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丹+岳振+黃莎莎+姚遠+張麗+雷云
【觀察一】周官:儺雕里的乾坤
初到安順市劉官鄉(xiāng)周官村,你會以為,這不過是個普通的村子。石墻舊瓦,紅漆木門,大門上貼著對聯(lián)和門神,院子里晾曬著孩子的衣物和陳年玉米;新修的小樓在老屋間林立,白色的瓷磚反射著陽光,門前停著摩托和面包車……
走進周官村,你會發(fā)現(xiàn),這個村子有點特別。院子里堆積著渾圓的木料,堂屋里展示形色各異的面具和木雕。梳著鳳頭發(fā)髻的婦女款款走過街頭,身著亮麗的右襟長袍。沿街的住戶,門梁上立著的不是姓氏門牌,而是“木雕廠”、“工作室”、“藝術基地”、“有限公司”……
在這里,全村有60余戶人家、400多人以儺雕手藝為生,2013年儺雕產(chǎn)業(yè)產(chǎn)值超過2000萬元。2011年,周官村被國家文化部授予“儺雕藝術文化之鄉(xiāng)”的稱號。
儺面具雕刻,是周官人祖?zhèn)鞯氖炙?,迄今已?00多年歷史。明代初期,朱元璋調(diào)北征南,30萬大軍行至安順府,就地屯軍,繁衍生息至今,其文化習俗得到了很好的傳承。其中,儺戲便是保存得最為完整的一項民俗活動。在這項意在出征祭典、振奮軍威、恐嚇敵人的儀式中,表演者將面具仰戴在頭頂,臉罩黑紗,用蒼涼高亢的聲調(diào)演繹著帝王將相的傳說。那活靈活現(xiàn)、特色鮮明的面具,便是周官人祖祖輩輩、一刀一銼雕刻出來的文化結晶。
數(shù)百年來,周官村的儺雕技藝在胡氏一門中傳承,“傳內(nèi)不傳外、傳男不傳女”的家訓從未更迭。直到上世紀80年代,秦朝安成為第一個學得儺雕手藝的外姓人。從此,從事儺雕的人越來越多,無論男女老少,不分姓氏家族,相互學習、相互探討,周官村形成了理想的傳承氛圍。
直至今日,村里仍然保持著良好的學習環(huán)境,藝人們在創(chuàng)作停滯時,總會相互串門,一杯茶、一支煙,觀摩作品,共話心得。用他們的話說:“基本工序是跟師傅得的,手法技藝是自己練的,設計創(chuàng)新是相互學的。”
“天包地,地包天,上下撩牙分兩邊;地包天,天包地,呲牙咧嘴顯神氣”、“少將一支箭,女將一根線,武將如烈焰”、“武將豹子眼,女將彎月亮,少將精氣足,文將菩薩樣”……每個周官藝人都可以熟稔地說出儺雕面具的典型標識,在繼承傳統(tǒng)技法的基礎上,他們根據(jù)自己的理解和想象,對面具的細節(jié)特征、表現(xiàn)形式、顏色點綴進行優(yōu)化,形成獨特的藝術風格。因此,不同藝人雕刻的面具,乍看是一個樣式:李世民的龍鳳魁、關羽的丹鳳眼、岳飛頭頂大鵬、裴仁基掛著胡子……殊不知,每個藝人都有創(chuàng)新。所謂“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在周官村,沒有一模一樣的手工儺雕作品。
改革開放以后,原本只在安順地戲演出中使用的儺雕面具,從祭祀道具轉(zhuǎn)化為藝術藏品,衍生出神龕、儺柱、地戲柱、筆筒、根雕、茶具等形式。其獨特的藝術風格和深厚的文化底蘊,吸引了中外游客,成為炙手可熱的旅游紀念品、文化收藏品、家居裝飾品。隨著貴州旅游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近幾年,儺雕作品的價格成倍增長,2006年售價680元的關羽面具,如今已是2600元以上。
對祖?zhèn)骷妓嚨膫鞒校怪芄偃酥饾u富裕起來。手工精湛、專門從事儺雕創(chuàng)作的村民,紛紛辦起了工作室、木雕廠、文化公司,每年收入多則幾百萬,少則數(shù)十萬;人手不足、半工半農(nóng)的人家,通過幫工或零售,每年也有三五萬元的收入——這些數(shù)字,只是保守估算。在農(nóng)民人均純收入5434元的貴州,周官村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小康村”。
