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雁陣飛過頭頂時,我正在鄉(xiāng)下的田野上,幫母親掰玉米。最先是“嘎啊嘎啊”的聲音傳來,尋聲望去,高空里的雁陣,呈很規(guī)則的一字形,自北往南移動著。此時正是黃昏,大雁們沐浴著夕陽的余暉,披上了一層金色。
又見雁陣,很激動,心里有一種久違了的親切。兒時的秋天,經(jīng)常見到南飛的雁群,不管當(dāng)時我正在忙著什么,只要聽見大雁的叫聲,我就會立馬停下來,癡癡地將目光投向天空,追望著雁群,直到它們消失在再也看不到的遠方。
大雁們是星夜兼程的。有時在深夜,我起床到院子里小解,突然聽到大雁“嘎啊 嘎啊 ”的聲音,自天上傳來,愈來愈近,愈來愈清亮。它們以人字形或一字形,在月亮底下飛翔,然后,漸漸消失在無邊的天際,只留給我蒼茫的想象。
后來讀書后知道,大雁遷徙的路程幾千公里,要飛越千山萬水,沐風(fēng)櫛雨,經(jīng)過一兩個月才能到達南方。從此我對大雁心懷敬意,它們歷經(jīng)千難萬險,就像逐日的夸父一樣,只為了追逐心中的溫暖。
我曾經(jīng)近距離接觸過大雁。
那年初冬,我在離水塘邊不遠的酸棗叢里摘酸棗,忽然,聽到有“嘎啊嘎啊”的叫聲由遠而近,扭頭望去,天啊,是大雁!它們撲棱棱飛下來,落在水塘邊。每一只都挺拔、俊美。當(dāng)時正是傍晚,它們的羽毛上,跳躍著夕陽金色的霞光。太美了,我情不自禁站了起來。沒想到大雁們很警覺,呼隆隆飛起來,在水塘上空盤桓了一會兒,越飛越高,很快組成人字形,往南飛去,留下悵然的我,久久地眺望。
第二年的初冬,在水塘邊的蘆葦叢里,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兩只大雁,其中一只好像受了傷,羽毛凌亂,臥在那里。另一只飛來飛去,啄食給它吃??词厮恋拇鬆敻嬖V我,這應(yīng)該是夫妻倆,一個受了傷,另一個舍不得離開它,便離開了群體,留下來照顧它。
那段時間,每天下午放學(xué)后,我都跑去水塘看望它們,擔(dān)心有人會傷害它們。一天又一天,那只受傷的大雁漸漸康復(fù),叫聲嘹亮起來。再過了幾天,天漸漸冷了,我再去時,大爺說它們飛往南方了。掉隊的它們,會安全抵達溫暖的南方嗎?我惴惴了很久。
后來,我離開了家鄉(xiāng),讀書,工作,十多年來,再沒見過雁陣,直到這次在故鄉(xiāng)的田野上重新看到。我想我也像一只遷徙的大雁,每年奔波在北方與南方,鄉(xiāng)村與城市之間。但只要有故鄉(xiāng)可回,旅途再遠,這種奔波也是幸福的。
奶奶在世時,秋天里聽到雁鳴,就會哼一支小曲:“大雁飛啊,要南歸啊,春天里啊,我等它回啊?!?/p>
是啊,明年春暖花開時,我還會在故鄉(xiāng)的田野上,仰望天空,等待它們飛過我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