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傳道 崔進
(內(nèi)蒙古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010070)
《徐公文集》又名《騎省集》、《徐騎省集》、《徐常侍集》等,為五代宋初著名文人徐鉉的詩文合集。徐鉉,揚州廣陵(今江蘇揚州)人,北宋太宗淳化三年(992)八月卒于邠州(今屬陜西)貶所。次年七月,其婿吳淑編成《徐公文集》30卷。但該集直至宋真宗大中祥符九年(1016)始由胡克順鏤版刊行。南宋高宗紹興十九年(1149),徐琛重刻是集于明州公庫。現(xiàn)存《徐公文集》最早的版本為明州公庫本,藏于日本大倉文化財團,而國內(nèi)所存明清影寫本、鈔本,以及清末、民初之刊本,均由明州公庫本而來[1]1-8。是集在流傳過程中產(chǎn)生了某些脫誤,此點可由光緒十六年(1890)李宗煝刻本《徐騎省集》所附《徐騎省集校勘記》以及民國八年(1919)徐乃昌影宋明州刻本《徐公文集》所附《徐公文集校記》得到驗證。但筆者在研讀《徐公文集》時發(fā)現(xiàn),有兩處干支紀年錯誤并非是其流傳過程中產(chǎn)生的,而是在宋刻本中即已出現(xiàn)。筆者核對了摛藻堂《四庫全書薈要》抄本、文淵閣《四庫全書》抄本、盧文弨抱經(jīng)堂校抄本、《四部叢刊》初編影印黃丕烈校抄本、《國學基本叢書》排印李宗煝??瘫?、徐乃昌影宋明州刻本、《四部備要》排印宋明州刻本等7個版本的《徐公文集》,兩處錯誤一致,且各家校勘記中對此均未置一詞。
《唐故印府君墓志》見于《徐公文集》卷16,其中云:“君諱某,字某,其先京兆人也,因官徙諜,遂居建康?!4蟊乃脑氯湛冀K命?!呵锪芯?。夫人徐氏,通儒書,有婦德,先公而逝。即以其年月日合葬于某所,禮也。子崇禮、崇粲,舉進士;崇簡,明法及第,為舒州司法參軍?!T子以我宗之自出,故銘譔是求。”[2]123-124保大為南唐中主李璟年號,共15年,按干支紀年法,自癸卯年(943)至丁巳年(957),其間并無丙寅年。通過考索徐鉉生平及其與印崇粲的交游,可知“丙寅”當為“甲寅”之訛。
《江南余載》卷下載:“徐鉉為人忠厚,不以位貌驕人?!杏◆诱攉I詩曰:‘不將才業(yè)暫時夸,人仰聲名遍海涯。月滿朝衣聽禁漏,更闌分直掃宮花。諫書未上先焚藁,銜筆曾傳立草麻。見說下朝無一事,小池栽葦學僧家?!保?]248《全宋詩》卷 3 有所謂“釋印粲”者,小傳曰:“釋印粲,與徐鉉同時?!保?]60下面即是自《江南余載》中錄出的此首詩。按,《全宋詩》誤,印粲并非僧人,而是南唐的一個進士。據(jù)《資治通鑒》卷290記載,廣順二年(952)二月,南唐初開貢舉,但“時執(zhí)政皆不由科第,相與沮毀,竟罷貢舉”[5]9475?!缎旃募犯戒浿缎旃袪睢吩?“明年(按,指保大十一年),公兼判文理院,遂首言,此事才復,不可遽止。乃以進士張□《仲尼□鳳賦》、朱觀《老子猶龍賦》、郭賁《無聲樂賦》、印葵《石城虎踞賦》寫之以進。遂下制云:‘去歲所司上言暫罷貢舉,本難久廢,況以經(jīng)年,其諸色舉人并宜依舊解送?!源瞬粡蛷U矣?!保?]216陸游《南唐書》卷2記南唐保大十一年(953)三月“復設貢舉”[6]5478。唐宋時期的文獻中并無名為印葵者,《徐公行狀》中的印葵當為印粲之誤。印粲又當為印崇粲之省略。岑仲勉據(jù)顏師古《匡謬正俗》卷6所載,認為復名單稱“為隋、唐間人之結習,故竇庭華可為竇華,咸廙業(yè)可為咸廙”[7]61。