“傳統(tǒng)文化讓我們在自家門口增收致富。”在采訪中,多位儺雕藝人發(fā)出了這樣的感慨。市場的需求、經(jīng)濟的保障、文化的價值,讓他們越發(fā)重視這項傳承了數(shù)百年的技藝。如何讓技藝優(yōu)化?如何體現(xiàn)時代特征?如何讓儺雕技藝得到更好的傳承?如何讓更多人了解儺雕?……他們在思考、在探索。
其中,秦發(fā)忠、胡科偉、周明最具有代表性。在周官村,這三個人的名氣可不小,他們是藝人中的佼佼者,也是傳承儺雕文化的積極分子。三個人發(fā)展儺雕產(chǎn)業(yè)的模式各不相同——秦發(fā)忠追求的是“新”,胡科偉追求的是“大”,周明追求的是“精”。
秦發(fā)忠的“新”,體現(xiàn)在他的銷售渠道和傳承理念上。他創(chuàng)辦了屯堡木藝發(fā)展有限公司、貴州省安順市西秀區(qū)屯堡儺藝雕刻廠,通過淘寶、支付寶等網(wǎng)絡銷售渠道,將儺雕作品銷往世界各地。2013年,秦發(fā)忠的公司銷售額超過200萬元,其中將近80%的省外銷售依靠網(wǎng)絡完成;廠里聘請了22個工人,其中有5個來自周邊鄉(xiāng)鎮(zhèn)的殘疾學徒,平均工資在4500元左右,技藝高明的“師傅”月收入則有8000多元。
收入在全村數(shù)一數(shù)二的秦發(fā)忠,住的仍然是十幾年前修建的小平房。他的大部分收入都投入了新的建設目標——屯堡文化展示中心。 “我想讓更多的人來學習、了解儺雕技藝,傳播屯堡文化,這樣不僅能夠把老祖宗的東西保存下去,還能擴大儺雕市場?!鼻匕l(fā)忠介紹,自己投入280萬元建設的展示中心,將包含傳承發(fā)展、展示銷售、培訓教學、文化藝術展示等功能,建成后這也將是貴州第一家以儺文化為主題的私人博物館。
相比于秦發(fā)忠,作為胡家正宗傳人的胡科偉更注重產(chǎn)業(yè)的規(guī)模和銷量。他創(chuàng)辦的大明屯堡藝術發(fā)展有限公司,集雕刻生產(chǎn)、裝飾設計、技術培訓為一體,下屬屯堡工藝雕刻廠、木雕家具廠、地戲演出團、雕刻技校、屯堡文化藝術研究所等企業(yè)。目前,大明公司聘請了28位村民作為常駐工人,2013年公司收入超過了200萬。
胡家的產(chǎn)業(yè)之所以“大”,是因為他們是周官村唯一一家使用機械化量產(chǎn)的公司,六七十萬元的數(shù)控機床不僅能夠批量生產(chǎn)儺雕面具,還能夠制造雕花家具。雖然機械產(chǎn)品的價格比不上手工作品,但是生產(chǎn)效率提高了4~6倍,能夠充分滿足旅游小商品、普通家具用品的需求。除此之外,胡家經(jīng)常承接大型項目,率先修建起儺雕展示廳,成為游客到周官的必經(jīng)之地。
周明則是年輕藝人的杰出代表,他是周官村第一個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木雕項目的傳承人。他沒有開辦公司,也沒有做機械生產(chǎn),而是堅守著傳統(tǒng),帶著3個徒弟完成固定客戶的訂單。周明對技藝的要求很高,做出來的作品非常精致,當然,也耗時良久。
由于作品精致、技藝突出,上門來訂購的客戶只增不減,周明一個人的收入就有20多萬。讓他矛盾的是,要想做大產(chǎn)業(yè),就得多請工人、多出作品,可這樣一來,自己心有余力不足,很難保證精品的數(shù)量。在他心中,傳承祖?zhèn)骷妓嚥⑹怪畠?yōu)化發(fā)展,比增加收入更為重要。
