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龍
一臺機器老了
喘息著躺在那里
像一位患病求助的老人
一臺機器是不值得憐憫的
它沒有雙休日更沒有退休金
它必須要修理,必須要恢復(fù)工作
必須要等到它報廢的那一刻
用一毫米放大的一百單位去衡量它
這種精確的尺度相對來說是嚴(yán)格的
因為它不是一般的機器
它是一部性能卓越的機器
我把手伸進(jìn)去
這些鋼鐵澆鑄的內(nèi)臟
這些功率巨大的內(nèi)臟
它們現(xiàn)在在乎什么
因為接近或正在接近一毫米的百分之九
一根雄性發(fā)絲的直徑
一根發(fā)絲的減損破壞了平衡
一根發(fā)絲的減損超出了臨界點
它們必須要拆除 必須要肢解
必須廢棄原有的部分 更新陌生的部分
肢解的過程完全是機械的過程
我把手再次伸向它
我似乎觸摸到機器顫抖的部分
柔軟的部分
這些沒被麻醉的內(nèi)臟
因為被肢解 被廢棄
我常常想
這些廢棄的部分 原有的部分
它們是不是在懊悔
是不是在疼痛
是不是在詛咒那把苛刻的尺子
是不是還在記恨那個下得去手的人
沿一條線形的路
我走進(jìn)西海固
仰望山巒溝壑
我必須用隔年的雨水洗凈我的筆和手
我知道西海固無須過多的比喻和冗長的句子
這些開不出花朵的糜子 谷子
以及陷落在斜坡上的牛蹄印
包括每一個背影都那么得純粹本真
我知道西海固祖祖輩輩已習(xí)慣放低自己
沒有誰比他更懂得活著的過程
西海固從不計較陽光的另一面
不計較上蒼的恩賜 大地的恩情
以及人間的同情與憐憫
西海固有屬于自己的黃金殿堂
西海固有一條屬于自己的母性的河流
從弟弟到妹妹 從男人到女人
西海固本身就是一部黃天厚土大寫的楷書
寫滿匍匐的智慧 隱忍的哲學(xué)
高過碑匾的莊重
以及跌宕不平的人生
天堂與地獄
無非兩扇門
月亮越來越圓了
風(fēng)清云淡的月亮
系著浣紗的月亮
依然是我牽掛的月亮
只要靠近它,依然會給我一地碎銀子
唐朝的宋朝的留著手印
月亮的手印依然高高在上
依然保持著矜持和傲慢
依然和我保持著距離
一只杯子的距離
我背書包的時候
和它一起挨餓受凍的時候
它一定還沒有忘記
不然它不會這么關(guān)注我
給我這么多的隱喻和暗示
它一定知道什么叫故交
什么叫故鄉(xiāng)
那時候它很瘦,瘦得只露出半邊臉
那時候它和我一樣窮
那時候它的膽子大
敢和太陽站在同一個天上
那時候它根本不把太陽放在眼里
多少年了,我越來越擔(dān)心
現(xiàn)在的月亮還有沒有當(dāng)年的勇氣
敢和太陽站在同一個天上
盡管一個在東一個在西
若水只是個名字
若水和上善當(dāng)初是沒有關(guān)系的
若水當(dāng)初也許是個單身
也許還是個探險者
想走哪里就走哪里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一臉的膽大妄為
一腔的熱血澎湃
既可以漂洋過海
又可以一瀉千里
若水之所以遇上上善
是上善給若水做了一次手術(shù)
膽囊手術(shù)
手術(shù)是成功的
若水和上善成為朋友
成為寫在冊子上的朋友
上善依然做他的外科醫(yī)生
若水卻膽子越來越小了
留下了后遺癥
見了什么都怕
見了什么都敬畏
比如在一塊石頭面前它會繞個彎
比如在一只杯子里面它會待很久
比如有人罵誰沒有水平它會躲起來
躲在一個沒人關(guān)注的地方
甚至一個標(biāo)點符號后面
頭頂依然撐著一把破傘
大風(fēng)吹過
大風(fēng)迎面吹過
大風(fēng)把浮塵吹起來
又把一件棉襖吹起來
吹成一個虛擬的人型
大風(fēng)吹過的地方是干凈的地方
倉促的時間都在趔趄
跌落與碰撞是自然的
盡管那件棉襖只是一個虛擬者
偶爾還可能是一個問路者
迷失的棉襖有時和鷹在一起
一起俯瞰風(fēng)給厚重的黃土加冕
給榮辱不驚的群山加冕
靜聽樹木朗讀頌詞
遙望小草招手慶賀
虛擬的棉襖終于落在地上
它要學(xué)會站立
它需要一雙不屈的膝蓋
它要迎風(fēng)而立
它期待大風(fēng)一定會為它加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