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評傳,亦稱“學術傳記”,然評傳不只具有學術特征。評傳創(chuàng)作與歷史研究相結合,使其具有史學的科學性和嚴謹性。在選題上,評傳對傳主的選擇青睞精英人物,但精英人物可從多方面來評價。評價人物,在堅持嚴謹客觀的同時,應盡量抒發(fā)己見,表達不同的學術觀點,引起學術爭鳴??疾煸u傳特征的目的在于謀求創(chuàng)新,為評傳發(fā)展的方向提供建議。
關鍵詞:評傳 《胡適評傳》 評價
何為評傳?徐雁稱:“所謂‘評傳,往往是作者在廣泛收集和深入考證有關文獻資料的基礎上,對傳主進行系統(tǒng)學術研究以后寫作的傳記著作?!盵1]楊正潤稱:“學術傳記的目標主要在于學術方面,通過傳記的形式進行學術研究,或是進行學術的推介和普及,也有人稱為‘評傳”。[2]以上兩家定義都只強調了評傳的學術特征,對評傳的史學特征、選題特征和最直觀的評價特征都沒有做出應有的詮釋。文本通過對不同版本《胡適評傳》的比較研究,圍繞評傳的后三種特征進行考察,以期更好地詮釋評傳。
一、評傳的史學特征
“列傳之名,始于太史公,蓋史體也。”[3]其中,“列傳”就屬于評傳。《史記》雖號稱“寓論斷于敘事之中”,但每傳之后不忘加上“太史公曰”,發(fā)表作者的評斷??梢娫u傳在中國很早就出現(xiàn)了,從一開始便用于歷史的記錄及研究。
寫過《胡適評傳》的朱文華稱:“傳記作品的本質屬性應當也只能歸入史學范疇,因此,傳記作品的寫作必須貫徹歷史科學所必須遵循的事實與材料的真實性和可靠性原則,而不能望文生義地受文學的誘惑而做任何虛構、想象和夸張等等?!盵4]朱文華將傳記看作純粹的歷史文本,拒絕“任何虛構、想象和夸張”。但《史記》尚有文學渲染,純粹的歷史傳記真的存在嗎?朱文華為了踐行自己的理論,寫出“科學意義上的傳記作品”,不僅在傳記的內容上緊貼史料,言必有據(jù),而且對于每個事件都帶有研究性質的深度評判。在每章之后作出小結,對人物一段歷史期間的活動作出階段性的歷史評價,并在全書結尾對胡適一生做出總評。以朱文華《胡適評傳》第五章“在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旋渦里”為例,每節(jié)標題都帶有鮮明的歷史教科書色彩,如“參加新文化運動的思想基礎”“基本理論主張的深淺得失”“‘整理國故的兩重性”“小結:在新文化運動中的作用和地位”等。如此嚴肅的筆風顯然難以吸引業(yè)余讀者的眼球。
白吉庵《胡適傳》(北京:紅旗出版社,2009年)在寫到“整理國故運動”時,用得標題就是簡單的“整理國故”;而朱文華《胡適評傳》卻加上了“雙重性”,突出對事件的分析和研究,體現(xiàn)出該作的“歷史眼光”和“科學意義”,旨在闡述和研究胡適本人及其所處社會的發(fā)展過程及規(guī)律。
評價歷史人物,是史學研究的應有之義??v觀全書,朱文華對其觀點的實踐是成功的,他確實奉獻給了讀者一本屬于歷史學的評傳,將評傳的史學特征發(fā)揮到了極致。然而評傳可以寫作“史體”,但不是所有的評傳都必須按“史體”來寫。朱文華認為傳記僅屬于歷史學,只是多方觀點中的一種。傳記實際并不只屬于歷史學,章學誠在《文史通義》中稱:“明自嘉靖而后,論文各分門戶,其有好為高論者,輒言傳記乃史職,身非史觀,其可為人作傳?……辨職之言,尤為不明事理。如通行傳記,書人可為,自無論經(jīng)師與史官矣?!盵5]現(xiàn)如今,“書人可為”的傳記文學作品已經(jīng)大量充斥于圖書市場,像朱文華《胡適評傳》這樣傳記史學作品反而減少。那么什么樣的評傳更受讀者歡迎呢?李敖《胡適評傳》(中國友誼出版社,《李敖大全集》卷5,2010年)就是一例。
李敖《胡適評傳》特點之一便是“正文輕快,腳注詳細”。輕快而具有文學色彩的正文是該作得以廣傳的重要原因。從該作各章標題可見一斑:“可憐的縣太爺”“可憐的小寡婦”“被擰肉的時代”“努力做徽駱駝”……這些貌似小說的標題很能勾起讀者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該作的腳注并不是一般的注釋,而是具有史學研究性質的文獻征引和分析考證。就連胡適本人都夸贊到:“連我自己都忘記了、丟光了的著作,你居然都能找得到了!你簡直比我胡適之還了解胡適之!”[6]可以說,腳注是評傳學術性的象征,沒有腳注的傳記就不是評傳。
