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美日關系、美歐關系的重塑,多極化格局消解,全球政經秩序正在發(fā)生巨大而深遠的變化。
江勛
2014年是國際政治經濟秩序發(fā)生戰(zhàn)略性重構的一年。在眼花繚亂的地緣沖突、人倫悲劇和經濟金融博弈中,世界并沒有如戰(zhàn)略家和經濟學家所普遍預測的那般真正走向多極化,而是恰恰相反。
本輪全球性經濟危機,顯著的削弱了日本及歐洲的相對國際競爭力,這表現為日本和歐元區(qū)被迫犧牲本幣幣值及國際交易屬性來刺激脆弱的經濟。結構上,日元和歐元先后被迫放棄與人民幣的結盟,轉而接受美元的匯率救助。
最新的變化來自歐洲。隨著2014年9月初歐洲在美國幫助下的重新定位形成雛形,全球政治經濟與金融秩序正在發(fā)生巨大而深遠的變化。
歐洲政策轉向
繼2014年6月1日歐洲央行宣布史無前例的負利率政策之后,9月4日再度下調三大利率,同時單方面宣布啟動資產購買計劃。歐盟之內,法國宣布放棄歐盟制定的2014年赤字削減計劃,德國對南歐國家強烈的反緊縮主張采取了事實上的默許,甚至允許第三輪談判中進一步減免希臘債務。
這意味著,實施4年的強硬的“德國路線”在不斷弱化,歐元區(qū)宏觀經濟政策正從“寬貨幣+緊財政”向“更寬貨幣+松財政”轉向。更寬貨幣,是說歐洲央行正以“無底線”的姿態(tài)加速和擴大貨幣寬松,而松財政的涵義,是指歐盟委員會松綁成員國尤其是一些南歐國家的赤字削減計劃。
接下來,歐洲經濟政策將踏上日本之旅:超級寬松貨幣、財政松綁、結構改革并存。歐洲央行獲得越來越大的話語權,尤其還要考慮到統(tǒng)一的歐洲銀行聯盟之監(jiān)管權將上收至歐洲央行。德國允許一個越來越具有侵略性的歐洲央行,亦屬非同尋常之事。
歐洲的宏觀經濟政策正在發(fā)生方向性的改變,這個改變與德國的角色轉移有很大關系,一方面,德國開始站出來為“歐洲病”負責,另一方面,德國在歐盟內部獲得了新的權力空間。
此前的緊縮財政政策盡管修復了歐元信用,但沒有實質性改善歐洲的經濟結構。2013年二季度起,歐元區(qū)經濟開始復蘇,2014年卻持續(xù)地向通縮滑去。
以通縮風險、貨幣政策失效、財政政策形成逆向選擇為特征的“歐洲病”盤旋不去,已經開始動搖歐洲一體化的根基,包括極右翼政治勢力的崛起、反猶主義抬頭、民族分裂主義興起(如蘇格蘭問題)。在這種情形下,德國路線還是不是合理,成為一個很大的問題。今年年初以來,歐洲開始反思這種模式,并在意大利總理倫齊上臺以后達到高峰。
德國路線:歐元區(qū)曾經的夢想結構
德國路線并非是德國自己決定和自己能夠解決的,而是仰賴于整個歐洲的宏觀治理體系的變化。
由于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原因,相當長時間內,德國的存在感消弭于經濟增長,德國民眾普遍反對德國出頭。北約、歐盟、歐元相繼誕生,有效約束了德國的擴張。但也由此在歐元區(qū)形成了遺患無窮的耗散型頂層治理框架:三權分裂、三方制約及軍事外部化。
歐元是有先天缺陷的幣種,一般被認為是貨幣統(tǒng)一但財權不統(tǒng)一,實際上是貨幣主權、財政主權、軍事主權的三權分裂。即歐洲央行掌握貨幣主權,歐元區(qū)各國掌握財政主權,美國接管歐洲防務從而約束了軍事主權,即軍事外部化。三方制約,則是在整個歐盟平臺上,英法德相互制衡。英法在博弈中領導歐盟,英國親美國,法國追求更獨立的外交政策,而德國通常只能在歐元區(qū)框架下主導貨幣政策。
在這種治理框架下,德國能起的作用很有限。但本輪危機改變了一切,號召德國承擔領導責任的呼聲越來越高,尤其2013年波蘭這樣深受二戰(zhàn)凌辱的國家站出來呼吁,表明各國已開始放下二戰(zhàn)陰影,承認德國的領導權。
在2010-2013年這四年間,德國開始在歐元區(qū)層面主導經濟整合,上收成員國的財政主權。最終,在德國的主導下,歐元區(qū)走上了德國路線,達成了財政緊縮方案,經過艱苦努力在2013年構建了永久性歐洲救助機制(ESM),歐洲銀行聯盟機制(單一監(jiān)管機制SSM及單一處置機制SRM)也初步構建完成。
