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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葬

2014-07-28 09:17張敏
延河·綠色文學(xué) 2014年5期
關(guān)鍵詞:劉軍李家婆婆

張敏

愿我的生命如河,靜靜流淌,流入大海。

——題記

“劉所長,哦,你看我這嘴,應(yīng)該叫小叔子了,是吧?弟媳。”朱曉都快將嘴巴咧到耳根子了,眼巴巴地看著張慧娟的臉,張慧娟輕輕撇開一邊嘴角微微點了點頭,朱曉就像打滿氣的藥管子一樣,一仰頭就喝下了劉軍敬的酒,酒水順著雙下巴一直淌到她那皺巴巴、黑乎乎的大襯衫上,緊緊地貼在她的胸脯上。

張慧娟攙著劉軍從東到西給每一桌敬酒。她今天穿著一件紅艷艷的長呢子大衣,短發(fā)干凈利落,嘴上抹得血紅,看著非常刺目。到蘇小曼的時候,張慧娟用手戳了戳劉軍?!斑@是李大哥的媳婦,長得標(biāo)致吧?可惜今天李大哥沒來,不知道他啥時候回來,到時候咱們的喜酒一定得給他補上!”蘇小曼聽得出張慧娟言語里的炫耀。劉軍的那雙眼睛看著蘇小曼直放光,蘇小曼搶下他手里的酒,閉上那雙杏仁眼,又黑又長的眼睫毛一抖一抖的,咕嚕幾聲就將那杯酒吞下肚。

蘇小曼上次見劉軍,是兩年前在鎮(zhèn)派出所,她去給兒子上戶口時,劉軍就晃著腿靠在椅子上,用那雙色瞇瞇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蘇小曼?!懊米右k啥事?”厚重的嘴唇下包裹著被煙熏黃的大板牙一上一下。“給孩子上戶口。”蘇小曼忍著快要嘔吐跡象,淡淡地說。“哦,這個比較麻煩!”說著,劉軍站起來,臉往蘇小曼跟前伸,鼻腔里噴出的氣息讓蘇小曼再也忍不住了,蘇小曼捂著鼻子和嘴巴,轉(zhuǎn)過身子就跑開了。最后婆婆跑到派出所對著劉軍不知說了什么話,很快,兒子李海的戶口就辦下來了。

蘇小曼給兒子取名叫李海,一是因為她自己對海的那種深切向往,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是,在蘇小曼心里,兒子的親爹就像海一樣,包容一切,讓她心潮澎湃。

蘇小曼看著鄉(xiāng)親們那些張燦爛的笑臉,聽著夾雜著朱曉一聲聲聒噪的“小叔子”的聲音,心里撕裂似的難受?!翱旖械?!看這倆傻娃!”張慧娟的兩個孩子站在矮出自己半頭的陌生男人面前,看著娘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似乎合不上,忸怩了半天,揚起頭,“爹!”劉軍一直低著頭,臉上一塊兒灰一塊兒白,緊閉著嘴巴不吭聲。張慧娟使勁戳了他幾下,劉軍半晌才極不情愿地悶哼了一聲,“哎!”蘇小曼知道他在嘆氣。這一幕讓席上開始了一陣騷動,蘇小曼在混亂中起身離開了。

蘇小曼第一次來三紅家,是兩年前吃三紅和張慧娟的喜酒,那時候三紅與張慧娟的新房還是破舊的土坯房。時間過得真快!蘇小曼感慨道。她坐在坡頭的那塊大石頭上,上面似乎還有三紅留下來的溫度,蘇小曼看著這條無盡的土坡,呆呆的盯著從土坡盡頭緩緩走上來的人,不自覺的又想起了那個海一樣的男人。

“三紅又娶老婆了,這下子有人管了,以后不是野漢子了!”李老娘從搖椅上吃力的直起身子,用手來回?fù)u著那臺大收音機生了銹的天線,那天線是兩條粗粗的鐵絲,長長的豎起來,伴著“嗞嗞”的刺耳聲,那原本的大嗓門此刻更是洪亮。

