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珍
七月烈陽,八天就摔掉了三架民航機。
7·17,馬來西亞航空MH17航班,從荷蘭阿姆斯特丹起飛,極其夸張地在飛越烏克蘭東部接近俄羅斯邊界附近,竟遭飛彈擊落墜毀。到現(xiàn)在為止,到底被哪一方飛彈擊落,還沒有一個真相,機上全員罹難。四個月前,馬航才失蹤一架編號MH370班機,迄未尋獲,這概率簡直只能用“算不出來的低”形容。
7·24,阿爾及利亞航空AH5017號班機,從布吉納法索首都瓦加杜古起飛,墜毀在馬里北部戈希(Gossi)地區(qū),據(jù)法國氣象專家的說法,出事當(dāng)時當(dāng)?shù)赜忻土绎L(fēng)暴,機上116人,無一生還。
之前,7·23澎湖空難。逝者已矣,在哀悼追不回來的48條人命之外,生者的痛苦哀傷將成為一生永遠填不了的黑洞。更難想象的是,在飛殘骸中,鼓足最后一口氣爬出、或者被拉出墜落之地的6位幸存者,此生將如何走出死亡一線的陰影?或者,他們將承受永遠陷在恐懼中的噩夢中,難以醒轉(zhuǎn)?
有一種說法叫“機瘟”,臺灣人相對不信這個邪,用朋友一個不好笑的笑話的說法是,“臺灣橫豎進不了國際社會,沒什么國際觀,國際機瘟這檔子事,沾不到臺灣的邊?!毙υ掃€沒收口,空難就接軌了。7·23,48條人命,讓臺灣擠進國際災(zāi)難新聞之列,悲傷得叫人連淚都不知該流向何處。
在1980到1990年代,臺灣飛行安全一度大有問題,僅就1994年的名古屋空難和1998年的大園空難,就讓臺灣人永志不忘,因為后者摔掉了一位中央總裁許遠東。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zhàn)在擔(dān)任交通部長任內(nèi),沒掉過一架飛機,因而被視為“有福之人”。華航為此痛下決心,重新整頓機組,重塑飛安形象。而2007年華航安全降落沖繩那霸機場后起火爆炸,經(jīng)調(diào)查系出于波音設(shè)計不良。
12年前,那架編號CI611班機,因早年的意外碰撞,卻未依波音規(guī)定修復(fù),導(dǎo)致長年在高空壓力下金屬疲勞,裂隙擴大力竟在澎湖外海解體墜海。機上225名乘客及機組員全數(shù)罹難,華航也因此一年不得參與臺港航權(quán)談判。
12年后,就在臺灣人幾乎忘了“空難”這件事的時候,澎湖又掉了一架客機,這次不是摔在外海,而是直墜民房。出事前一天,班機所屬的復(fù)興航空才盛大慶祝高雄分公司喬遷,要擴大服務(wù)南臺灣民眾,拓展陸客觀光……特別是在臺風(fēng)剛過的天候,飛與不飛的很大部分取決于機師的決斷,這涉及機師的專業(yè)也涉及航空公司的治理。只是,航空公司要大賺觀光財?shù)耐瑫r,不能不特別考慮風(fēng)險成本。
澎湖列島,每年除了臺風(fēng)季還有冬季風(fēng)大等諸多因素,讓飛航風(fēng)險相對為高,就像金門、馬祖列島般,不論是返鄉(xiāng)或觀光,民眾計較的是能往能返還得及時,這也是為什么出事后,不少任職于航空公司的網(wǎng)友們感嘆,天候不宜飛也常常被逼得勉強飛,但不論如何,寧可不飛挨罵,總好過出事扛著一輩著的歉疚要好。
以概率分析,空中交通相較于陸面交通,絕對不是事故頻率最高的選擇,然而,一旦出事就是追悔不及的死生大事。每個人都可以寬慰“不必自己嚇自己”,卻還是得先問問自己,“能接受人各有命嗎?”
整整20年前的1994年,我的兩位同事因為采訪任務(wù)前往俄羅斯,摔在西伯利亞山區(qū),親屬淚都流盡了,只得千辛萬苦招魂而歸?;隁w否?生者難問,唯夢里尋,夢中尋到的不知是亡者之魂,還是生者的自我安慰?我只記得猶是小記者的我,整整一個月不想搭理交付任務(wù)的長官,當(dāng)時氣不過的只有一件事:臺灣有必要跑這樣(遠赴俄羅斯)的新聞任務(wù)嗎?何況他(犧牲的記者)根本不想去!
一直到后來,看到歐美戰(zhàn)地記者前仆后繼地奔赴不屬于自己國家的戰(zhàn)場,甚至因此殞命,還是不斷地揣想,為的到底是什么?最終只能如此寬解自己:每個人有不同的生命價值。
是的,生命價值。每個人可以選擇不同的生命戰(zhàn)場,但是,對那些不見得要為他人生命作戰(zhàn)的一般人,人生走一遭,只是為了給他人留下所謂或無謂的生命哲學(xué)的感懷嗎?
距離萊特兄弟實現(xiàn)人類飛行夢想,迄今一百零一年,分隔大洋的人們,可以一覺醒來,入眼即是東西南北不同風(fēng)貌。上帝創(chuàng)造生命,唯一給了人類發(fā)明的能力,智慧與冒險精神永遠相伴相生。沒有鰓的人可能潛水,沒有翅膀的人可以上天,我們始終向往的原來是我們生來做不到的事。那個尋常不可企及的能力,才是人類永恒的追求,不論有沒有冒險精神,或賢或愚,肖與不肖,面對生命風(fēng)險,眾生平等。而我們的悲傷,和恐懼,其實,亦并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