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鮫奴

2014-08-21 13:00沈起鳳
作文新天地(高中版) 2014年7期
關(guān)鍵詞:老婦明珠

沈起鳳

茜涇景生,客閩三載,后航海而歸,見沙岸上一人僵臥,碧眼蜷須,黑身似鬼,呼而問之。對曰:“仆鮫人也。為水晶宮瓊?cè)A三姑子織紫綃嫁衣,誤斷其九龍雙脊梭,是以見放。今漂泊無依,倘蒙收錄,恩銜沒齒。”

生正苦無仆,挈之歸里。其人無所好,亦無所能,飯后赴池塘一浴,即蹲伏暗陬,不言不笑。生以其窮海孤身,亦不忍時加驅(qū)遣。浴佛日,生隨喜曇花講寺,見老婦引韶齡女子,拜禱慈云座下,白蓮合掌,細(xì)柳低腰,弄影流光,皎若輕云吐月。

拜罷,隨老婦竟去。跡之,入于隘巷,訪諸鄰右,知女吳人,姓陶氏,小字萬珠,幼失父,為里黨所欺。三年前,隨母僦居于此。生以孀貧可啖,登門求聘,許以多金,卒不允。生曰:“阿母居奇不售,將使令千金,以丫角老耶?”

老婦笑曰:“藍田雙璧,索聘何嫌?且女名萬珠,必得萬顆明珠,方能應(yīng)命;否則千絲結(jié)網(wǎng),亦笑越客徒勞耳?!鄙?,私念明珠萬顆,縱傾家破產(chǎn),亦勢難猝辦。日則書空,夜則感夢,忽忽經(jīng)旬,伏床不起。延醫(yī)診視,皆曰:“雜證可醫(yī),相思疾未可藥也。”瘦骨支床,懨懨待斃。

鮫人入而問疾,生曰:“瑯琊王伯輿,終當(dāng)為情死。但汝海角相依,迄今半載,設(shè)一旦予先朝露,汝安適歸?”鮫人聞其言,撫床大哭,淚流滿地。俯視之,晶光跳擲,粒粒盤中如意珠也。

生蹶然而起,曰:“愈矣!”鮫人訝其故,生曰:“予所以病且殆者,為少汝一副急淚耳?!彼靷潢愵嵞o人喜。拾而數(shù)之,未滿其額。轉(zhuǎn)嘆曰:“主人亦寒乞相,得寶驟作喜色,何不少緩須臾,為君盡情一哭也?!鄙唬骸霸僭嚳珊??”鮫人曰:“我輩笑啼,由中而發(fā),不似世途上機械者流,動以假面向人。無已,明日攜樽酒,登望海樓,為主人籌之?!鄙缙溲?,侵晨,挈鮫人登樓望海,見煙波汩沒,浮天無岸。鮫人引杯取醉,作旋波宮魚龍曼衍之舞,南眺朱岸,北顧天墟,之罘碣石,盡在滄波明滅中。喟然曰:“滿目蒼涼,故家何在?”奮袖激昂,慨焉作思?xì)w之想,撫膺一慟,淚珠迸落。

生取玉盤盛之,曰:“可矣?!滨o人曰:“憂從中來,不可斷絕?!狈怕曇惶枺瑴I盡乃止。生大喜,邀之同歸。鮫人忽東指,笑曰:“赤城霞起矣!蜃樓十二座,近跨鼉梁。瓊?cè)A三姑子今夕下嫁珊瑚島釣鰲仙史,仆災(zāi)限已滿,請從此逝!”

聳身一躍,赴海而沒。生悵然獨反。越日,出明珠,登堂納聘。老婦笑曰:“君真癡于情者,我不過以此相試,豈真賣閨中女,面見 顏求活計哉?”卻其珠,以女歸生。后誕一子,名夢鮫,志不忘作合之緣也。

鐸曰:“借窮途之哭,為寒士之媒,鮫人之術(shù)奇矣。吾更奇乎阿母始索其聘,繼卻其珠,使絕代嬌姿,閨房吐氣;否則,量石家一斛珠,雖高抬聲價,亦何異賣菜求益者乎?”

(選自《諧鐸》,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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