三個人,三種思路,卻有一個共同的目標——讓儺雕技藝傳承發(fā)展、走向世界。他們面臨的困惑,他們進行的探索,他們奮斗的目標,代表了周官村儺雕藝人共同的心聲。求“大”、求“新”還是求“精”?周官人還在嘗試,尚未找到明確的答案。但是,他們很肯定,儺雕技藝是傳統(tǒng)文化的瑰寶,也是發(fā)家致富的寶藏,必須堅持傳承,絕不忘本。
【觀察二】石橋:白紙上的多彩生活
夕陽下,石橋村,村民三三兩兩從田地里歸來,飯菜的香味開始彌漫,孩子們嬉笑追打著跑過街頭。
瑞士游客路易斯女士是第二次來到丹寨縣石橋,對她來說,這里仿佛有種魔力,讓人流連忘返。這一次,路易斯還帶來了17位同伴。他們被石橋古老的文化、傳統(tǒng)的技藝、質(zhì)樸的生活迷住了,導游在旁催促了幾次也不愿上車離去。
對于石橋村民來說,這些金發(fā)碧眼的外國旅客已經(jīng)見怪不怪。無論是南皋河和天然石橋,還是無與倫比的古法造紙技藝,或是聲名遠播的手工紙和紙制工藝品,都是石橋村獨一無二的標識,具有極大的吸引力——要知道,傅抱石、徐悲鴻、黃君璧等書畫大師都曾被石橋的白皮紙迷住。
古法手工造紙,造出的不僅是石橋村的聲名斐然,更是苗族村民世世代代的多彩生活。
一進石橋村,“紙街”便吸引了人們的注意。遠遠望去,這條街上都是古色古香的苗家小樓,有的門口堆著灰白色的構皮麻樹皮,有的晾曬著點綴花草的手工紙,有的陳列著燈籠、紙傘和紙卷。
街這頭,最醒目的便是王興武家:“丹寨縣石橋黔山古法造紙專業(yè)合作社”和“皮之制作技藝傳習基地”兩塊牌匾格外醒目;沿街的兩間屋子,一間安放著龐大的撈紙工具,一間陳列著各種紙制工藝品;兩位老人安然坐在屋檐下,挑揀、揉搓著樹皮……
說起古法造紙技藝,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傳承人王興武總是語帶自豪。他說,這項技藝已經(jīng)傳承了太久太久,發(fā)源時間已無法考證,傳說是從唐代中期就開始造紙。但是,數(shù)百年來,石橋的白皮紙盛名不衰,造紙技藝也越發(fā)精湛。作為王家第十九代造紙人,王興武繼承了石橋的造紙技藝,并在傳統(tǒng)造紙的基礎上,研發(fā)出花草紙、凹凸紙、云龍紙、迎春紙等11個序列、100多款手工紙。
這樣一來,石橋的紙,除了質(zhì)量極高的白皮紙,還有了花草紙、麻絲紙等獨一無二的彩色紙。這些紙,完全依靠手工制造,工藝細膩、紙質(zhì)優(yōu)良,具有柔韌性強、光澤度好、吸水性強、纖維均勻等特點。
石橋的紙有幾種用途,最上等的紙用于古籍修復,還有手工藝品制作用紙、書畫用紙等,普通的紙則用于制作炮竹、釀酒的封壇紙等?!皣覉D書館每年都要在石橋訂購300多萬元的‘迎春一號,用于文物古籍修復?!睂τ谑瘶蚱ぜ埖钠焚|(zhì),王興武非常自信,“要說皮紙,全國就數(shù)石橋的紙最好,不僅因為古法造紙技藝精湛,也因為我們這里得天獨厚的自然環(huán)境,生長快速的構皮麻和偏堿性的南皋河水才造得出這樣的好紙!”
國家圖書館的修復用紙,中央美院、上海美院等院校訂購的書畫用紙、游客購買的紙工藝品以及與茅臺酒廠等合作的封壇紙,這幾項加起來純收入就超過了180萬元。當然,這是合作社共同的收入——由于手工造紙費時費力,王興武聯(lián)合了村里28家農(nóng)戶成立了合作社,各家承擔生產(chǎn)任務,由他來把質(zhì)量關。如今,合作社的社員,每家都實現(xiàn)了“旱澇保收”,平均每年都能收入七八萬元。像楊成祖這樣的“干將”,專門從事造紙,每年的收入能超過10萬元。
在石橋村,通過造紙產(chǎn)業(yè)致富的還有很多。隨著交通條件的改善,越來越多的游客踏進這個古老的山村,古法造紙的120道工序讓他們大開眼界,而別致古樸的手工紙工藝品更讓他們愛不釋手。聰明的石橋村民開始發(fā)展“體驗式”旅游,按照自家的特點,各自營生。有的做起了農(nóng)家樂,有的將造紙工具提供給游客使用,有的轉(zhuǎn)銷特色工藝品,有的則做起了飲食。