蘇小曼正站在門邊在用印著大紅牡丹的洋瓷臉盆洗臉,聽見婆婆的女高音,她悄悄將門簾拉開一條縫,一邊用毛巾擦臉上的水,一邊來回轉(zhuǎn)著眼珠子往外瞅。

“李大媽,以后就有人給我洗衣服做飯了,以后來你家挑水就干干凈凈的,絕對讓你聞不見難聞的農(nóng)藥味兒?!边@個村子座落在土塬上,見水太深了,要打一口井可不容易,李家是這個村子極少有井中的一家,附近的鄉(xiāng)黨都來這里挑水吃。蘇小曼看見男人骨骼分明的笑臉一絲絲穿梭,一下子就酸到了她的心里。她呆呆的望著這個高大挺拔的漢子在婆婆的話里一點點紅了臉,竟沒有忍住笑出聲來。

“曼曼,是三紅吧?”床上的男人在翻來覆去后終于睜開了眼睛。一個月零七天以前蘇小曼在娘和哥哥姐姐的威逼下見了一個瘦骨嶙峋、高高大大的男人,第一眼看去時蘇小曼有點發(fā)憷,但是在一個月前,娘就哭哭啼啼的牽著蘇小曼的手,將她交到了坐著拖拉機來的男人手里。就是這個男人,李家寶,李家的獨苗,一個被娘寵著,被爹捧著的男人。李家寶見蘇小曼沒吭聲,又接著說,“這小子,咱們辦喜事那天,他一直忙前忙后,你估計沒見到,他是我從小到大帶的兵呀,一口一個李哥叫著我。小時候,我每次都把吃不完的白饅頭給他,要他夜里去塬上給老貓抓蛐蛐吃,他最聽我話了!”蘇小曼看著自家男人揚起眉毛講的得意洋洋,不時咂咂嘴,若有所思的笑。李家寶是個驕傲的男人,那些優(yōu)越感全是李老爹給的。

李家老爹是鎮(zhèn)上信用社的主任,是有文化的能人,雙手在算盤上飛舞那可是一絕。所以,在村里,李家老爹聲望很高,誰家有個啥事,不管是結(jié)婚、孩子滿月,還是老人過壽、去世,只要能請到李老爹去說道說道,就是有面子的象征。而李家寶仗著自己的老爹,不僅在信用社做著一份閑職,而且在村里被講成是優(yōu)秀的小伙子。所以,蘇小曼的娘家人苦口婆心的告訴她,跟著李家寶不愁吃穿,不用受累,得好好抓住,不敢錯過了。

“這小子,又娶老婆了,上次娶了個長得還行,誰知道是個精神病,我就說呢,他哪里有那么大的福氣!那個瘋子在村里發(fā)瘋?cè)侨诵υ?,他們娘家人都?dāng)甩開了燙手紅芋,只有三紅那傻子,不僅給治病,還照顧吃喝拉撒。最后還是三紅娘硬是瞞著他給送回家去的,這小子,人太傻,還因此怪了他娘好一陣子,說什么,做人要厚道!”蘇小曼還是沒有說話,而且表情凝重了一些,她在想,剛才那張健康得讓人看著舒服的臉,為何自己會為他有點兒心疼,她覺得他一點都不傻。李家寶見蘇小曼三幾聲都碰不響,他那股子火上來又被自己硬生生的壓下去。李家寶想不通,蘇小曼在自己家里頭不愁吃,不愁穿,而且自己愛她,對她百依百順的,可是蘇小曼對自己總是冷冷淡淡的,每天晚上睡在一張床上,他都覺得蘇小曼離自己很遠(yuǎn),他覺得自己的媳婦總會離開。李家寶好像是為了證明蘇小曼是自己一輩子的媳婦,他要蘇小曼給自己每天端水洗腳,他想盡快讓蘇小曼給自己生個孩子。

三紅來了好幾回,都被李老娘給噎了回去。最后三紅就悄悄背著藥管子將李家自留地兩畝多地的藥給打了。

三紅的婚禮上,李老爹坐在最東邊的上席,他站起來清了清嗓子。“鄉(xiāng)黨們,大家靜一靜!”席上的女人立刻都停下了嘰嘰喳喳的嘴,哄著旁邊的孩子不要吵鬧,圍著李家寶劃拳的男人們也都停止了吆喝,李家寶被灌得滿臉通紅,眼睛瞇成一條線對著旁邊說“我爹要講話了,我爹要講話了。靜一靜!”蘇小曼看著公公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向前抻了抻,露出那雙因常年打算盤而細(xì)白的大手。

