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夢月
一覺醒來,窗外有唧唧啾啾的聲響,陽光依然燦爛,他忘記了他一個人住在這蔚然深秀的森林里,究竟度過了多少個白天黑夜。
約莫是冬季,爬山虎變黃的時候,他搬進了這間純木制的屋,而今,每天的天空都是陽光普照,凍住的河流也開流了,想必是季節(jié)更迭。他伸出長長的胳膊揉揉惺忪的睡眼,突然有奇異的感覺自頭頂傳來,像一撮頭發(fā)被人輕輕向上拽著,還傳來微微的癢。用手去摸,竟是個小小的硬東西,圓圓的只有一枚硬幣的大小,還有個尖尖的頂。他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憶起曾在集市上摸過的一頭水牛的牛角,感覺是相似的。雖然現(xiàn)在一個人住在深林里,可也不至于頭上長出角來了吧……他套上一件白亞麻的罩衫,準(zhǔn)備走去河邊,找個清澈的水流,照照自己。
清晨的森林被霧氣浸透,黏重寒涼,屋里的一雙木屐還是半成品,他不得不打著赤腳走路。赤腳踩在濕潤的泥巴上,像踩在棉花上,他心里冒出一股松軟柔和的感覺。太陽光、縈繞霧氣的杉樹林、鳥的啁啾,這一切都漸漸迷幻了他的眼。他來到河邊,水嘩啦啦地淌著,雙腳很快凍得如冰片。
上游的流水被陡峭的青石折得跌宕曲離,細碎飄濺的水花照出朦朦的人影,順河往下走,在蘆葦叢的邊上,有漲潮遺留的一坑清水。他俯下身,水面旋即出現(xiàn)一副清秀的臉孔,接著,看到了那小小的尖角,就在前額靠上的五、六厘米處,一星半點的乳白色,隱在毛茸茸的黑發(fā)中,再湊近些,上面還看得到像樹年輪般的淺黃色的環(huán)。
他癡癡的笑著一骨碌站起,憐惜的輕輕觸動那小尖頂,一路歡蹦著跑回木屋。
有了角可以干嗎呢?可以給它唱歌,給它說故事,給它講一些秘密,它永遠不會說出去,多好啊。他憶起小時候換牙齒,媽媽說不可以舔它,否則,就不能長出一口整潔的牙了。于是他忍住手,因為害怕它不能長成一根筆挺健康的角。
然而出乎意料,當(dāng)他再醒來,再醒來,再醒來的時候,尖尖的角已經(jīng)伸長足足一尺多高,戳到了木墻。他必須蜷縮著睡覺,否則那尖角戳到木墻,是痛不欲生的疼。盡管他小心翼翼,出門時卻還是常??ㄔ陂T口;他開始睡不好覺,郁郁寡歡,整夜聽著蟋蟀叫,甚至可以感受到角的潛滋暗長,仿佛體內(nèi)的能量,暗暗的向上凝聚。黑暗中他蹙眉,他一天比一天感到疲憊。
當(dāng)太陽再升起,光亮把他從焦躁的淺睡眠中喚醒,他做了一個決定:再摸那尖角,尖角已將近要伸到胳膊長了。
也是時候了,走出家門,走出林子,走上開闊的草地,直走到山門外的禪院里,老和尚正品茗。
“師傅,看看我,我長角了。”
“果然?!?/p>
“什么?什么果然……”
“小時候把你抱回來,山上的狐貍就說,你沒有慧根?!?/p>
“這和長角什么關(guān)系?”他湊到老和尚跟前,雙肩聳動吸著茶氣。
“你若有慧根,早晚我就會為你剃度嘍?!?/p>
“師傅不急,晚些再嘛?!?/p>
“晚些,也不成了。”老和尚忽地瞇眼,“你這是對春天過敏了?!?/p>
“出家人不懂得這些喔!”語罷起身,抄起一把笤帚,掃場院去了。
他嘻嘻的笑著跳出門檻,笑師傅的話,笑師傅的癡氣,笑這病癥來歷的新奇,一路逍遙回了山林,好些時日不見蹤影。
再回來時,肩上還殘留著一瓣桃花,臉頰上似也飛著兩朵云霞,只剩一頭黑發(fā),而那犄角消失了,他咧嘴笑著,露出一口白牙。
“師傅——”
“師傅,你藏什么?”
“師傅,你也長角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