王啟光、王啟輝兄弟倆正是發(fā)現(xiàn)了這樣的機遇。他們不再外出打工,而是籌資貸款創(chuàng)辦了“貴州啟光千年古紙文化發(fā)展有限公司”,并在西江苗寨和石橋村開辦了兩家“古法造紙創(chuàng)意坊”。不到30歲的哥倆,雖然在造紙技藝方面比不過王興武、潘傳華等前輩,卻具有勇氣和創(chuàng)意。他們注冊了公司;他們不做高端定制用紙,而是在工藝品設計方面下功夫;他們不再局限于訂單銷售,而是試水網(wǎng)絡銷售。
“要想發(fā)展,就要找到特色。我們在技藝方面還顯得稚嫩,規(guī)模也無法跟他們相比,必須找到適合自己的路子?!蓖鯁⑤x說,他們想做的就是另辟蹊徑,通過旅游商品銷售來擴大知名度。因此,創(chuàng)意坊的布置煞費心思,色彩斑斕的紙卷吸引著人們的目光,突出苗族文化特點的本子、相冊、書簽、手提袋、信封、燈飾也顯得很別致,吸引著過往的游客駐足。
公司創(chuàng)辦一年,賺了7萬余元——雖然不多,卻也足夠一家人的開支。王家兩兄弟很堅定,他們會把公司堅持做下去,因為他們深愛著這門歷史悠久的技藝,也因為他們肩頭的責任。
事實上,像王家兄弟這樣重拾造紙技藝的人并不多。在石橋村,專門從事造紙的家庭數(shù)量逐年減少。1996年之前,全村有80多戶家庭開設了家庭作坊造紙。截至目前,全村143戶中,還有33戶在堅持造紙。從業(yè)人數(shù)減少了,但古法造紙仍然是石橋村的支柱產(chǎn)業(yè)。2013年,全村總收入為420萬元,人均收入為5361元,而在王興武的合作社,社員們?nèi)司杖朐缫殉^了1萬元。
“1996年以后,國家禁止私人生產(chǎn)炮竹,白皮紙的市場萎縮了不少。制作炮竹的紙,需求量大,但是工藝水平較低,因此一旦被禁,很多村民賺不了錢,就不再造紙。”在王興武看來,造紙人數(shù)的減少,對古法造紙技藝的傳承并沒有太大的影響?!叭缃?,造紙的技藝水平反而提升了,產(chǎn)品也更加注重品質(zhì),對于石橋來說,這也許是件好事?!?
時至今日,古法造紙技藝不再是石橋村唯一的致富手段,它衍生出旅游、飲食、娛樂等產(chǎn)業(yè),讓村民有了更多的選擇。但是,無論村莊如何變遷、無論未來如何規(guī)劃,古法造紙技藝及其文化,將永遠是這個古村生息繁衍、保存于世的靈魂。
【觀察三】卡拉:滿籠“村色”關不住
似乎,沒有比卡拉更閑逸的村寨了。
每個到過卡拉的外鄉(xiāng)人,相信都會有類似的感慨。卡拉,一個與時尚詞匯無關的苗寨,留給你最深的印象并不是青山綠水,也不是民族風情,更不是那鱗次櫛比的木樓,或者生意紅火的農(nóng)家樂。
是那房前屋后懸掛的幾只精致鳥籠、那幾聲不時從廊沿傳出的畫眉鳥叫、那幾許風中彌久不散的竹屑清香,讓你陶然其間。
在這里,沒有一個游人會吝嗇驚訝。這個距離黔東南州丹寨縣城僅3公里的小村子,人口才579人,卻是聲名斐然的“鳥籠藝術編制之鄉(xiāng)”。在這里,18歲以上的村民幾乎人人長于此道,123戶人家以編制鳥籠為生。在這里,每年約有12萬只鳥籠銷往省內(nèi)外,甚至遠售東南亞、歐美……
僅2013年,卡拉鳥籠銷售總收入就達到650萬元,每戶平均收入5.3萬元。
“是鳥籠改變了我們的生活。”面對采訪,41歲的村民楊福生臉溢微笑。別看這位苗家漢子其貌不揚,他卻是當?shù)孛逼鋵嵉镍B籠生產(chǎn)大戶。他和妻子每天能加工12只鳥籠,辛勤的勞作,讓他不僅建起一棟嶄新的木房,還把一兒一女先后送進了高中、大學。