保大十一年十二月,時任祠部郎中、知制誥的徐鉉因奉命按視南唐屯田,“或譖鉉擅作威福,唐主怒,流鉉舒州”[5]9498。徐鉉在舒州貶所前后歷時4年,保大十四年春始離開舒州,返回金陵[8]486?!缎旃募肪?有《印秀才至舒州見尋別后寄詩依韻和》:“羈游白社身雖屈,高步辭場道不卑。投分共為知我者,相尋多愧謫居時。離懷耿耿年來夢,厚意勤勤別后詩。今日谿邊正相憶,雪晴山秀柳絲垂?!保?]23徐鉉在舒州度過保大十二年、十三年、十四年三個春天,但保大十三年十一月后周即開始進攻南唐,徐鉉詩中的閑逸情致與南唐岌岌可危的形勢不相符,故此詩的作年只能在保大十二年或十三年春。筆者前已考出,印崇粲保大十一年春獲得徐鉉薦舉,此即《唐故印府君墓志》中所說的“舉進士”,亦即取得參加進士科考試的資格。從詩的首聯(lián)及頸聯(lián)來看,印崇粲因應舉下第而來拜訪徐鉉,因此,此詩最可能的作年當是保大十二年(954)。印崇粲當是上一年落第后來舒州探訪其任舒州司法參軍的弟弟印崇簡,順便拜訪徐鉉。徐鉉此詩以安慰印崇粲下第為主,未言及其喪父事,則《唐故印府君墓志》當作于此后。
按照常理來推斷,徐鉉原稿中的干支紀年當不會有誤,錯誤當在鏤版時產(chǎn)生。而刻工一般也不可能將干支全部看錯,最可能的原因是將其中的一個字誤認做形近的另一個字。自保大十二年至保大十五年,按照干支紀年法,分別是甲寅、乙卯、丙辰、丁巳。如果是天干錯誤的話,最可能的是將“甲”誤作“丙”;如果是地支錯誤的話,最可能的是將“辰”誤作“寅”。
《唐五代文學編年史·五代卷》即謂“保大無丙寅,疑為丙辰之訛”,并認為《徐公文集》卷4所收《和印先輩及第后獻座主朱舍人郊居之作》作于保大十四年[8]487。按,此不確?!逗陀∠容吋暗诤螳I座主朱舍人郊居之作》云:“成名郊外揜柴扉,樹影蟬聲共息機。積雨暗封青蘚徑,好風輕透白踈衣。嘉魚始賦人爭誦,荊玉頻收國自肥。獨坐公廳正煩暑,喜吟新詠見玄微(原注:印以《南有嘉魚賦》及第)?!保?]31首先,南唐仿效唐朝,科舉考試均在春天舉行,假如印崇粲保大十四年及第而其父也卒于保大十四年四月的話,那么其及第當在其父卒前,而《唐故印府君墓志》記印崇粲在其父卒時僅僅是“舉進士”,則其及第必在其父埋銘后,此其矛盾者一。其次,徐鉉此詩寫盛夏酷暑景致,亦即此詩必作于四月之后,徐鉉斷不可能在詩中對正在居喪的印崇粲以如此輕松愉悅的口吻祝賀他及第,此其矛盾者二。最后,徐鉉因后周攻陷舒州及其周邊地區(qū),私自從舒州貶所返回金陵,所以回朝后并無官職,直至保大十五年(957)始起為太子右諭德[8]494,此詩中有“獨坐公廳”云云,顯然與徐鉉保大十四年的仕歷不符。因此可以確定,印崇粲及第不可能在保大十四年。從詩中述及徐鉉已有官職來看,印崇粲及第當在保大十五年以后。《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6宋太祖開寶八年(975)二月條載,南唐自保大十年(952)開貢舉,至開寶八年南唐滅亡的20多年間,“凡十七榜,放進士及第者九十三人,《九經(jīng)》一人”[9]336??梢?,南唐科舉考試并非每年都舉行。