作為學術性質的傳記需要文學渲染嗎?筆者認為不見得需要,但可以存在。對于學術研究而言,理應保持學術作品的嚴肅性,優(yōu)秀的學術作品同樣十分具有可讀性;不過對于學術的推介和普及而言,適當?shù)奈膶W渲染可以擴大評傳作品的傳播面。
二、評傳的選題特征
評傳的選題包括傳主的選擇和評述專題的選擇。選擇傳主的標準一般包括:是否過世,是否具有足夠的影響力。
首先,評傳的傳主理應是已過世的人。正所謂“蓋棺定論”,只有人去世以后才能下結論。這一原則用到所有傳記作品上還顯得牽強,但對于評傳而言,則屬應當。之前,筆者看到過陳才生寫《李敖評傳》(人民日報出版社,2011年),著實一驚。雖然作者是做“李敖研究”的,相信有這個能力來寫《李敖評傳》;但在李敖在世時就公開出版他的評傳,則是公然給李敖下“定論”,不僅結論下得過早,而且是對傳主的不尊重。
其次,評傳的傳主有足夠的影響力。寫評傳是公開地評價一個人,不是單純的自發(fā)感慨,而是為了評給別人聽,評給他人看。評論的觀點需要向外界傳播并引起共鳴,這才是有意義的評價。背后評人,毫無意義。那么評傳在選擇傳主時,勢必要考慮有誰來讀的問題。對于非親非故的人,我們關注他是因為他有名氣和影響力。這種影響力不一定非是大范圍的、影響人類歷史進程的;只要是在某一時期、某一專業(yè)領域內有足夠影響力,就會吸引該領域內的人來關注。因此,我們會看到有《中國思想家評傳叢書》《中國現(xiàn)代作家評傳》《中國現(xiàn)代文化名人評傳叢書》等帶有專業(yè)色彩的評傳。這些評傳的傳主多數(shù)算不上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但仍然在其所在的圈子內發(fā)揮著作用。
第三,評述專題的多樣化。專題性質的評傳多見于評傳叢書,因為叢書往往被冠以專題色彩的“標簽”。正如《中國思想家評傳叢書》限定傳主為思想家,雖然從200位“思想家”的實際身份來看,“思想家”的定位顯然有些寬泛,但評傳的內容無疑圍繞著一個主題——“思想”來評述人物,突出人物對于中華民族的精神與思想產(chǎn)生的影響。有了思想家的評傳,就會有作家、科學家、軍事家、企業(yè)家等等,評述的專題可以是多樣化的。有了不同的專題,就可以從不同的側面來評價同一人物,使同一人物出現(xiàn)多部評傳。這恰好可以解決“可評之人”越評越少的問題。評傳家們應選好“側面”,敢于評述別人已經(jīng)評述過的人物?!吨袊枷爰以u傳叢書》200部中居然沒有胡適,原因就在于同時代的《國學大師叢書》已經(jīng)在1993年出版了《胡適評傳》第1版(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國學大師和思想家的身份雖有不同,但太過相似,最終被《國學大師叢書》占了先機。兩套叢書之間之所以會出現(xiàn)“撞車”,專題的相似度過高是很大因素。其實,很多歷史人物具有多重身份、涉及多個領域,評傳家獨立創(chuàng)作單行本評傳時,專題選擇的自由度相對較大,應盡量選擇區(qū)分度高的專題下筆,寫出特色。endprint
除了選題可變,寫法上亦可創(chuàng)新。同樣是《胡適評傳》,李敖寫得形象生動,妙趣橫生;而朱文華筆風沉穩(wěn)樸實;章清只針對胡適的學術思想展開探討,不扯其他。各有特色,互不能取代,因此能并行于世,共同繁榮學術研究和評傳事業(yè)。
三、評傳的評價特征
對于人物的評價不僅僅存在于評傳,凡是記人的作品,或多或少都要對人物做出評價。只是有人敢評,有人不敢評。有沒有勇氣公開評價別人,除了跟作者的性格有關外,關鍵在于作者有沒有評價傳主的資格和評價標準。評傳中的人物評價是高水平的、學術性質的評價,和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貼吧論壇不是一回事。評傳要求作者對傳主擁有相當?shù)膶W術研究成果,要有豐富的史料作論據(jù),不能缺少成熟的理論作論點。評傳是具有理論色彩的,有了理論才有評價的標準。此外,對于人物的評價要結合其所生活的時代背景和社會關系,因此還要具備其生活時代的相關歷史知識和歷史判斷,對于與人物相關的人和事都要進行輔助研究。所以,從評傳的寫作要求上看,歷史學者更適合寫人物評傳。
