(jié)的描寫和塑造。
屈原對民間祭神歌詞的整理,某種意義上和孔子刪詩有同樣的旨趣。他賦予美其儀容、華其服飾來表達忠君愛國的志向,就如《離騷》用美人香草來自比一樣,有著深厚的情感寄托。這樣那些瑰麗斑斕的色彩和辭藻就有了情感的寄托,竭盡全力敬神,愿神之欣悅,就如現(xiàn)實中臣子之于君主?!毒鸥琛芬惨蛑辉偈且欢讯讶A麗絢爛的辭藻,它所釋放出來的攝受力因之能夠穿透千百年時空阻隔而直擊人心。
責任編輯 張向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