在卡拉,像楊福生一樣因為鳥籠而發(fā)家致富的人很普遍。甚至,不少村民在攢夠積蓄后還紛紛創(chuàng)辦公司,跑起了鳥籠生產(chǎn)銷售一條龍的業(yè)務,其中比較典型的就有丹藝鳥籠公司、寅霞鳥籠公司、丹寨縣民族文化手工制品展示廳……讓卡拉人意想不到的是,這項在改革開放前原屬自娛自樂的編制技藝,卻讓他們足不出戶便奔向了小康。
事實上,鳥籠手工編制技藝在卡拉已有400年的歷史,大約可追溯到清代中后期。作為丹寨苗族的分支,卡拉人崇拜鳥圖騰,素有養(yǎng)鳥、斗鳥的喜好,因而其鳥籠編織的技藝便祖輩相傳下來。
卡拉鳥籠選材講究,做工精細,是難得的精美工藝品。一般而言,一只鳥籠的完成需要經(jīng)過砍竹、破竹、除濕、定型、制作籠箍、打孔、拉絲、編織、雕鏤、上色等十來道工序。而在所有環(huán)節(jié)中,除了使用電鉆打孔以提高做籠箍的效率外,鳥籠制作往往只需要蔑刀、標尺、鋸子、夾子等簡單的工具,配以榕江、荔波等地引進的楠竹和水竹,再經(jīng)過卡拉人的巧手,一只只質(zhì)地堅韌、耐用美觀的鳥籠便誕生了。
在“卡拉鳥籠合作社”門前的院落里,50歲的村支書王玉和主動向記者展示了這些式樣各異的鳥籠產(chǎn)品?!斑@個是普通籠,也叫毛籠,這個像竹節(jié)一樣的叫竹節(jié)籠,另外還有雕花籠、鼓籠……”面對琳瑯滿目的鳥籠,王玉和如數(shù)家珍。雖然品種繁多,叫法也各不相同,但卡拉人習慣把鳥籠按檔次分為普通籠和精品籠兩類。
在卡拉,普通籠和精品籠不僅是實用價值和藝術價值的體現(xiàn),同時也代表了卡拉人對傳統(tǒng)民族文化的兩種不同主張。
據(jù)王玉和介紹,目前卡拉村民主要以生產(chǎn)普通籠為主,一方面是因為精品籠制作較困難,而普通籠則相對簡單,耗時較少,更重要的原因是,普通籠的市場銷量大,占到銷售總額的80%。“我們的鳥籠生產(chǎn)主要側重于大眾化的市場?!蓖跤窈驼f。為了解決卡拉村家庭作坊不利統(tǒng)一銷售及管理的局限,王玉和于2010年動員村民成立了卡拉鳥籠合作社,并采取“公司+農(nóng)戶”的發(fā)展模式,分散加工、集中銷售,從而實現(xiàn)資源的優(yōu)化配置?,F(xiàn)在,該合作社已經(jīng)覆蓋卡拉農(nóng)戶60多家,2013年的銷售總收入達到400萬元,其中40%依靠網(wǎng)絡訂單完成,極大地保障了村民生產(chǎn)普通籠的收入。
與大多數(shù)村民制作普通籠不同,現(xiàn)年40歲的吳文軍則專門從事精品籠的生產(chǎn),“別人一天做十只,我做一只最快也要五六天?!睘榱送怀鲽B籠的藝術性和民族特色,吳文軍不惜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在鳥籠的設計和雕鏤上下工夫。他的作品從鳥圖騰到蝴蝶到苗龍,各種苗族風格的圖案栩栩如生,應有盡有。此外,吳文軍還經(jīng)常利用精品籠參展和比賽,大小獎項共獲20余次,而他的鳥籠最高曾賣到2680元一個,被人買去收藏。在吳文軍看來,精品籠雖然沒有普通籠走俏,卻前景廣闊——精品籠的更富形式美感、民族特色、文化氣息,這一點普通籠無法企及。
一個是普通籠,一個是精品籠,技藝不同,價格不同,卻殊途同歸:將一個籠子編成了卡拉村的經(jīng)濟支柱,為卡拉人編織出了富裕的生活。
2013年,隨著卡拉被列入“美麗鄉(xiāng)村”建設示范點,卡拉旅游的相關產(chǎn)業(yè)也開始蓬勃發(fā)展起來。面對經(jīng)濟欣欣向榮的卡拉,如何讓鳥籠手工技藝這項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有序地延續(xù),身為第5代傳人,王玉和和吳文軍深感責任重大。