據(jù)《資治通鑒》卷292至卷294記載,自顯德二年(955)十一月至顯德五年(958)三月,后周持續(xù)進攻南唐,在此期間,南唐科舉考試或受影響。因此,印崇粲及第很可能是在顯德六年(959)以后。僅就此判斷,印崇粲之父卒于丙辰年,即保大十四年也并非不可能。但《唐故印府君墓志》中明確記載印崇粲之父卒時印崇簡任舒州司法參軍,考慮到印崇粲于保大十一年下第后曾赴舒州,以及“丙”與“甲”形近,而“寅”與“辰”字形相差較大,筆者推斷,印崇粲之父卒于甲寅年即保大十二年(954)的可能性更大。也就是說,“丙寅”當為“甲寅”之訛,時徐鉉在舒州貶所。陳尚君亦認為,印崇粲“往舒州,當為視弟崇簡,徐鉉作墓志,即在舒應印氏兄弟請。崇粲及第,在其父埋銘后”[10]275。
至此,我們可以對印崇粲在南唐的活動作一大致勾勒:印崇粲先世為京兆(今陜西西安)人,后徙居建康(今江蘇南京);因其母與徐鉉同宗,曾獻詩徐鉉,得到賞識;保大十一年春被徐鉉薦舉,參加進士科考試,但下第;下第后赴舒州探訪其弟印崇簡,順便拜訪被流放舒州的徐鉉,分別后又有詩寄徐鉉;保大十二年四月,其父去世,居喪守制;守喪期滿,再次應舉,及第后有詩獻座主,并投徐鉉。印崇粲及第時間不詳,但可肯定當在保大十五年以后。孟二冬《南唐登科考》認為“朱舍人”為朱鞏,定印崇粲保大十二年及第[11]317,不確。有關印崇粲的情況,就現(xiàn)存史料來說,僅此而已。
《鄧生詩序》見《徐公文集》卷23,云:“丙子歲秋九月,左散騎常侍徐鉉述。”[2]167“丙子歲”即開寶九年(976)。曾棗莊、吳洪澤《宋代文學編年史》據(jù)此將該文系于開寶九年九月[12]74,實誤。
徐鉉隨李煜入宋后的仕歷較為簡單,現(xiàn)縷述如下:開寶九年正月丙子(初九日),以“徐鉉為太子率更令”[9]362;開寶“九年十一月,以太子少詹事湯悅、率更令徐鉉并直學士院;太宗太平興國四年(979)九月,悅遷光祿卿罷,鉉遷給事中,仍直院;八年(983)六月,鉉亦以右常侍出院”[13]2520;端拱元年(988)二月“癸丑(二十六日),以右散騎常侍徐鉉為左散騎常侍”[14]565;徐鉉“以淳化二年(991)秋九月,檢校工部尚書,出為靜難軍節(jié)度行軍司馬。明年八月二十六日晨時起,方冠帶,遽命筆硯,語左右曰:‘吾疾作矣。’手疏一幅,約束后事。又別署一幅:‘道者天地之母?!瘯櫠K,年七十六”[2]220。據(jù)此可知,徐鉉開寶九年所任官職為太子率更令,并非左散騎常侍,《鄧生詩序》中的“丙子”必有誤。徐鉉擔任左散騎常侍的時間是自端拱元年至淳化二年,按干支紀年法排列,為戊子、己丑、庚寅、辛卯。顯而易見,“丙子”當為“戊子”之誤。也就是說,《鄧生詩序》當作于“戊子歲秋九月”,亦即端拱元年九月。
黃丕烈指出,《徐公文集》“宋本亦有訛脫”[15]跋。徐乃昌說得更加清楚:“《徐公文集》傳鈔本皆從南宋明州本出。光緒間桐城蕭敬孚先生假余家藏明鈔本,俾黟縣李氏刊之,朱仲武先生任校事,王蘭生先生復別為札記,余亦為之正訛補脫。今得宋本,欣為重刊,而諸先生先后歸道山,無自析疑考信。猶憶當時讎校,奮筆蹈隙,遇有訛脫,任臆增改,跡近專輒。及今覆校,有與宋本合者,亦有宋本訛脫而增改為近是者。因宋本而知鈔本之訛脫,又因讎校宋本而知宋本之不能無訛脫。”[2]234由此可知,《徐公文集》中的脫誤,有的是在流傳過程中產(chǎn)生的,有的則是宋刻本本身就有的。上述兩處干支紀年錯誤,在南宋明州公庫本中即已出現(xiàn)。筆者相信,辨明其誤,對研究徐鉉及相關歷史文化均有實際意義。