評傳中對人物的評價具有主觀性與客觀性相統(tǒng)一的特征。沒有純粹主觀不參照客觀材料的“妄評”,也沒有絕對客觀不摻夾主觀傾向的“定論”。主觀性較強的評價往往帶有“筆者認為”的字眼,《史記》中的“太史公曰”,即典型的“一家之言”。以對胡適的評價為例,唐德剛在《胡適雜憶》中對胡適的評價就帶有鮮明的主觀傾向性,周策縱先生對唐著做出了恰當?shù)脑u價:“德剛不信神鬼,也不怕神鬼,所以他敢說自己要說的話……德剛行文如行云流水,明珠走盤,直欲驅使鬼神,他有時也許會痛快淋漓到不能自拔。但我們不可因他這濤濤雄辯的‘美言,便誤以為‘不信。”[7]像唐德剛這種“辣評式”的筆風,使人讀來大呼過癮;內容上又不失真實性和學術性。
筆者以為,主觀性評價的優(yōu)點就在于能夠發(fā)表各種不同的學術觀點,有利于學術繁榮。當然,強烈的主觀因素難免會造成評論者對材料的誤讀,從而引發(fā)誤判?!逗m雜記》中就存在這樣的誤判,在《胡適雜記·夏志清先生序》中可見一二。但過于嚴謹客觀的評價則容易給人物“定性”,僵化讀者對人物的認識,因為嚴謹客觀的評價很難引發(fā)爭論。我們希望看到的是百家爭鳴,而不是共同信奉一個真理。但嚴謹客觀的評價也有其優(yōu)點,能夠普及科學的知識,正確地引導大眾讀者對人物的理解和認識,抵制“肆意妄評”,避免誤導。所以,如何在保障嚴謹客觀的前提下,追求標新立異,是評傳謀求發(fā)展的關鍵所在。
四、余論
對于評傳特征的考察需要選取個案及參照系,本文選取“胡適評傳”為個案,對關于胡適研究及評述的作品進行了比較研究。特征的考察只是手段,目的在于為評傳發(fā)展的方向提供參考。筆者在《中國評傳發(fā)展之我見》中稱:“歷史精英雖然有限,但當代精英卻在不斷產(chǎn)生,因此新的‘評傳高峰依然可期?!闭\然,將筆鋒轉向當代人物確實是一種解決瓶頸問題的方法,但對于歷史人物的評價后人就不能再有新論?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首先,通過評傳史學特征的考察,發(fā)現(xiàn)評傳可將所評人物作為歷史學的研究對象,將人物當作歷史來看待;而不同時代有不同時代的歷史認識,前人評過,后人依然可評。但是這種評價不是隨意妄評,而是應當納入到史學研究的范疇,遵循史學規(guī)范及學術操守,這樣才能為評傳營造一個健康可行的發(fā)展環(huán)境。
其次,在選題方面,評傳堅持評價有影響力的人物并不為過,“大人物”事跡多,往往展現(xiàn)出多面人生,寫“大人物”可以選擇不同的側面來寫,如果一本評傳打算窮其多面,難免也會“全而不專”。評傳家們可以利用這一特征發(fā)揮出個人長處,專注一面,自立其說??偠灾?,通過評傳特征的考察,可以為評傳寫作及發(fā)展提供新的思路。
(本課題由寧波大學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基金資助,項目編號G13023。)
注釋:
[1]楊正潤:《現(xiàn)代傳記學》,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88頁。
[2]徐雁:《論“人物評傳”》,南京社會科學,1996年,第12期。
[3]顧炎武著,張京華校釋:《日知錄校釋》,長沙:岳麓書社出版社,2011年版,第792頁。
[4]朱文華:《胡適評傳》,青島出版社,2007年版。
[5]章學誠著,葉瑛校注:《文史通義校注》,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1985年版,第284-285頁。
[6]李敖:《胡適評傳》,《李敖大全集:第5卷》,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10年版,第191頁。
[7]周策縱:《周策縱先生序》,唐德剛:《胡適雜憶》,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周俊超 浙江省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 31521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