“過去編鳥籠是為了吃飽飯,現(xiàn)在生活質(zhì)量越來越好,我們應該多在傳承方面下工夫?!睘榘l(fā)揚民族傳統(tǒng)手工技藝,王玉和還組織專業(yè)師傅到村外進行鳥籠編制的免費教學。而吳文軍是公認的卡拉手藝最高超的青年藝人,“只要有人想來學,我就傾囊相授,”他平靜地說。
【觀察四】中和:一寸馬尾一寸金
在三都水族自治縣中和鎮(zhèn)中和村,作為商品出現(xiàn)的水族手工藝品馬尾繡,在村民看來再也普通不過了,而繡娘以此補貼家用,生活殷實無憂。
具有悠久歷史的水族馬尾繡工藝,經(jīng)過長期的創(chuàng)造和發(fā)展,蘊含水族文化傳統(tǒng),工藝手法獨具個性,技藝精湛,被譽為“刺繡的活化石”,具有突出的歷史文化價值。
馬尾繡做工精致,凹凸有致,立體感強。水族地區(qū)馬尾繡起源于何時已無文字記載,也無考古實物作證,僅有一些傳說。之所以叫馬尾繡,是必須用馬尾作原材料。馬尾是一種非常特殊的原材料,它能防蟲,據(jù)說也能分泌一種油脂,保護外層的絲線,可讓馬尾繡流傳幾百年而絲毫無損。
與其他水族聚居地一樣,中和村的水族女子,從小耳濡目染,大多都有嫻熟的馬尾繡制作手藝。她們是在用馬尾繡裝飾的背帶中長大的。長大后,她們也通過背帶傳承著祖先對大自然、對美好生活的敬畏與寄盼。而她們本身,也成為馬尾繡“文化價值”非常關鍵的一部分。
背帶,是水族婦女傳統(tǒng)的育嬰用品。而今,這種長約一米的生活用品,已經(jīng)成了馬尾繡典范之作。一件純手工制作的背帶,價格往往在兩三萬元。
在背帶上,馬尾繡圖案常常是龍鳳、魚鳥、花草,寓意吉祥如意、幸福美滿。其中,蝴蝶和蝙蝠兩個圖案較為常見。相傳在遠古時代,水族祖先背著孩子下地勞作,天上的九個太陽把孩子烤得奄奄一息,正在危急關頭,飛來一群蝴蝶,遮擋住了火辣的陽光,為孩子和辛勤勞作的父母帶來了清涼。人們?yōu)楦兄x和紀念蝴蝶的恩情,就在背帶上繡上蝴蝶圖案,代代相傳。在這個故事中,只是有些地方說是當時飛來的是一群蝙蝠。
馬尾繡已成為水族百姓熱愛生活的生動表達,也已成為民族風情罕有的藝術體現(xiàn)。大山之中的淳樸與恬靜、水族兒女對未來的美好向往,通過她們一雙雙靈巧的手,化著一件件令人叫絕的藝術作品。
農(nóng)閑時,中和村女子多會聚集,在家長里短的閑適中,或搓捏著三根洗凈的細細馬尾,或在不同色彩的絲線之間穿針引線。一件做工精良的馬尾繡衣服,可能需要半年時間,而一件線條優(yōu)美、色彩艷麗的馬尾繡背帶,一個人最快需要大約一年左右的時間才能完成。
在中和村,少數(shù)最先捕捉到市場機會的村民,現(xiàn)在都已是名氣不小的“老板”了,他們幾乎成了馬尾繡文化的形象代言人和傳播者。王金學就是其中一位。
“走不出國門,就永遠在山溝里?!蓖踅饘W給三都馬尾繡描繪了一個不俗的前景,他希望馬尾繡能裝飾到國際知名品牌服裝上。
在中和鎮(zhèn)一條街道上,王金學的“微型企業(yè)”以臨街店鋪的形式出現(xiàn),初看起來,更像裁縫店,只是店鋪里多了一條價值不菲的生產(chǎn)線,這臺機器很多時候用于批量生產(chǎn)衣物以及馬尾繡輔助紋飾。
這個小小的門面,掛著一塊招牌:三都水族自治縣金鳳凰馬尾繡有限公司。外表灰暗、內(nèi)部略顯雜亂的三都水族自治縣金鳳凰馬尾繡有限公司,2011年接到過來自印尼的2億元馬尾繡大單。
進入國家首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以后,三都縣的馬尾繡更加為外界所知。2011年,中和鎮(zhèn)被國家文化部命名為“中國民間文化藝術之鄉(xiāng)”。而中和村,因為有了村民王金學和與其相距100米之遙的潘秀梅的“微型企業(yè)”,算是中和鎮(zhèn)馬尾繡產(chǎn)業(yè)的“集散地”。