《徐公文集》卷末附錄有《東海徐公挽歌詞》五首,題下注明作者為李至。此五首詩為《全宋詩》所失收。茲據(jù)徐乃昌影刻宋明州公庫本《徐公文集》全錄于下:
其一
吾道亡宗匠,明時喪大儒。傳家無嗣子,封岳有遺書。命劣長沙賈,名齊鄴下徐。不知千古后,文行復誰如。
其二
執(zhí)友韓夫子,傳家弟楚金。人稱聯(lián)璧重,世慕二龍深。鮑謝須慚德,機云亦醉心??蓱z黃壤下,埋沒此瑤琳。
其三
海內(nèi)才名重,儒中學問高。病猶不釋卷,老亦自揮毫。蠹簡披皆識,亡書誦豈勞。如能百身贖,爭惜一鴻毛。
其四
《說文》修古篆,《質論》著新詞。尚父鷹揚頌,周瑜水戰(zhàn)碑。家藏為世寶,手寫作人師。惜不歸宣室,吾皇問受釐。
其五
薄暮邠郊遠,何人不慘顏。無兒見星往,有妾護喪還。舊宅猶臨水,空車卻度關。平生衣上淚,今日為君班。[2]223
徐鉉卒后,由于其唯一的兒子徐夷直早已病卒,故由其門生、時任陜西轉運副使的鄭文寶遷其靈柩回開封,權厝于佛舍,時在淳化三年十月。在《東海徐公挽歌詞》之前,《徐公文集》還附錄有一篇《祭文》,其中云:“維淳化三年,歲次壬辰,十月辛酉朔,十八日戊寅,銀青光祿大夫、行尚書吏部侍郎、兼秘書監(jiān)、上柱國李至,朝奉大夫、左諫議大夫、充史館修撰、判館事、上柱國、賜紫金魚袋楊徽之,張洎等,謹以清酌之奠,致祭于故左省騎常侍徐公之靈。……至受教文字,執(zhí)弟子之禮;徽之、洎有舊瀟湘,敦故人之契。迎旅櫬于西郊,風切切兮雨蕭蕭?!保?]222-223據(jù)文義,該文當為李至所作。由上引第五首詩可知,《東海徐公挽歌詞》當作于淳化三年十月,徐鉉靈柩權厝于開封時。李至自稱為徐鉉弟子,李昉所作《大宋故靜難軍節(jié)度行軍司馬檢校工部尚書東海徐公墓志銘》亦載李至、蘇易簡奉徐鉉以“師友之禮”[2]221,清人王梓材、馮云濠編《宋元學案補遺》卷2,將李至列為徐氏(鉉)門人第一人。因此,李至作祭文、挽歌以悼徐鉉也就是自然之事了。
《東海徐公挽歌詞》五首,其一總論徐鉉一生命運,其二稱述其摯友兄弟,其三評其學問,其四論其著述,其五抒發(fā)作者痛悼之情,內(nèi)容相輔相成,可見李至撰作時之良苦用心。從研究徐鉉的角度來看,這五首詩至少有兩個方面的意義:一是從中可見當時人對徐鉉的評價。稱徐鉉為“宗匠”、“大儒”,比之為賈誼,又將徐鉉、徐鍇與陸機、陸云并稱,目為“二龍”,這當是其時宋廷官員中對于徐鉉的普遍評價。二是詩中提供的徐鉉事跡可與其他史料相互印證。尤其值得注意者,是第五首中的“有妾護喪還”一句。宋太祖開寶元年(968)八月一日,徐鉉的元配夫人王畹去世。馬令《南唐書》卷23《盧郢傳》謂“徐鉉娶郢妹”,陸游《南唐書》卷15《盧郢傳》則謂“徐鉉娶郢姊”,似乎徐鉉曾再娶。據(jù)李至詩,可知盧氏當為妾。
《東海徐公挽歌詞》五首的作者歸屬應無疑義。值得討論的是緊接在《東海徐公挽歌詞》之后的一首詩,詩題為《左散騎常侍東海徐公》,題下注“此《五君詠》中之一”,但未署作者名。全詩如下:
徐公真丈夫,不獨文章伯。江南兵未解,主憂臣慘戚。公愿紓其難,苦求使上國。庶獲一言伸,少息苞茅責。其君驚且嘆,執(zhí)手涕沾臆。謂言知爾晚,何此忠義激。天子叱在庭,誚讓雷霆赫。公亦從容對,曾不渝神色。仁者必有勇,斯亦古遺直。書大略其小,我有《春秋》癖。所以此詩中,不言公翰墨。庶警事君心,勉旃希令德。[2]223
《全宋詩》卷188據(jù)武英殿聚珍版《元憲集》收錄此詩,屬之宋庠名下,實誤。據(jù)王珪《宋元憲公庠神道碑》載,宋庠卒于宋英宗治平三年(1066)四月辛丑,享年 71 歲[16]463-467,其生年應為宋太宗至道二年(996),其時徐鉉已去世四年,二人并無交集?!端问贰肪?66《李至傳》云:“至嘗師徐鉉,手寫鉉及其弟鍇集,置于幾案。又賦《五君詠》,為鉉及李昉、石熙載、王祐、李穆作也。”[17]9178則《左散騎常侍東海徐公》乃李至所作《五君詠》之一。按,“五君詠”之題,最早為南朝宋顏延之所用,分詠“竹林七賢”中除山濤、王戎之外的五人,其詩載于《文選》卷21,其事見于《宋書》卷73《顏延之傳》,后世多有擬作者。李至此組詩亦系模仿之作,分詠與其同時而年長者五人。
據(jù)《宋史·李至傳》,宋真宗咸平四年(1001)李至卒,享年55歲,其生年當為后漢高祖天福十二年(947)。李昉《大宋故靜難軍節(jié)度行軍司馬檢校工部尚書東海徐公墓志銘》載,徐鉉卒于淳化三年八月二十六日,時年76歲,則其生年當為后梁末帝貞明三年(917)?!端翁诨实蹖嶄洝肪?6和《宋史》卷265《李昉傳》皆載李昉至道二年卒,時年72歲,則其生年為后唐莊宗同光三年(925)?!端翁诨实蹖嶄洝肪?8和《宋史》卷263《石熙載傳》皆記載石熙載卒于宋太宗太平興國九年(984),時年57歲,則其生年當為后唐明宗天成三年(928)。據(jù)《宋太宗皇帝實錄》卷42,王祜卒于宋太宗雍熙四年(987)十一月,時年64歲,則其生年當為后唐莊宗同光二年(924)。按,王祜之名,史料記載或寫作“祐”,或寫作“祜”。祝尚書考定為“祜”[18]?!端问贰肪?63《李穆傳》載李穆卒于太平興國九年正月,時年57歲,則其生年亦為后唐明宗天成三年。
李至與徐鉉的關系上面已經(jīng)說明,他與其他四人亦當有很深的交往,這從其與李昉的關系即可看出。李至與李昉有《二李唱和集》。李昉在《二李唱和集序》中講到:“端拱戊子歲春二月,予罷知政事,蒙恩授尚書右仆射。宗人天官侍郎頃歲自給事中參知政事,上章謝病,拜尚書禮部侍郎,旋改吏部侍郎,兼秘書監(jiān)。南宮師長之任,官重而身閑;內(nèi)府圖書之司,地清而務簡。朝謁之暇,頗得自適,而篇章和答,僅無虛日,緣情遣興,何樂如之!貳卿,好古博雅之君子也,文章大手,名擅一時,睠我之情,于斯為厚,凡得一篇一詠,未嘗不走家僮以示我。慵病之叟,頗蒙牽率,若抽之思,強以應命,所謂策疲兵而當大敵也。日往月來,遂盈篋笥。淳化辛卯歲九月,余再承綸綍之命,復登廊廟之位,自茲厥后,無暇唱酬。昨發(fā)篋視之,除蠹朽殘缺之外,存者猶得一百二十三首,因編而錄之。他人亦有和者,咸不取焉,目為《二李唱和集》。”[19]161-162“宗人”即指李至。從中可知,從端拱戊子歲即端拱元年(988)到淳化辛卯歲即淳化二年(991),李至與李昉“篇章和答,僅無虛日”,足見二人關系之密切。
