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云芳
這座城的南湖,我坐在丈夫的自行車后座上,從霧里穿行。那片荷海忽然出現(xiàn)在面前的時候,我驚呆了。
它們此時的美是美給自己看的,沒有昔日的水波襯托,沒有嬌艷的姿態(tài),看上去東倒西歪。有些花頭被折損,有些葉子襤褸、殘破。那些讓人愉悅的色彩完全喪盡,一副由著風雨來的泰然架式。游人少得可憐,我卻覺得它們是那樣冷艷,透著凄涼、孤傲之美。
幾年之后,母親,確切地說是丈夫的母親,在老家的小院種了一株荷花,容納它生長的是一口被廢棄的大鍋,里邊鋪滿了淤泥。貓們渴了,常在里邊舔水喝。有一天,貓忽然呆住,好像發(fā)現(xiàn)什么小怪物一樣,母親跑過去看,原來是荷花冒芽了!它很爭氣,長出幾片葉子,后來還鼓出一朵荷花來,花朵不大,卻極干凈。一家人歡喜的不得了。
深秋,荷枯了,母親每日黃昏以后給它遮一層塑料布,到第二日太陽升高再揭開,還一心想把它搬進廂房。直到別人說,這樣做大可不必,她才罷了手。
我們都不愿意叫它殘荷,覺得“殘”這個字多少有些破敗的意味。況且它也并沒有枯死,生命的能量全都聚集在根部呢?!袄虾伞笔俏覍τ谶@株荷的昵稱。
老荷嘗盡了風雨,雖然母親努力照顧,但還是不行。在一個大風天,遮擋著它的塑料布被吹得毫無蹤影。淤泥已上凍,老荷卻把這份守候牢牢藏于淤泥之中。它的姿態(tài)令人辛酸,不知道被時間還是風給弄彎了,這使它本身像一個符號。
母親看老荷像極了兒女,想給予它無盡的呵護;我看老荷,卻像極了母親。
從貓發(fā)現(xiàn)冒出那片葉子以后,它就在給予與挺立,一直到身形變彎,葉紋上布滿了褶皺,在寒冬里,它與母親看上去是這樣相似。
那些無數(shù)有關贊美它的詩詞,一霎間都變得輕浮。我當初為滿池殘荷驚嘆的心境完全不存在了,竟生出隱隱地心疼。我從炕頭扯一條圍巾小跑著給風里的母親送去。她一邊圍在她滿是白發(fā)的頭上,一邊對對我說,還是得把它挪到廂房去。
我們倆合力把一口大鍋挪動,雖然已經(jīng)小心翼翼,可那株老荷還是在鍋里不住顫動著身子。它終于到了廂房以后,我們又找來幾塊磚將它支得四平八穩(wěn)。
這段時間,母親常去看它,并且猜測著第二年它能不能順利鉆出芽來,樣子像是占卜孩子們的命運。我們回到老家,也忘不了去看。可將它關在沒有人氣的廂房里,總覺得有些殘忍,老荷會孤單吧!直到一場暴風雪之后,我們開始慶幸,幸虧將它移居在廂房,否則將是一大劫難。
窗外,雪把世界刷白,母親推門進去,像是對著自己孩子問寒,冷不冷?
她還是忍不住想把老荷挪進有暖氣的屋子。荷被多次輾轉,最終在春天和暖之后,母親把這口鍋移到院里去,鳥鳴甚歡,似是為這一株蓮慶典。
某一天,我回家去,看見大鍋里已經(jīng)有兩片圓葉子長起,我當時剛洗完手,被它的綠看呆了,手指上的水滴下去,在葉子里滾落成珠子。
老荷立在水里,清新脫俗。我還是愿意叫它老荷,還是覺得它像極了我們的母親,不管它站在什么樣的境地,都會把最干凈的愛挺舉給別人。你無意給它一滴水,它卻為你幻化成珍珠。
我們的母親便是這樣,深愛兒女的她,盡心照顧公婆的她,為家族奉獻的她雖然滿頭白發(fā),臉上也盡是溝壑,但她完全可以與一株荷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