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光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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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鄉(xiāng)中學(xué)時,江英也和我同宿舍。
她蓋的被褥是一塊塊完全不同的花布拼在一起的,要多土有多土。她頭上扎的兩個麻花辮,最讓我無法忍受,可她全然不知我的反感,經(jīng)常主動來找我說話。
我是初三時才從省城打工子弟中學(xué)轉(zhuǎn)回老家的,從小我跟隨外出打工的父母在城里讀書,那種漂泊的歲月就像無根的浮萍。我在城里讀了八年書,去過四個城市,隨著父母打工地點的變遷,轉(zhuǎn)了很多次學(xué)。
在陌生的班級里,我總是很難得到一點溫暖,在我努力融入班集體時,又一次新的轉(zhuǎn)學(xué)開始了。一直以來,我就沒有一個可以長久相處的可以說悄悄話的好朋友,從陌生到熟悉,從熟悉到離開,一次次周而復(fù)始,我疲憊了。隨著年紀(jì)的增長,我越發(fā)不愿意打開心扉。
剛轉(zhuǎn)學(xué)回老家時,我真的不習(xí)慣。我雖是漂在省城的打工子弟,但畢竟是在城里,什么新奇的東西沒見過?想著自己是一定要考出去的,我不想浪費時間跟任何人建立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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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父母在外漂泊多年,我明白,唯有自己努力考上一個好大學(xué),才會有好未來。這是我以后可以名正言順留在城里,擁有城市戶籍的唯一途徑。
我一直很明確自己的目標(biāo),學(xué)習(xí)很努力。我沒想到,不起眼的江英成績居然和我不相上下。對她,我有過欣賞,但很快就被她毫無主見的表現(xiàn)擊落了。
她是班長,別人不愿意干的事情,她都要自己動手,還時常出力不討好被人埋怨。她傻笑的樣子讓我深惡痛絕。
我的孤傲引起眾怒,他們說我眼睛長在頭上,說我不過在城市邊緣寄讀了幾年書就當(dāng)自己是城里人……種種非議我根本沒放在心上,倒是江英,一次次幫我解釋,但我不領(lǐng)她的情。
我以為我們的緣分只有一年,與其到時又要因為分開而難過,還不如不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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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江英會和我攜手考進(jìn)市一中。
她愛和我一起,我卻是刻意與她拉開距離。因為她一次次強(qiáng)調(diào),班上的同學(xué)都知道了我們是一塊兒從鄉(xiāng)下考上來的。他們說話時,總以“那兩個鄉(xiāng)下女生……”開始,讓我對江英恨之入骨。
“鄉(xiāng)下來的”就像我的標(biāo)簽,即使我在城里讀書多年,即使我穿價格不菲的衣服。在他們眼中,我和江英一樣沒見識,沒品位,可以任他們支配。
我淡然處之,我行我素。別人的快樂和我無關(guān),我的獨孤也不需要陪伴??墒墙⒁淮未未驍_我的清靜,無論我在哪兒,她都能找到,然后挨著我坐。在她興高采烈地和我說話時,我卻在她驚愕的目光中轉(zhuǎn)身離開。
那么明顯的拒絕,江英怎么會不懂呢?可她看見我,還是主動搭話,特別是回到宿舍后,更是積極主動,搶著幫我洗衣服。
同宿舍的女生不解地問:“江英,她都不領(lǐng)情,你干嗎對她那么好?”
江英笑著說:“我們是一起從鄉(xiāng)鎮(zhèn)中學(xué)考來的,理應(yīng)互相照顧。”
躺在床上看書的我,再次聽見這句話,火氣突然就上來了,我瞪著江英說:“你是你,我是我,別總把我和你扯到一塊。”
江英抿著嘴,頹然低下頭時,我心里莫名地刺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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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yán)麗聯(lián)合班上的女生為難我,她們藏了我的課堂筆記,把我交上去的作業(yè)撕毀。
我質(zhì)問嚴(yán)麗,她倒也承認(rèn),還噘嘴反問我:“那怎么樣呢?鄉(xiāng)巴佬?!?/p>
我二話不說,直接掃了她一記耳光。嚴(yán)麗沒想到我敢打她,一時愣住了。
班上的同學(xué)也看呆了,只有江英跑過來攔在我們中間。急紅眼的嚴(yán)麗,一撒手把江英推了過來,一只手順勢扯住我的頭發(fā)。我在掙扎中,用力甩開嚴(yán)麗的手時,卻一把將江英推了出去,一個趔趄,江英一頭撞在桌角上,額頭頓時鮮血直流。
我和嚴(yán)麗都呆了,恰在這時,老班進(jìn)了教室??匆婎~頭流血的江英,他趕緊送她去校醫(yī)療室處理傷口。我傻了,看他們匆忙離開教室的身影半天緩不過神來。
大家眾口一詞,說我先打嚴(yán)麗一耳光,然后又推了前來勸架的江英。老班為此狠狠地批評了我,雖然江英一直在向老師解釋我不是故意的,但我還是被處分了。
我不想為自己解釋,只是看見江英額頭的傷口時,心里會隱隱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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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英的友善贏得了大家的喜歡。
看見一臉笑容的她,我匆忙躲開,我不想被她看見我的落寞。為了虛榮的面子,我一直倔強(qiáng)地不肯對她說那三個字。
圣誕夜,她們結(jié)伴出去玩,宿舍里只剩下我。望著蒼茫的夜空,我站在窗前,淚水不知不覺溢出眼眶。我的生日,卻沒有一個人為我祝福。
“小萍,祝你生日快樂!”在我顧影自憐時,宿舍門突然被推開了,江英帶著幾個女生擁進(jìn)來,她們歡呼著為我祝福,就像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隔閡。
江英利索地擺放蛋糕、點燃蠟燭,還把我拉到她們中間。
我愣愣地看著她們,半天緩不過神。江英快人快語:“小萍,我報名時看見了你的生日,記住了。來,你坐中間,你是壽星。”其他幾個女生也笑容可掬地用眼神鼓勵我。
霍霍跳躍的橘黃燭光中,我望著眼前一張張生動微笑的臉,淚水模糊了雙眼。
“來,許愿吧!”江英說。
她們?yōu)槲页鹆松崭?,我慚愧地低下頭。
“許愿啦!祝小萍永遠(yuǎn)快樂!”江英熱情地?fù)е业募绨颉?/p>
感受著從江英身上傳遞過來的脈脈溫暖,我的心突然就踏實和篤定了。這個我一直以來看不起的女孩,她卻一次又一次用真誠和善良感動我。
望著江英額頭的疤痕,我埋下頭,緊緊把她摟在懷里。我再也不要故作清高的孤獨了,再也不想錯過身邊的每一個朋友。
那孤獨,是青春的傷口,唯有愛可以撫平。
(編輯/袁恒雷 豆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