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言

先有1992年的“九二共識”，才有后來的1993年的“汪辜會談”，且看兩岸關系史上重要的兩件大事——“九二共識”和“汪辜會談”的臺前幕后。

“兩岸一中”促成“九二共識”

海協(xié)會和海基會成立的主要功能就是要進行兩岸事務性商談，而兩岸“兩會”商談必須要以“一個中國”為基礎。所以，海協(xié)會關于兩岸要確立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的共識在臺灣同胞中引起反響，也使臺灣當局無法回避這個問題。

臺灣當局內部出現(xiàn)了是否在事務性商談中應表明一個中國原則態(tài)度的意見爭論。從1992年4月起，經(jīng)過長達3個多月的討論，1992年8月1日，臺“國統(tǒng)會”作出關于一個中國涵義的結論。該結論稱：“海峽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之原則，但雙方所賦予的涵義有所不同”；“1949年以后，中國處于暫時分裂的狀態(tài)，由兩個政治實體分治海峽兩岸”；“臺灣固為中國之一部分，但大陸亦為中國之一部分”。這份結論表明，臺灣當局一方面鼓吹“兩岸分裂分治”，謀求與祖國大陸“對等政治實體”的地位；另一方面不得不表示“堅持一個中國之原則”的立場和承認臺灣是中國領土一部分的事實。

鑒于臺灣當局已作出“海峽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的表態(tài)，8月27日，海協(xié)會負責人發(fā)表談話指出，確認“海峽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之原則”，對海峽兩岸事務性商談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它表明，在事務性商談中應堅持一個中國原則已成為海峽兩岸的共識”。9月，“兩會”秘書長在廈門會面，就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的表述問題非正式交換意見。海協(xié)會代表向?；鶗肀硎荆芭_灣方面關于一個中國原則的結論，說明雙方事務性商談中堅持一個中國原則已有共識。但我們不同意臺有關方面對一個中國內涵的解釋，也不可能與?；鶗懻撽P于一個中國的內涵”，建議海基會認真考慮直接引用“海峽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的表述。

1992年10月27日至29日，海協(xié)會與?；鶗谙愀圻M行工作性商談。商談中，海協(xié)會代表提出五種有關表述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的方案，?；鶗硪蚕群竽贸霭朔N表述方案（五種書面表述方案、三種口頭表述方案）與海協(xié)會代表進行討論。其中第八種（口頭）表述方案是：“在海峽兩岸謀求國家統(tǒng)一的過程中，雙方雖均堅持一個中國之原則。 但對一個中國的涵義，認知各有不同?！焙；鶗矸Q此案為臺方的底案，并建議“以口頭聲明方式各自表述”。

香港商談結束后，11月1日，?；鶗戆l(fā)表書面聲明表示，有關事務性商談中一個中國原則的表述，“建議在彼此可以接受的范圍內，各自以口頭方式說明立場”。海協(xié)會研究了?；鶗牡诎藗€表述方案，認為這個方案表明了?；鶗\求統(tǒng)一、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的態(tài)度；雖然?；鶗岢觥皩σ粋€中國的涵義，認知各有不同”，但沒有具體論述臺灣方面的看法，而海協(xié)會歷來主張在事務性商談中只要表明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的態(tài)度，不討論一個中國的政治涵義；鑒于?；鶗硎玖藞猿忠粋€中國原則、謀求國家統(tǒng)一的態(tài)度，海協(xié)會可以考慮與?；鶗髯砸钥陬^方式表達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的態(tài)度，提出希望?；鶗軌虼_認這是臺灣方面的正式意見。11月3日，海基會發(fā)布新聞稿并致函海協(xié)會，表示已征得臺灣有關方面的同意，“以口頭聲明方式各自表達”。在上述工作的基礎上，同日，海協(xié)會副秘書長就此事與海基會秘書長陳榮杰通電話時表示，這次“兩會”工作性商談，“在海峽兩岸事務性商談中表述一個中國原則的問題上取得了進展”、“貴會建議采用貴我兩會各自以口頭聲明的方式表述一個中國原則。我們經(jīng)研究后，尊重并接受貴會的建議。口頭表述的具體內容，另行協(xié)商”。11月16日，海協(xié)會致函海基會，指出海基會在香港商談中就表述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的態(tài)度“提出了具體表述內容（見附件），其中明確了海峽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的原則”；重申了同意以各自口頭表述的方式表明“海峽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之原則”的態(tài)度，并提出海協(xié)會口頭表述的要點：“海峽兩岸都堅持一個中國的原則，努力謀求國家統(tǒng)一。但在海峽兩岸事務性商談中，不涉及一個中國的含義。”海協(xié)會以附件的方式，將?；鶗谙愀厶岢龅牡诎藗€表述方案附在這封函中，作為雙方彼此接受的共識內容。12月3日，?；鶗睾瘜Υ宋幢硎救魏萎愖h。?；鶗矎奈捶穸êf(xié)會11月16日在函中附去的海基會在香港商談中提出的第八案。

