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若昕
沈陽師范大學,遼寧 沈陽110004
多麗絲·萊辛是當今英國文壇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她始終保持著旺盛的創(chuàng)作力,而且不斷變更小說的結構和敘述策略,她的創(chuàng)作以多元主題、獨到視角和大膽實驗吸引了眾多的讀者。盡管她否認自己是個女權主義者,但作為現實主義作家,萊辛強調小說的社會意義。她的許多早期和過渡時期的小說都揭示了女性在社會現實生活中的精神狀態(tài)和生存危機,描寫了女性,尤其是知識女性的壓抑、彷徨、恐懼與困惑。對女性問題的關注使她被譽為是繼弗吉尼亞·伍爾夫之后英國最優(yōu)秀的女性作家,被稱為世界文壇的常青樹,在2007 年她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成為獲此殊榮的第11 位女作家。
多麗絲·萊辛,1919年生于波斯,年幼時父母帶著她移居英國殖民地南羅得西亞(今津巴布韋)。與其他許多女性作家不一樣,萊辛是一位自學成才的知識分子。1950 年,厚積薄發(fā)的萊辛,推出了她的首部作品《野草在歌唱》并由此叩開英國文壇之門,成為西方文學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從此,她開始了自己職業(yè)作家生涯,創(chuàng)作時間幾乎橫跨整個20 世紀,直到2013 年去世前,依然勤奮不已,筆耕不輟,時有新作發(fā)表。萊辛的許多作品中都出現了知識女性形象,如《金色筆記》中的作家安娜、《簡·薩莫斯日記》中的編輯簡、《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中的作家絲黛娜和畫家多蘿西、《又來了,愛情》中的薩拉更是兼編劇、作家、導演于一身。萊辛所塑造的這些知識女性大多意志堅強,自強自立,萊辛通過敘述她們在男權社會中所經受的情感危機,為我們反映了那個時代婦女生存境遇和精神世界。萊辛在自己的作品中使用不同的文化視角來進行敘事,但最為突出的還是女性主義視角。文學作品中的視角在是指作品敘述者或者人物從哪一個角度講述故事。女性主義視角是以女性為主體來觀察、審視事物的思想和主張。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她的《第二性》中寫道:“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變成的,在男性主宰的世界中,女性永遠是他者,是相對于男性這一本質的非本質,女性之所以難以回到其本質是因為她們還沒有試圖恢復自己的本質?!迸灾髁x就是基于反對這種父權制政治利益的結盟。女性主義主張將女性從男權社會不平等的地位中解放出來,它是一種要求男女平等的信念和意識形態(tài)。女性主義運動興起以后,人們開始用女性的視角來觀察和審視社會現象和問題,在文學領域中也出現了很多女性主義的作家和作品。例如:簡·奧斯汀寫出了女性婚姻意識覺醒的《傲慢與偏見》;夏洛蒂·勃朗特用《簡·愛》來宣告女性意識的覺醒;西蒙娜·德·波伏娃的《第二性》被稱作女性主義運動的“圣經”。多麗絲·萊辛在她的很多作品中都是在用女性視角來觀察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和思想變化。