李至《五君詠》中詠李昉、石熙載、王祜、李穆者已不存?!蹲笊ⅡT常侍東海徐公》賴《徐公文集》得以保存,彌足珍貴。該詩所詠為徐鉉開寶八年(975)自請使宋、面對宋太祖慷慨陳詞事。徐鉉,宋太宗端拱元年(988)二月由右散騎常侍改官為左散騎常侍,淳化二年(991)九月坐廬州尼道安之訟免官,出為靜難軍節(jié)度行軍司馬。據(jù)詩題來判斷,該詩當作于端拱元年至淳化二年之間,是時李至的身份為吏部侍郎兼秘書監(jiān)。
那么,為什么李至的詩會被收入宋庠的文集中呢?這與現(xiàn)存的《元憲集》為輯本有關。王珪《宋元憲公庠神道碑》稱宋庠有“文集合四十卷”,《宋史》卷284《宋庠傳》亦謂宋庠有“別集四十卷”;而晁公武《郡齋讀書志》(衢本)卷19、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17則著錄“《宋元憲集》四十四卷”,《宋史》卷208《藝文志八》亦著錄《宋郊文集》44卷。宋庠曾“遺命子孫,不得以其文集流傳”[20]981,故宋代大部分時間其文集以抄本的形式流傳,在傳抄的過程中卷數(shù)有所增加。南宋寧宗嘉定二年(1209),安州郡文學陳之強等始將宋庠、宋祁兄弟二集同時付梓[21]卷首《原序》。明代修《永樂大典》時,將《元憲集》收入。后原本散佚,清初四庫館臣自《永樂大典》中重新輯錄,“仍可得四十卷”,但“因內(nèi)有青詞樂語,不合文章正體,謹遵旨于刊本中刪削不錄,共存三十六卷”[21]卷首《目錄》。
清初四庫館所輯《永樂大典》佚書約有五六百種,其中各書漏收、誤收的情況多有出現(xiàn)。顧力仁論其原因云:“蓋先天上‘大典’有諸般遺憾,再加之后天上館臣草率將事,及高宗克期計限,暇不求備之人為怠忽,致使‘大典’輯本有諸多遺漏舛訛。”[22]318就《元憲集》來說,僅現(xiàn)存的《永樂大典》殘卷中就漏輯了16 條,其中詩 3 篇,文 13 篇[23]4-11。而其誤收的情況,清人勞格在《讀書雜識》卷12中指出,文《贈太傅中書令寇準可謚忠愍制》為丁度作,《深州防御使駙馬都尉錢景臻男忱可莊宅副使制》疑為王震作,詩《予自到嶺外居嵐瘴中未嘗不以先死對治人人見其浩然若有所得者今歲在海外遇寒食因發(fā)家書想望松楸不能自理偶成此詩示兒子》為南宋李光《莊簡集》卷2中詩,題作《居嶺外遇寒食》。劉師培《〈元憲集〉書后》亦云:“《元憲集》采自大典,亦多誤收之作,如卷2有《在海外遇寒食發(fā)家書偶成》詩(題系節(jié)引),有‘三過解澤流,六見槐花黃’句。元憲未嘗謫海外,此誤收者一也。卷20《深州防御使駙馬都尉錢景臻男忱可莊宅副使制》作于神宗朝,時元憲已歿,此誤收者二也。卷36《成都府新建漢文翁祠堂碑銘》,《景文集》卷57亦有此題(惟‘翁’作‘公’,無‘銘’字),字句略同。據(jù)篇中‘嘉祐二年,予知益州’語,與景文事跡合,亦非元憲之筆,此誤收者三也。若夫字句訛捝,篇必數(shù)見,《元憲集》然,《景文集》亦然(如卷八次江都詩,詩與題不符,乃并詩題而訛者)。惜無舊刊以正之。”[24]158現(xiàn)存《永樂大典》殘卷中的宋庠佚詩《全宋詩》已收,《在海外遇寒食發(fā)家書偶成》也劃歸李光名下。由此可見,四庫館臣將李至《左散騎常侍東海徐公》輯入《元憲集》也就不足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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