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潔

（中國藝術研究院，北京 100029）

濰坊布玩具曾經廣泛地散布于濰坊的各個村落。它從民間刺繡、布做工藝發(fā)展演變而來，多以兒童和各種動物為題材，制作時以貼布與平金刺繡相結合，是集實用性與審美性為一體的民間藝術形式。在工業(yè)文明高速發(fā)展的今天，這種民間布藝已淡出民俗生活。在感嘆之余，我們不禁思考，如何讓這些承載著民族記憶和民族精神的民間美術重回當代社會生活，扎根民風民俗。啟動于2007年的生產性方式保護是當前以手工為核心的民間藝術的主要發(fā)展和保護途徑。

一、生產性保護中存在的問題

（一）經濟主義地對待生產性方式保護

在濰坊布玩具的生產性方式保護的實踐中，從項目保護單位到傳承人個人，都在某種程度上強化了布玩具制作所帶來的經濟利益,而忽視其在民俗中承載的文化內涵。中國傳統(tǒng)手工技藝體系中，既有原本屬于手工業(yè)的經典手工技藝，又有和民俗生活休戚相關的民間手工技藝，這兩種基本的技藝類型及其豐富的技藝形態(tài)，在運作方式、機制結構、社會基礎和影響范圍等方面都有所不同。[1]顯然濰坊布玩具屬于后者，它依存于人生禮儀及節(jié)令習俗等民俗活動之中，是節(jié)俗事項中的有機組成部分。這種經濟主義地對待濰坊布玩具，在生產性方式保護的掩護下，使得濰坊布玩具遠離了原有的生存環(huán)境,喪失了文化性特征。

（二）生產方式及產品的壟斷現(xiàn)象

現(xiàn)在集中制作布玩具的作坊主要有寒亭區(qū)秀蘭工作作坊和天成飛鳶公司。兩家都采取“公司、作坊—農戶”的生產方式，農戶按照接單制作的多寡領取費用，這種方式極大地提高了生產效率，為當?shù)鼐用裉岣吡私洕杖耄@種形式背后也存在著弊端。兩家作坊都是將裁好的棉布發(fā)給農戶，農戶只負責縫制大概的樣式，而后由作坊里的幾個“自己人”來進行后期的裝飾。生產性保護的核心是“手工”，但這種單一、機械的手工制作未免也有失生產性保護的初衷。

在整個調查走訪中，筆者發(fā)現(xiàn)只有孫秀蘭的布藝作坊有創(chuàng)新的實踐，其他的作坊基本上都在沿襲特定的幾款老樣式。但孫秀蘭也表示，“我設計的鎮(zhèn)宅虎和生肖布玩具都不敢早拿出來，只得等到年底才能拿出來出售，他們都仿制我的設計?！泵耖g美術傳承的群體性正在被個體性所取代，這種產品設計和所有權的壟斷也是布玩具生產性保護中存在的問題。

（三）傳統(tǒng)工藝的不斷流失

濰坊布玩具多以棉布、麻布及絲織品為材料，以剪裁、縫制、填充等為手段，以刺繡、拼貼、涂繪為主要裝飾方式，以棉花、木屑、艾草、檀香、篦子等就地取材的材料作為填充物。在制作過程中，民間藝術家并不滿足于事物真實形象的再現(xiàn)，而是刻意去追求更高的理想之美，把美夸張到極致，給人以美的滿足。濰坊布玩具具備北域民間玩具的造型特色，刺繡的裝飾和審美趣味使得布玩具具有了濃郁的地域特色。

在調查走訪中不難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布玩具選材單一，集中裁剪，分戶縫制，統(tǒng)一填充，裝飾固定。成片的大棉布已經失去了布玩具配色的創(chuàng)作性，剩下的只是機械的量體裁衣。布玩具斑斕多彩、形式多樣的紋樣和裝飾也已經不再是剪紙和刺繡的紋樣，而是標準化的萬字符、銅錢樣等幾種紋飾，也不再是刺繡繡制紋樣而是拿白乳膠直接粘貼。這種標準化的選材、剪裁、縫制和填充的過程喪失了傳統(tǒng)工藝的核心。

（四）品種樣式的銳減

濰坊布玩具在鼎盛期有300多個品種，而且樣式不斷更新。而今，集中生產的卻只有布老虎、獅子滾繡球等十幾種樣式。原來的蠶虎、麒麟送子、雙頭驢等傳統(tǒng)樣式不復存在。品種樣式的銳減與唯經濟主義的對待生產性方式保護有關。布老虎的制作可以在剪裁、填充等制作環(huán)節(jié)實行一定的規(guī)?；a，從而得以在生產性保護中得以流傳。獅子滾繡球作為濰坊布玩具的代表性品種，深受廣大群眾和商家的青睞，得以獲得更大的利潤，受到市場經濟的庇護，在生產流通中得到保護。