而今,從村民王金學和潘秀梅等人的店鋪開始,一條通往國際市場的馬尾繡價值發(fā)掘之路已經(jīng)存在多時。
王金學和潘秀梅馬上又要和省政府組織的團隊一起去意大利,參加國際展覽。王金學說,這次他要帶著400斤重的馬尾繡出國。按以往經(jīng)驗,他相信一定會不虛此行,加上之前的一些洽談和信息,可能攬下超過8000萬元的訂單。
意大利之行結束,“無論有多大困難,都要向政府要12畝地建廠房”,擴大再生產(chǎn),幫助村民就業(yè),增加收入。和其他許多微型企業(yè)一樣,貸款是他要想辦法解決的困難。
多年在外闖蕩的經(jīng)驗,讓王金學具備了相當?shù)摹皣H視野”,他把貴州蠟染與馬尾繡“混搭”,做一些衣物飾品,希望打造一張“貴州的名片”,甚至“中國的名片”。
對外銷售的馬尾繡,裝飾品居多,像挎包之類的實用物品相對較少。王金學懂得衣服設計,也懂得如何把包做得漂亮、有特色。他親手設計的馬尾繡樣品包,有些裝飾,就是蠟染混搭馬尾繡。許多款式足以打動都市女性的時尚之心。
王金學、潘秀梅的工人都很少,接到單子后,他們常常會把背帶、衣服、繡片等手工制作工序分配到村里繡娘手中,約好時間交貨。
按現(xiàn)在的價格,村民做一個馬掌大的繡片能賣40元,稍大的要80元至180元不等。對中和村許多村民家庭而言,馬尾繡制作每年能為他們帶來七八千元的收入,手藝高超的女子,一年能掙好幾萬。僅僅王金學在外接到的生意,已經(jīng)惠及300余戶水族家庭。在整個中和鎮(zhèn),馬尾繡的收入已成為家村家庭收入的重要來源之一。
潘秀梅的公司每月營業(yè)收入一般能達3萬元,純利潤能達到6000元。公司規(guī)模擴大并走上正軌后,她的純利預計每月能有1萬元。工人農(nóng)忙時回家干活,農(nóng)閑時平均能拿到2000元月薪。
在中和鎮(zhèn)中心小學,“民族文化進校園”行動的一個重要項目,就是開設馬尾繡興趣班。全校約三分之一的女孩兒參加了馬尾繡的技藝學習,或許,在她們的手上,有馬尾繡更加廣闊的未來。
【觀察五】小黃:侗歌聲里的好日子
走在野花盛開的小路上,如果聽見關不住的歌聲從木樓里飛出來,那么,“侗歌窩”從江縣小黃村到了!
木樓簇擁,鼓樓聳立。背著旅行包的游客走在青石路上,或舉著相機在木樓間選取一幅令他們癡迷的構景;或伏在風雨橋的欄桿上,微微閉目,靜靜傾聽:“五月初五蟬起鳴,有的在山上有的在樹梢,滿山遍野聲聲叫,成雙成對的人啊你怎知曉?孤單的我聽了蟬鳴心好焦……”
在歌聲中,走進村口賈梅蘭開辦的 “侗鄉(xiāng)映象”:兩層小樓古色古香,一樓是歌堂,二樓是旅館,每個房間都是木板裝飾,寬敞、明亮、整潔。賈梅蘭穿著漂亮的侗家服飾:“‘侗鄉(xiāng)映象地理位置好,收入還不錯,加上外出演唱,一年下來也能賺上幾萬元?!弊鳛椤敖鹣s十姐妹”之一,賈梅蘭和姐妹們曾參加2005年首屆黃果樹杯“多彩貴州”歌唱大賽,并獲得金黔獎。
五一前夕,賈梅蘭才帶著歌隊從湖南鳳凰回來,又接到朋友的電話。朋友在上海預約了商演,邀請她的歌隊6月到上海演出。賈梅蘭說:“外面演出的價格也不錯,每天少則兩三百元,多則五六百元?!?/p>
告別 “侗鄉(xiāng)映象”,沿著青石小路往前走,走進 “吳榮德歌堂旅館”。43歲的吳榮德笑盈盈地遞過凳子說:“你們今天來得巧!正好我們歌隊有兩場演唱?!币粓龃蟾枘苜嵍嗌馘X?“800到1000元?!眳菢s德在2004年就成立了“小黃接待歌隊”,負責接待從各地趕來賞聽侗族大歌的旅行團。歌堂旅館收入加上歌隊創(chuàng)收,吳德榮每年收入在七八萬的樣子。
“日子過得還好吧?”
吳德榮:“蠻好了,蠻好了!”上世紀80年代,小黃村民買油鹽都要靠到別的村寨幫人做短工。1987年,小黃人均收入才272元。小黃素有“侗歌窩”之稱,但那年頭,歌窩也是窮窩。
何時“侗歌窩”變成了“金銀窩”?
