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德欣
那時候我們住在鄉(xiāng)下,去供銷社購物或到鄰居家賒糧,手里用的工具是一只瓢。
我家的水瓢有時候被我拿出去裝沙子玩,或在稻田里捉泥鰍用。弄壞了,母親就用麻線補起來,用它舀水,總會看見一道道水流順著裂縫冒出來。這樣堅持用了一個秋天和一個冬天。等春暖花開時,母親在墻根栽下一棵葫蘆苗,我們經(jīng)常給它澆水、施肥,一心盼著它快快長大。
葫蘆苗不負眾望,藤秧沿著墻體越過了墻頭,今天在墻這邊開花,后天就在墻那邊結(jié)果了。隔著墻頭,我們能看見它在墻那邊一天一天長大。我對母親說:“要不要把藤秧扯過來?”母親說:“強扭的瓜不甜,它愿意那樣就隨它去?!彼€號召我們勤澆水、多施肥。
隔壁是另一戶人家,他們順著葫蘆藤搭了一個涼棚,那個葫蘆就吊在涼棚中央恣意地生長。時隔多日,我又看見那個葫蘆被草繩編織的網(wǎng)子兜住。他們是不是要占為己有?當我把這個想法當眾說出時,母親用竹筷敲敲我的頭,說我的心眼兒只有針鼻那般大。
秋來了,霜降了,葫蘆藤也蔫了。那天我放學回家,看見院子里的石板上放著一個碩大無比的葫蘆,眼前頓時一亮。
母親請木匠將葫蘆一剖兩半,鋸開的葫蘆就成了兩個瓢:一個可以做干瓢,用來盛糧盛鹽;一個可以當水瓢,用來舀水做飯??赡赣H偏偏把另一個瓢給墻那邊的人家送去,說是謝謝人家。我想不通,我們自己栽下的秧苗長出的藤,又是澆水,又是施肥,為什么到頭來還要謝他們?母親說,等我們長大了就懂了。
就這樣,那孿生的兩個瓢,就有一個留在了墻那邊。它們像姐妹倆一樣經(jīng)常見面——我們家摘了豆子會用瓢盛了送過去;那戶人家打了紅棗也會用瓢盛了送過來。因為一個葫蘆,我們兩家像親戚一樣走動起來。
長大了,我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假如那戶人家不聞不問,葫蘆要么被小孩子糟蹋,要么長成“歪瓜裂棗”。要是他們據(jù)為己有,我們又有什么辦法呢?
那時的生活捉襟見肘,可人的心胸寬廣;現(xiàn)在生活富足了,人的心胸倒狹窄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