（五）制作者的銳減

濰坊布玩具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鼎盛期制作者遍布濰坊各地，制作布玩具的高手主要集中在濰坊工藝美術研究所。查閱濰坊工藝美術研究所的資料，1972年從刺繡廠調來的玩具藝人郝桂君在工藝美術研究所成立玩具組。她一面制作樣品，一面教學員。學員有崔秀蘭、田曙虹、解秀美、周蓮華等。[2]新中國成立后，濰坊布玩具在農村形成加工網(wǎng)點70多個。而今這些網(wǎng)點僅存寒亭區(qū)、高密和青州三個主要的布玩具產區(qū)，在這些產區(qū)里也僅僅孫秀蘭、孫愛美、邵美琴等幾個民間藝人在制作。制作者的銳減使得傳統(tǒng)布玩具日漸消亡。

（六）產品消費對象的轉變

現(xiàn)在布玩具的銷售不管是參加展會還是接國內外的訂單，這種方式已不再是共同的文化習俗和信仰下的鄉(xiāng)村熟人之間帶有祝福性質的饋贈方式或者是貼補家用的小批量生產，而是一種為生產而生產的生產方式。這種生產方式已游離于民俗生活之外，布玩具成為了流通的商品，批發(fā)商及展會上的游客購買布玩具的動機，主要在于它是濰坊的一種代表性的民間工藝品，而帶有更多的“獵奇心理”。

二、對濰坊布玩具生產性方式保護的建議

隨著濰坊新興節(jié)會和濰水文化生態(tài)保護區(qū)的推進，濰坊布玩具生產性方式保護也日益規(guī)范和科學化。生產性方式保護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市場經濟與手工文化相結合的新視角。在生產性保護的過程中應思考如何將手工藝更本真性的保護、傳承，使它扎根于民間文化生態(tài)，回歸當代生活。

（一）正確認識生產性保護的內涵

所謂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是指在具有生產性質的實踐過程中，以保持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真實性、整體性和傳承性為核心，以有效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技藝為前提，借助生產、流通、銷售等手段，將非物質文化遺產及其資源轉化為文化產品的保護方式。這種生產性保護并不是經濟學上財富的累積，而是按照非物質文化遺產自身發(fā)展規(guī)律而實施的保護方式。這就要求在濰坊布玩具轉化為文化產品的同時，要充分保留核心技藝成分和賴以生存的文化空間。經濟主義的、工業(yè)主義的開發(fā)和利用，違背了生產性保護的初衷，不利于生產性保護工作的開展，正確認識生產性保護方式是開展保護工作的前提。

（二）重視民間大眾的主體地位

民間美術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中其創(chuàng)造主體、傳承主體和欣賞主體都是民間大眾，其發(fā)端于民間，流傳于鄉(xiāng)野。布玩具制作是根植于民間的藝術形式，要將傳承權交予廣大的鄉(xiāng)間百姓，從產品開發(fā)到制作以至最后的裝飾都要尊重和吸收民間大眾的意見，尊重民間大眾的創(chuàng)造性。不能僅僅依靠代表性傳承人個人進行新產品開發(fā)。民間大眾能夠從自身需要充分自主把握民間藝術，在生產性保護的實踐中發(fā)揮百姓的創(chuàng)作積極性，在手工勞動中體會到審美的愉悅?！胺俏镔|文化遺產作為民族（社群）民間文化，它的存在必須依靠傳承主體（社區(qū)民眾）的實際參與，體現(xiàn)為特定時空下一種立體復合的能動活動；如果離開這種活動，其生命便無法實現(xiàn)。”[3]在“公司、作坊——農戶”的生產性保護方式實施的同時，不能只考慮客戶的需求，也應該尊重民間美術生發(fā)于鄉(xiāng)野、浸潤于民俗的特殊性。

（三）尊重傳統(tǒng)，推陳出新

濰坊布玩具的傳統(tǒng)樣式是幾千年來民間文化的積淀，在生產性方式保護的實踐中，我們應當尊重傳統(tǒng)，逐漸恢復老品種、老樣式。這些老樣子、老品種是“傳下來”的智慧，這些智慧體現(xiàn)著民間文化歷史的傳承性和廣大民眾參與文化創(chuàng)造的集體性，體現(xiàn)著超升自然要求的人的文化本質的規(guī)定性。[4]老樣子凝結著普通民間大眾對于節(jié)令習俗和兒童在人生禮儀中的美好祝愿與期待。在新的文化背景下更應恢復傳統(tǒng)的老樣子，這對于布玩具重新融入當代生活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

在市場經濟的背景下，可在尊重傳統(tǒng)的基礎上適度開發(fā)。傳承人孫秀蘭對布玩具進行的開發(fā)，具有借鑒意義，每年開發(fā)的新生肖布偶在展會中受到廣大市民的青睞，也因此接下了不少的訂單。“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發(fā)展可以把古典與現(xiàn)代、文化與經濟結合起來，使傳統(tǒng)文化在現(xiàn)代語境中煥發(fā)新的生機，尋找到新的增長點和發(fā)展點。”[5]但也應該看到過度的開發(fā)和粗糙的設計對濰坊布玩具的文化內涵的影響，在開發(fā)新產品時應借鑒傳統(tǒng)布玩具的樣式，避免個人主義和自然主義藝術觀念的影響，保持布玩具的美學特征和地域文化特色。