1986年,在法國巴黎金秋藝術節(jié)上,侗族大歌技驚四座,被譽為“清泉般閃光的音樂,掠過古夢邊緣的旋律”。2003年,侗族大歌被列為中國首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單; 2009年,又被列入世界《人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名錄》。侗族大歌這一具有2500多年歷史的多聲部、無指揮、無伴奏、自然合聲的民間合唱形式聲名日噪。
大歌蜚聲中外,小黃作為“侗歌窩”,游客紛至沓來。目前,小黃800多戶3800多人,有不同年齡段的民間歌隊50多支,隊員1000多人。全村三分之一的人口以唱歌為業(yè),專門接待游客食宿的農(nóng)家樂就有17家,以大歌為核心衍生開來的各種營生惠及全村。
村支書陳躍明于2013年投資開辦了農(nóng)家樂和歌堂旅館,他說平日里的收入算不得什么,生意最好的時候,一是大歌節(jié),二是黃金周。大歌節(jié)期間,旅館家家爆滿,一人一晚上100多元。黃金周每天的收入都是幾千元,最高的一天有8000多元。陳躍明說一年下來能賺上八九萬。
陳躍明說的大歌節(jié),是從江縣2003年開始舉辦的一年一度的盛大節(jié)日。2013年,第十屆“中國·從江原生態(tài)侗族大歌節(jié)”在小黃開幕,這是對人才輩出的“侗歌窩”的致敬。
到小黃,怎能不去拜訪潘薩銀花呢?她是小黃唯一還在世的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78歲。潘薩銀花當了48年的歌師,肚子里裝著300多首侗歌,獲得榮譽數(shù)百項。在她記憶里,儲藏著小黃遠去而不褪色的榮光——
1964年,小黃歌手在北京參加全國少數(shù)民族群眾業(yè)余藝術觀摩演出,受到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
1996年7月,由吳培建等4名小黃侗族少女組成的少兒侗族大歌隊隨中國民間藝術團赴法國演出,轟動藝術之都巴黎。
2005年,吳培建等十姐妹在全省舉辦的首屆黃果樹杯“多彩貴州”歌唱大賽中,一舉奪得了民間唱法最高獎——金黔獎。
2006年8月,在第12屆全國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中,由小黃村等13名歌手組成的“蟬之歌”組合,為貴州代表隊捧回了“原生態(tài)唱法銀獎”和“觀眾最喜愛的歌手獎”。
2007年4月,小黃9名侗族小姑娘跟隨溫家寶總理訪問日本,得到了溫家寶總理的高度贊揚:“一場成功的演出,勝過一個大的項目。”
……
2010年3月,小黃侗族大歌傳習所正式成立,地點就是潘薩銀花家。傳授侗歌成為老人的專職。在潘薩銀花看來,這是責任,在小黃人眼里,這更是一種光榮,意味著地位的尊崇。
侗族沒有自己的原生文字,教授侗歌,靠口傳心授。
“到目前為止,您大約教了多少個歌手?”
潘薩銀花老人想了想:“千把個吧!”
這“千把個”里,就包括她的孫女,“金蟬十姐妹”之一的賈梅蘭。賈梅蘭在小黃,是個能人。
在小黃,大歌致富,既可以“走出去”,也可以“引進來”。
“引進來”的典型,就是像陳躍明、吳德榮這樣,侗歌聲聲迎客來,待在家里也掙錢。
“走出去”的典型,要數(shù)潘兆英、潘生貴、蔣生德等10對夫妻,他們組團在外演唱侗歌,收入不菲。2014年春節(jié),潘兆英、潘慶忠夫婦開著被戲稱為“侗族大歌牌”的轎車回鄉(xiāng)過年,一時成了村里的新聞。
既“引進來”又“走出去” 的要算賈梅蘭,外面有歌隊,家里有歌堂?!安皇窃诔?,就是在去唱歌的路上”,記者打趣她,“辛苦不?”
“飯養(yǎng)身,歌養(yǎng)心,不唱心發(fā)悶,越唱越年輕呢,唱歌就能過上好日子,不辛苦!”賈梅蘭笑靨如花。
走在小黃村頭的風雨橋上,一群侗族女子一邊飛針走線,一邊唱著大歌。
“你們是多大開始唱大歌的?”
“我們小黃人‘能走路就能跳舞,能說話就能唱歌。”女孩莞爾一笑。
“靜靜聽我模仿蟬兒鳴/還望大家來和聲/我的聲音雖不比蟬的聲音好/生活卻讓我充滿激情/歌唱我們的青春/歌唱我們的愛情……”
在歌聲中走出村口,回眸小黃。
黃昏開始了它溫柔的愛撫,小黃好似一幅畫,淡雅,悠然,寧靜;也恰像一首歌,悠揚,溫馨,柔美。(責任編輯/喻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