“今天,是咱們王家第三次請我來吃喜酒!”公公講了一句又停下來,像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的國旗下講話,一本正經(jīng)的,蘇小曼心里覺得。三紅笑著攙著新媳婦從屋里走出來,席上又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著?!伴L得挺端正的,看那條長辮子,黑的呀!”“聽說他上個丈夫是被她克死的,印堂發(fā)黑,克夫命!”……蘇小曼不去聽,轉(zhuǎn)過頭去看著那個女人,穿一件短呢子,是大紅色卻有些發(fā)黑,下擺突兀的翹起來,僵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兩只眼睛似乎是空洞洞的,那條又長又黑的辮子耷拉在背上。三紅站在旁邊,一直在笑,黝黑的臉上笑得通紅,像天快黑時最后的那抹晚霞,很迷人。

蘇小曼嫁進來這個村子,娘給她的家,小曼一直都接受不了這個丈夫,這些家人,總覺得陌生。她一直記得的王家新的一句詩“在山的那邊,是海!”她覺得自己的路會很長,她的人生不會在這里停下。

蘇小曼看見公公輕飄飄的捻起一杯酒,動作都快要浮起來了,像秋天飄忽不定的云,像院墻上的草,喝沒喝,蘇小曼看不清楚,只是公公的表情很矛盾,好像很享受,卻又緊緊皺著眉頭。

“嗯!”場面又恢復(fù)了安靜。李老爹才又繼續(xù)往下說,“三紅的上個老婆騙得大家好辛苦,有病咱就是有病,誠實很重要,不能禍害人吶!慧娟!”李老爹擺手示意新媳婦向前走來。張慧娟扒開三紅攙著自己的手,徑直走到一桌席前,一手拉一個孩子走到李老爹面前。張慧娟拉了拉有點抽得變形的呢子下擺,又用手捋好那條粗辮子放在肩膀上。“李叔,我會和三紅好好把孩子拉扯大的!”席上又開始了更激烈的一陣嘩然,有的人甚至直接指著張慧娟,一臉的憤怒。直到現(xiàn)在蘇小曼都在思考,為什么聽見這樣的話,三紅的臉依舊像平靜的大海,一點漣漪也沒有起。

“三紅答應(yīng)我,會把這兩個娃當(dāng)成自己的養(yǎng)。也是,我跟三紅結(jié)了婚,我的娃也要叫三紅爹的,這兩個娃也會是隨著王家姓王的……”張慧娟的聲音透著哀求??商K小曼一點兒也不想聽她說什么,她找到三紅的臉,只見三紅站在角落里,那么安靜地看著自己所謂的媳婦,蘇小曼看得出,三紅的眉頭有一些皺,只有一點點皺,別人看不出來的。

“你要是敢騙我兄弟,我他媽不弄死你!”突然爆發(fā)的男人粗吼聲打斷了張慧娟的話。蘇小曼聽李家寶講,說三紅挺可憐的,剛出生爹生病死了,上頭本來兩個哥哥,大紅小時候貪耍,小小的跑到火車道上玩被火車搗碎連骨頭都找不到,王大娘一個女人拉扯兩個男娃。三紅老實懂事,十幾歲就開始背著藥管子給人家打藥養(yǎng)家里,可是他哥二紅,長得人模人樣,整天只知道耍嘴皮子,懶得都出名了。蘇小曼想,這就是三紅的二哥吧!

“二紅,喝高了也不要在這撒瘋。趕緊回去!”