此后，“兩會”都認為經(jīng)過協(xié)商達成了共識。共識中，“兩會”都表明了“努力謀求國家統(tǒng)一”、“海峽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的基本態(tài)度。對于一個中國的政治含義，海基會表示“認知各有不同”，海協(xié)會表示“在事務性商談中不涉及”，做了求同存異的處理。顯而易見，1992年“兩會”達成的共識，是各自以口頭方式表述“海峽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之原則”。這個共識的實質，就是雙方以各自口頭表述的方式，表明了“海峽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的立場，并在此前提下，暫時在事務性面談中擱置了關于一個中國政治含義的爭議。這就是著名的“九二共識”的來龍去脈。

“汪辜會談”樹立兩岸關系里程碑

海峽兩岸“兩會”成立之初，海協(xié)會會長汪道涵便邀請?；鶗麻L辜振甫會面。由于“兩會”達成了“九二共識”，奠定了政治基礎，“兩會”經(jīng)過預備性磋商，終于達成在新加坡舉行“汪辜會談”。

4月23日，海協(xié)會副會長唐樹備和臺灣?；鶗倍麻L邱進益先后抵達新加坡。當天下午，唐、邱二人及“兩會”的相關人員在?；蚀髲B26樓，展開第二階段預備性磋商。雙方確定了會談的議程及行程，并就建立制度化聯(lián)系與會談方式及經(jīng)濟交流議題等，交換了意見。

從24日到26日上午，會談前的準備工作在緊鑼密鼓地進行：24日上午，海協(xié)會咨詢部副主任周寧與海基會法律服務處處長許惠祐等人，舉行工作會商；下午，唐樹備與邱進益再度就會務、共同文件之架構與內容以及文教、科技交流、遣返等問題，具體交換意見。25日全天及26日上午，海協(xié)會副秘書長孫亞夫與海基會副秘書長李慶平等人，舉行工作會商，完成共同文件的初稿。至此，“汪辜會談”的準備工作終于就緒。

4月25日下午，海峽兩岸關系協(xié)會會長汪道涵抵達新加坡樟宜機場。

4月26日下午，臺灣海峽交流基金會董事長辜振甫抵達新加坡樟宜機場。

4月27日開始的第一次正式會談，當時汪先生和辜先生還互相不認識，所以在正式見面以前，辜、汪二老被先引到一間小會客室相見，雙方寒暄幾句。汪先生是個知識淵博、溫文爾雅的人，他知道辜先生喜歡京劇，寒暄的時候他就先談到京劇了，于是，兩位老先生顯得十分相熟。相談十幾分鐘后，新加坡方面請雙方下樓到四層會場。為了體現(xiàn)兩岸的“平等”，新加坡特別安排雙方分別乘坐兩部電梯。

臺灣前“大陸委員會”主委蘇起說起辜振甫先生和汪道涵先生，稱“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對品德、涵養(yǎng)、修為如此契合的一對，他們是絕配”。

4月27日上午10點，“汪辜會談”準時在新加坡?；蚀髲B四樓會議廳舉行。會談一開始，汪道涵先生首先說：“我在此轉達江澤民先生、李鵬先生向辜先生的問候，并請辜先生轉達他們個人對李登輝先生、連戰(zhàn)先生的問候。他們也向曾支持本次會談的郝柏村先生問好?！?/p>

辜振甫先生隨即將汪道涵轉達的問候，認真地、一一記在了本子上。

接著，汪道涵會長詳盡闡述了大陸方面對當前發(fā)展兩岸關系的主張和建議。辜振甫董事長也按照書面發(fā)言作了陳述。

唐樹備回憶說：“那天會場上的熱烈場景至今仍深深印在我腦海中。因為二老已經(jīng)在上面握過手，因此進入談判會場，他們在談判桌前落座，準備開始會談。但記者們希望他們先握手照相。我馬上向汪先生轉達了記者的意思。汪先生高興地站起來將手伸向對面的辜先生。當兩位先生隔著長方形會議桌相視而笑，相互伸出手——終于實現(xiàn)了兩岸高層人士40多年來的首次握手。那種經(jīng)過戰(zhàn)亂后大家可以坐在一起握手言歡的場面，讓我有一種‘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感覺?！?/p>