這是以歐元區(qū)合眾國為夢想的整合思路。只是,2014年發(fā)生的事情,動搖了整個歐洲的治理框架。
新德國,新歐盟
2014年以來,系統(tǒng)外部風險集中釋放。肇始于利比亞的阿拉伯世界沖突傳導至烏克蘭,進而帶來俄歐深度沖突。
內部的一系列變化也在發(fā)生——歐洲手足無措、英國去歐盟化、歐元區(qū)結構調整空間逐漸擠壓殆盡、歐元挑戰(zhàn)美元能力的徹底喪失,這些都充分暴露了耗散型的歐洲治理系統(tǒng)存在的崩盤風險。與此相對應的是,中國快速擴展的人民幣外交(即以人民幣國際化為條件加入中國經濟圈)和不斷西擴。
這推動了美國考慮調整歐洲的頂層治理框架,改變現有秩序。隨著2014年上半年全球局勢的演化,美國在7月開始“棄英扶德”,構建歐洲的新治理框架。這個框架首先就體現為布局未來10年的新歐盟委員會人事體系,該布局由德國主導。
在目前的歐洲人事布局中,新一屆歐盟理事會主席由波蘭總理圖斯克來擔任;英國強烈反對的老牌政治家前盧森堡首相容克,在德國支持下最終于7月順利就任歐盟委員會主席;西班牙財長金多斯成為歐元集團常任主席,也就是歐元財長——替換掉之前的荷蘭財長。這也說明德國已經放棄之前財政緊縮策略,因為荷蘭財長是財政緊縮的堅定支持者。
在此次歐盟人事權力安排中,德國利益主導顯露無遺,意法西等南歐國家寬松財政的意愿被充分照顧,英國聲音在歐盟中被邊緣化。
在歐盟治理的層面,德國已獲得實質性的經濟、政治、外交主導權。這樣,德國更主動地承擔起歐洲的債務壓力,放松了對歐元區(qū)紀律的約束。
此輪人事安排決定了歐盟未來5-10年的政治經濟戰(zhàn)略路線。
重新定義人民幣國際化
從2012年12月安倍上任到2014年年中解禁集體自衛(wèi)權,美國通過賦權換取了日本背棄中日貨幣互換協議支持美元,從而完成了對日本治理體系的重塑;2014年6月-9月,美國采用類似策略,完成了對歐洲治理體系的重塑。這一重塑對全球政治經濟生態(tài)的影響非常深遠。
歐洲央行正在接近其作為最后貸款人的角色,但硬幣另一面是,歐元已放棄了對抗甚至取代美元的目標,轉為美元的有力補充。歐洲的重新定位,意味著之前歐美相互掣肘的局面逐漸平息,歐美開始實質性的利益融合。
隨著美日同盟、美歐同盟的相繼修復,將推動全球政治格局從多極化向兩極化發(fā)展。這對金融市場的沖擊,實際上我們已身在其中,它已經將全球金融的十字架結構改寫為晶體結構。
歐盟的重新定位同時帶來歐元的重新定位,歐元將不再固執(zhí)的追求幣值穩(wěn)定甚至暫時割舍一些國際儲備貨幣份額,而更多服從于經濟增長和通脹目標,因此歐元長期走弱趨勢已經成立。
但與2013年有所不同,本輪貶值幅度最大的可能并非是歐元,而很可能是英鎊。美元與歐元關系的重新定位,正在消解英鎊作為美元與歐元潤滑劑的存在屬性。
日元和歐元先后重新定位,中國將被迫重新定義人民幣國際化。
在聯歐戰(zhàn)略出現問題之后,中國未來不得不通過金磚國家機制和上合組織機制,加大對周邊經濟體(中印緬經濟區(qū)、東南亞、中亞、俄羅斯)及金磚國家的整合力度,此外還有半腳踏進門的英國——隨著在歐盟人事安排中被邊緣化,英國7月以后突然與中國展開全方位經濟合作,并支持人民幣國際化。
客觀講,這些國家在國際金融戰(zhàn)略意義上遠不及日本和歐洲,但經濟結構上卻具有高度互補性,在幣種交易中,人民幣也更具有比較優(yōu)勢。相反,G3集團(美日歐)在金融、信息、汽車、化工、高端制造等核心領域有很高重合度。
因此,國際貨幣秩序的改變對中國也許是塞翁失馬。人民幣國際化將選擇一種更為務實的路徑來推進,即“新興市場+區(qū)域金融治理體系+雙邊投資協定+商品定價”模式。
(作者為Macrosystem Finance Institute 首席研究員,文章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