1962年,萊辛因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金色筆記》而蜚聲世界文壇。這部作品一經面世,即成為當時風起云涌的女權主義的旗幟和號角,被全球數百萬人當成女性獨立的《圣經》。主人公安娜·伍爾夫是自由的職業(yè)知識女性,但她在脫離家庭牢籠之后,依舊無法超越社會傳統(tǒng)觀念對女性的束縛。安娜受女權主義影響在扮演職業(yè)作家、共產黨員、情婦和單身母親等多種社會角色的同時,又追求社會上男人的成功。相戀五年的情人邁克爾與安娜分手之后,她更是精神上危機重重,也正是這種危機使她走上了重建自我的旅程。此時的安娜認識了租住她房子的索爾,和安娜一樣,索爾也是位受寫作障礙之困的作家,他的自我也是處在理想與現實之間的掙扎之中。安娜愛上了他,但相愛后她與索爾之間又開始了一系列的沖突與爭吵,陷入了全面的精神崩潰。索爾就像是安娜的一面鏡子,在這面鏡子之中,安娜除了看到索爾心理上的脆弱、崩潰、消極與絕望外,也看到了索爾身上所受的父權社會標準對男性的同樣束縛。這樣的認同使得安娜最終獲得力量,安娜不再責怪自己作為一名作家的消極情緒。她學會了接受現實。在小說的結尾,安娜找到了現實中她的全新的自我,那是接受之后的承擔,是在心理上母性、寬容、理解與堅強、力量、強硬的相互融合。安娜為索爾寫下了他下一部小說開頭的第一句話“這部中篇后來出版了,并頗獲好評”。而索爾也鼓勵安娜重新開始寫作,也為她寫下了小說的第一個句子:“兩個女人單獨待在倫敦的一套住宅里”。而這一句話,也正是整個小說《金色筆記》的開頭。萊辛這樣的巧妙安排恰恰是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已經整合,找回了完整自我的安娜,她最終也克服了寫作障礙,開始了新的生活??此茮]有獲得幸福的安娜,卻正是理解超越了女性在這個父權社會中一系列二元對立的界限,又以一份大勇氣接受現實的雙性共體完美結合的典范。
1984年出版的《簡·薩默斯日記》是萊辛后期的女性主義作品,在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太空小說和科幻小說后,萊辛又回歸到了早期的寫實小說。此時,萊辛的女性主義思想向更加積極的方向轉變,在性別關系問題上,她的認識早已超越了性別成見,并且沒有局限于當時其他女性主義者的視角。女主人公簡是一家雜志的編輯,她的事業(yè)非常成功,為人能干、堅強、獨立而精明。作為一名知識女性,工作時的簡顯得完美無缺,但在與家人的聯系與親密感上,她則顯得冷漠而自私。祖母得病去世前的幾年里,她只是忙著自己的工作,即使母親寫來有關祖母病情的來信,她也懶得看一眼。在自己母親去世前住在醫(yī)院時,她只是按照慣例去看望生病的母親。簡認為自己是出于對疾病與死亡的恐懼才會如此,在母親得了癌癥以后,她下班后也盡量選擇和自己的同事在一起,逃避與母親相伴。母親曾在簡的公寓里住了兩年,可是她對母親卻依舊一無所知。她認為自己的家庭并不是一個用身體來表達愛的溫暖的家。在自己的房間中,家與丈夫弗雷迪都只是她職業(yè)生活的背景,“我,工作,做事,做好事情。那就是我生命中的主題??蓱z的弗雷迪呢?只是背景”。簡是一個奮斗型的女性,與自己母親、姐姐和丈夫之間的親密感她也沒有。她沒有生兒育女,也完全不喜歡小孩,去姐姐家里時她只是很煩孩子們的吵鬧。她所認同的是知識女性的獨立、堅強與主動,但對事業(yè)的過度認同卻帶來了生活中的麻木與冷淡。在丈夫與母親得了癌癥去世時,簡也看似冷漠地對待他們的去世。簡開始有了對他人親密感的回歸始于與莫迪老人的相處。最早丈夫和母親的去世,只是使得簡對自己的“孩子氣”與面對生死的脆弱有了認識,她并沒有正面自己的冷漠以及與他人的疏離,更沒有力量面對自己的負罪情結。只是在潛意識中覺得需要做些事情來補償,簡于是選擇去照顧一位偶遇的92 歲老婦人莫迪。在與莫迪這個老人的相處中,簡體會到了感情的寶貴并開始調整自己的人格。她不再只是瘋狂工作,她會為自己找空閑時間,在咖啡廳里聽別人聊天,在陽光下欣賞城市風景、關注老人的面孔,她開始享受這個曾經被她忽略的世界。她適應了用莫迪的臟杯子喝水、幫助莫迪采購物品和貓食、為莫迪洗澡擦身、帶莫迪出去享受陽光、聽莫迪講自己的故事并開始無私地幫助除莫迪以外其他的老人。