“圍在四周的記者們興奮了，他們使勁地拍啊。兩位老先生就面向不同的方向握了四次手。汪老還開玩笑地說‘我們當演員了。自此，汪辜二老開創(chuàng)了兩會商談必先握手之風?！?/p>

唐樹備說：“日后人們津津樂道的還有當天晚上的宴會。在新加坡董宮酒店，汪道涵伉儷宴請辜振甫伉儷。飯店巧妙地將兩岸同胞之情嵌入九道菜名中，“兩會”人員在一起出席宴會就是‘情同手足，雙方同是‘龍族一脈，今夕是‘燕語華堂，‘琵琶琴瑟合鳴，譜一曲‘喜慶團圓，祝身體健康、‘萬壽無疆，并祝‘兄弟之誼能‘三元及第、‘前程似錦?！?/p>

“在宴會即將結束的時候，?；鶗呐笥雅d致勃勃地拿著這張寫有‘汪道涵伉儷宴請辜振甫伉儷字樣的菜單，請雙方代表團的成員簽名，留作紀念。大家都在菜單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記得大家在一起喝酒時，當年?；鶗母泵貢L，現(xiàn)在是鳳凰電視臺主持人的石齊平先生，因為酒量大，大家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十七瓶；曾任?；鶗倍麻L兼秘書長的焦仁和，則獲得同名字諧音的‘叫人喝。”

不過，“汪辜會談”也并不總是這般喜氣洋洋，而是一波三折。

汪、辜二老第二天的活動是喝茶。他們兩位老先生由他們的夫人陪同，到新加坡一個旅游地，自由地、無拘束地交換意見。由于唐樹備與邱進益在臺商投資問題上意見不一，后來，汪、辜二老和邱進益、鄒哲開、唐樹備又開了一個小會。主要是討論?；鶗矫嫦Ｍf(xié)會同意簽一個臺商投資保護協(xié)議的問題。海協(xié)會當然贊成保護臺商投資的正當權益。事實上，國務院早在1988年就頒布了鼓勵和保護臺商投資的法規(guī)。但是，如果要由“兩會”簽相關協(xié)議，兩岸雙方都應當允許直接投資。而由于臺灣當局的限制，當時來大陸投資的臺商都是間接投資，他們是作為新加坡、美國、日本、香港等法人來大陸投資的。因此，唐樹備要求臺灣方面首先要開放直接投資，并且取消對臺商投資的許多限制。但由于李登輝實際上并不希望臺商來大陸投資，因此?；鶗煌忾_放直接投資和取消各種限制。所以，雙方在談到這個問題時陷入僵局。

此時，汪辜會談已接近尾聲。就在山重水復疑無路之時，28日下午，兩位會長開始“拐彎”。辜先生說，我們“兩會”商談已經(jīng)開了個頭，很多事情還需要再談，這次就到此為止吧。汪先生也表示，可以再會、再議。二老的雍容大度，智慧果決，終于使會談柳暗花明又一村！

28日上午，唐、邱二人繼續(xù)在海皇大廈進行會商。下午3點，在進行汪辜第二次正式會談前，海協(xié)會汪道涵會長、唐樹備副會長，?；鶗颊窀Χ麻L、邱進益副董事長先行協(xié)商30分鐘，雙方同意延會，并將簽署儀式順延至29日上午10點。在汪、辜率雙方代表團進行15分鐘會談后，唐、邱二人繼續(xù)討論經(jīng)濟交流等問題。

唐樹備與邱進益分別就“兩會”會務、兩岸經(jīng)濟交流、科技文教交流等三大議題深入交換了意見。根據(jù)預備性磋商確定的內容，逐項進行討論。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一是關于海協(xié)會與?；鶗穆?lián)系與會談制度問題；二是關于經(jīng)濟交流問題；三是關于兩岸文教、科技交流問題；四是關于此次會談共識文件的名稱問題。