（四）重視布玩具的文化特征

濰坊布玩具之遍布于濰坊各地，原因在于它融入了歲時節(jié)令和人生禮儀之中，良好的文化生態(tài)促使濰坊布玩具經久不衰，這種生成方式和存在方式的依附性，是濰坊布玩具的文化特征之一。艾虎、蠶虎、虎頭串既是端午節(jié)孩子的時令玩具，又是民間百姓在節(jié)日期間互相饋贈的禮物，寄托著民間“無毒化灰塵，妖邪歸地府”、虎鎮(zhèn)百獸、鬼怪不敢侵身的功利目的，也表達了人們對平安、祥和社會的向往。虎頭鞋、虎頭帽等衣飾是孩子滿月、百歲、周歲時親朋好友祝賀必不可少的“儀式”。在這樣特定的人生階段中，親朋好友將自己對孩子的祝福寄托在這些衣飾和玩具中，在和諧的氛圍中完成贈送的儀式。

布玩具這種循節(jié)應時、隨風入俗（呂品田語）的現(xiàn)象，要求人們在生產性方式保護中有整體保護的人文情懷，不僅保護技藝本身，而且要在發(fā)展中恢復其賴以生存的環(huán)境。商品生產背后因有資本和市場的力量，所以變化是其本質；文化保護凸顯人文價值，強調不變得精神內核。[6]這種人文價值的“核心技藝”應該在布玩具生產性方式保護中得到重視，防止布玩具脫俗化，過度審美化。

（五）保持傳統(tǒng)手工方式

“手工”凝結了人的感性因素，一針一線的縫制過程浸透著母親對孩子的關愛和祝福。脫離了手工也就脫離了濰坊布玩具質樸的人文情懷。濰坊布玩具的“手工”性，也保證了濰坊布玩具的地域性，也就是保持了民間藝術的差異性。

濰坊布玩具就地取材?！妒酚洝吩唬骸褒R帶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采布帛?！盵7]濰坊布玩具大多用棉布、絲綢等作為縫制材料，其中的蠶虎利用蠶繭制作而成，這種充分利用材料特性的手工制作方式，使得長期以來布玩具有序發(fā)展。濰坊布玩具的填充方式也強烈的體現(xiàn)了其特質，以棉花、篦子等作為基本填充材料，在端午節(jié)制作香包、虎頭串等節(jié)令玩具時大多是填充以檀香、艾草等，這種填充方式的選擇也體現(xiàn)了民間大眾“文質彬彬”的生活方式和表達方式。裝飾及紋樣的選擇上也很有講究，民間藝人喜歡用花哨的方式點綴生活，同樣也喜歡將這種花哨帶給兒童。藝人們講：“玩具是給孩子玩的，要花俏好看，不能真了，但要心中有數(shù)，不能離了大譜?！痹诓纪婢叩难?、耳、嘴巴等部位用兔毛等進行精細帶有逼真的裝飾；在布玩具的身體上則飾以月牙紋、鋸齒紋等各種花案紋樣。這些都是手工制作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在今天的生產性方式保護中，也應該注意濰坊布玩具從選材、填充到最后裝飾的整個手工過程，保持手工技藝的原汁原味。

在生產性保護的過程中也應該注意到濰坊布玩具的消費主體是兒童，這就要求布玩具的制作材料的安全和環(huán)保性，在進行商品開發(fā)時嚴格選材，設計上突出布玩具的“玩具”特征。材料的貴賤、加工的粗細并非區(qū)別是否民間美術的絕對標準，關鍵在于它所表達的意趣和情感。[8]這種意趣和情感的表達是濰坊布玩具在當今市場經濟下生存和發(fā)展的重要條件。

（六）重視布玩具的玩具性特征

在當代背景下，重視布玩具的文化特性和玩具的功利性，應當在生產性方式保護實踐中得到重視。玩具不僅替代成人與孩子玩耍，而且能代替文化向孩子傳達促進他們“成人”的信息。[9]這種娛玩和傳達的方式是積極健康的，而非西方Barbie等一些列情境玩具，“永遠追求最新的時尚”的貴重玩具所引起的“玩具的暴政”。在當代社會背景下，常常添一件新玩具，等于是家長們給自己添了一件案頭擺設，孩子們只能“看”玩具。真正給孩子帶來樂趣的，卻是這些街頭巷尾賣玩具的小車子、小擔子、小攤子。[10]濰坊布玩具是一種文質彬彬的藝術形式，這種原生態(tài)式的玩具，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應該得到推廣。

在堅持手工、保留傳統(tǒng)的基礎上將布玩具融入民俗，適應當代社會生活這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的基本出發(fā)點和落腳點。在生產性方式的保護實踐中，濰坊布玩具已漸漸融入社會生活中，廣大市民的青睞，孩子們的喜愛，這些都是支撐濰坊布玩具生產性方式保護的重要條件?？茖W系統(tǒng)的推進濰坊布玩具的生產性方式保護，使濰坊布玩具在創(chuàng)造經濟利益實踐中得到積極的保護，在生產性方式保護中得到可持續(xù)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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