在此之間,外甥女吉爾搬到家中同住,簡在同莫迪和吉爾的交流與生活中,重新開始建立了親情,并開始了與他人親密感的聯系,這正是她認識完整自我的開始。在與戀人理查德相戀的過程之中,簡也體會到了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通過和理查德的交往,讓她明白了那個對家人、孩子、他人具有愛和奉獻精神、不計較得失的自我的丟失。簡最終沒有選擇與理查德一起離開,但這也正是簡對于人格面具中具有積極性的一面,那個獨立自我的一種肯定。她否定的是那個冷漠、自私、沒有母性的一部分自我,而不是那個能撐起一片天,在職場中獨擋一面的自我。
《又來了,愛情》是多麗絲·萊辛的晚年代表作品之一。在小說中,多麗絲·萊辛關注老年知識女性,表現了她們的感情生活。《又來了,愛情》這部作品講述以薩拉為代表的女性在追求自由和愛情的過程中所遇到的感情迷失。通過分析女主人公薩拉的情感經歷,解讀她感情迷失的原因和自我建構的出路。女主人公薩拉的丈夫四十歲時便心臟病突發(fā)早逝,三十多歲的她便當上了寡婦。早年她為了自己和孩子們的生活做了一名自由撰稿人,隨后又成為青鳥劇團的團長及編劇。在薩拉各種不同的人生角色中,她是堅強的母親、善良的女兒、寬容的姑媽、能干的編劇、“平穩(wěn)可靠”的朋友、理性穩(wěn)重的老人,是一位成功的知識女性。她把歷史文化名人朱莉的故事編寫成劇本進行上演而她自己也經歷了與參加此劇編排工作人員的三段愛情。扮演朱莉第一位戀人的是二十八歲的比爾,他充滿了青春活力,經常向薩拉大獻殷勤;三十八歲的導演亨利,主動與薩拉接近,表示好感;扮演朱莉第二位戀人的男演員安德魯也同樣傾慕薩拉的內在魅力,薩拉徹底陷入了自己毫無準備的這三段愛情之中,但她明白在社會輿論中她不應該擁有這幾段愛情。這三段感情使薩拉逐漸成熟起來,她對愛情和自己重新有了認識。在心底深處,薩拉其實是渴望回到充滿愛、具有溫柔關懷和保護作用的母親身旁。這就是為什么在小說中,她的愛情都和有著戀母情結的男人有關。比如在第一次見到亨利時,她就可以看到亨利身上帶著很深的母親的影子,她在心理上分裂出的嬰兒期與少女期缺愛的自我,都被亨利給予了滿足。在這三段愛情之中,她找到了心里潛伏的那個依舊具有情愛本能的自我的另一面,不再會嘲笑愛情,也認識到了愛欲陰影中所具有的強大原始生命力;同時,她也整合了自我陰影面中的負面母親情結,并回歸面對了心底深處對人類共有的母愛的渴望?;氐侥赣H身旁,對于女性而言,也正是回到了未經父權社會壓制擠迫下的自我身旁。
萊辛以其小說的獨特視角和眾多形色各異的女性形象保持她在文學創(chuàng)作道路上的長盛不衰。萊辛是一位對藝術有著崇高熱情的開拓者,她用平和而又深刻的語言將自己對生活和生命的感悟展現在我們面前,指引我們對生活本質進行探究和分析。上述分析的這三個知識女性形象在萊辛作品中較為典型,她們從女性主體意識的萌生,到女性主體的確認,再到女性主體自我建構這樣一個艱難曲折的過程蘊含著萊辛對女性,尤其是知識女性生存困境的深刻思考,以及她為女性解放尋求出路的探索。
[1] 多麗絲·萊辛.金色筆記[M].陳才宇,劉新民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
[2] 多麗絲·萊辛.又來了,愛情[M].瞿世鏡、楊晴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
[3] Doris Lessing. The Diaries of Jane Somers[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5.
[4] 張京媛.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