在北京預備性磋商時，雙方同意將“汪辜會談”達成的共識寫入共同文件，經(jīng)雙方確認后公開發(fā)表。但是，在名稱問題上，大陸方面主張采用“共同新聞稿”的形式發(fā)表；臺灣方面則主張用“備忘錄”。在此次商談中，大陸方面提出可以采用“會談紀要”的形式，而臺灣方面仍堅持用“備忘錄”。對此，大陸方面明確指出：“備忘錄”多用于國與國之間，在島內一些人別有用心地歪曲此次會議性質的情況下，不要用“備忘錄”的形式。經(jīng)過汪會長、唐副會長、辜董事長、邱副董事長的小范圍協(xié)商，提出還是用“協(xié)議”。最后，雙方商定共同協(xié)議的名稱為“汪辜會談共同協(xié)議”。

28日晚，經(jīng)過充分協(xié)商，雙方終于達成協(xié)議。

4月29日上午，協(xié)議簽署儀式在?；蚀髲B四樓舉行。

簽字大廳里，一簇盛開的胡姬花擺在簽字桌的正中，粉蕊紫瓣的花朵在墨綠色臺面的映襯下透著典雅與雍容。臺前還簇擁著五顏六色的丹仙花、九重葛等熱帶花卉，這些怒放的鮮花，使整個簽字大廳充滿喜氣洋洋的氣氛。

10：35，大陸海協(xié)會專員徐志勤和臺灣?；鶗煞仗幪庨L許惠祐分別把四份灰色和四份黑色的文件放在簽字臺上。5分鐘后，穿著白色套裝的汪夫人和穿著真絲旗袍的辜夫人手挽手首先進場；汪道涵先生和辜振甫先生則緊隨其后。連日來一直身著淺色服裝的汪、辜二人，此時都換上了深色西服，顯得莊重而有氣派。

10：50，汪道涵會長和辜振甫董事長在四份文本上先后簽上自己的名字。

唐樹備說：“在簽字時，臺灣方面仍然要突出兩岸的‘對等。按照中國人的傳統(tǒng)，右為尊。兩位老人要簽四個協(xié)議。因此，根據(jù)?；鶗矫娴慕ㄗh，在簽了兩個協(xié)議后，兩位老人互換位置。站在他們后邊的“兩會”成員換不換位置呢？如果站在后面的一二十人也跟著換，現(xiàn)場就亂了。我跟邱先生商量后，雙方就原地不動了。這就出現(xiàn)一個很有趣的畫面：辜先生后面站著的是海協(xié)會的我，汪先生后面站著的是?；鶗那襁M益。有一張照片記錄下了這個特殊而珍貴的鏡頭?！?/p>

簽字儀式結束后，汪道涵會長、辜振甫董事長以及雙方人員高舉香檳，相互道賀。舉世矚目的“汪辜會談”，至此降下了帷幕。

唐樹備接受記者采訪時曾透露了此次會談以外的故事：“當時民進黨派人到新加坡演了個鬧劇。會談的海皇大廈入口處前面有一個廣場，當時民進黨大概去了十來個人，一個個穿著T恤，外面套著西裝，汪會長的車隊到達大廈入口處時，他們突然一字排開，脫掉外套，露出了T恤背上寫的字：‘臺灣是臺灣，中國是中國。新加坡警方很快把他們驅離了?！?/p>

“還有這么一個插曲。我們知道辜先生很喜歡京劇的，我們在幫汪先生打理送給辜先生的禮物時，選來選去就決定送文化部出的10套京劇錄像帶，它是挑選中國歷來最好的京劇唱段，用當時原來人的聲音，然后現(xiàn)在人演，這其中還包括梅蘭芳先生的作品，非常精彩，極有收藏價值。不過后來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個片段是‘智取威虎山，但是又刪不了。我們研究來研究去，還是決定照原樣把這一整套錄像帶都原封不動地送給辜先生。因為我們想：這是一種藝術作品，而并不是一種政治性的禮品。我們相信辜先生會理解我們，我們無意在他面前冒犯國民黨，而只是希望他完整地欣賞中國大陸的京劇藝術?！?/p>

此次會談，引起了海峽兩岸人士的高度重視，也引起了全世界輿論的廣泛關注。它的影響力遠遠超過了會談成果本身。

“汪辜會談”首次實現(xiàn)兩岸“兩會”最高負責人直接見面會商，也是兩岸高層的一次正式會晤，它表明兩岸接觸對話的大門從此正式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