酒席開始混亂起來。李老爹推著突然沖向張慧娟的二紅,平時出了名的妻管嚴(yán)今天卻異常固執(zhí)。二紅老婆朱曉剛上去拉了一把就被二紅一扭身使勁甩到了地上,朱曉趴在地上,驚恐的看著平時綿羊一樣的丈夫,自己也不敢再繼續(xù)糾纏,很快從地上爬起來,像嗷嗷待哺不認(rèn)理兒的毛孩子,憋著漲紅的臉,沖著二紅喊了一句“有種了??!回去先讓你死!”說完便灰溜溜的跑了。其實,婚宴第二天,蘇小曼在坡頭看見二紅時,滿臉都是深深淺淺被挖出來的血印子。

可二紅借著酒勁,接著剛才的威風(fēng)勁,伸出手指頭對著張慧娟的鼻尖,“我的親弟弟呀,我這個做哥的沒有啥本事,靠著兄弟一藥管子一藥管子的拼命才娶到了婆娘,不是我兄弟,我二紅都得被逼死了!”二紅說著,竟嚎啕大哭起來。

二紅是個沒出息的懶東西,可偏偏看上了鄰村有錢人朱家的女兒朱曉。憑著自己耍嘴皮子和那張小白臉,朱曉不到一個禮拜就以身相許了。朱家瞧不上王家的窮酸樣兒,不同意這門親事,可是礙于不爭氣的女兒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提出,只要王家給朱家送上一臺電視機就嫁女兒。眼看著一下子二哥白了頭發(fā),娘嘴里也老哆嗦著“電視機呀!要命吶!”那段時間,王家一大家子人都為了二紅的電視機吃不下,睡不著。二紅跪在他娘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王大娘只有干著急,陪著兒子哭。最后,消失了幾天的三紅回來了,二紅老遠(yuǎn)就聞見濃濃的藥味兒。幾天不見,自己的弟弟原本健康的臉此刻卻黃得發(fā)黑,肩膀上磨破了兩個洞,鞋尖兒的大拇指裹著泥土露在外邊。三紅攤開滿是血泡的手掌,是一張張大大小小的人民幣?!案纾疫@幾年偷偷存起來娶媳婦的錢,還有我這幾天在塬上打藥掙的錢,一共這么多,你先用吧!”二紅顫抖著手從弟弟手上接過了錢。最后,二紅如自己所愿的娶了貌美的朱曉。在二紅辦完喜事后,三紅似乎是沾著了喜氣。有人竟然帶著女兒親自上門給三紅說媳婦。三紅娘看著那女的長得挺俊俏,而且個兒高胳膊粗,是塊過日子的好料。三紅娘眼瞅著開心,但是老二剛結(jié)婚,這彩禮錢拿不出呀!誰知道那女的她爹說看著三紅老實勤勞,家里能給得起啥就給啥吧!三紅娘被這天上掉餡餅的事砸得滿心歡喜,可女人的爹比三紅娘都急。村里人都說這事太便宜了,怕是靠不住,可三紅娘那時候哪管得了這些呀!結(jié)果,三紅就用半袋子玉米面換來了一個帶瘴的媳婦。從同一席的女人嘴里,蘇小曼知道了這些。這就是李家寶嘴里的傻子,蘇小曼覺得三紅一點都不傻,煙囪里的煙被風(fēng)卷進了空氣中,嗆得蘇小曼喉嚨澀澀的。

“哥,快別這么說,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三紅幾步跨到張慧娟旁邊,掰下二紅豎起來的手指頭,“現(xiàn)在你弟我也娶到媳婦了,咱們的好日子在后頭呢!”蘇小曼看著這個男人拼命保護女人的樣子,她的心有些激動,有些向往!這樣奮不顧身的三紅,讓蘇小曼想到了張愛玲小說里的大海,就是帶給人一種包容一切,融化萬物的感覺。

“弟媳婦,呵呵,我就是操心我這個傻弟弟別再叫人給騙了,一根筋的老是為人家著想。上次娶的媳婦,剛開始倒挺正常,誰知道后來病犯了,折騰得三紅要死了??扇t最后還嫌娘悄悄送走了那女人,說什么不厚道。哎!你叫我說啥好呢!”

二紅轉(zhuǎn)過頭看看三紅,搖搖頭,拿起一盅酒,“不管咋說,跟了我弟,你是占了便宜的,好好跟他過日子!”說完,一仰頭咽下了酒。

三紅喜事辦完的那天晚上,蘇小曼給日記本上寫了這樣一段話:“我被周圍的人打碎了對白流蘇與范柳原浪漫的幻想,但是今天這個男人讓我相信,范柳原在黑夜的淺水灣給白流蘇看的‘野火花真的很紅!”

婚后,三紅到李家來挑水比以前頻繁了,蘇小曼再也沒聽到婆婆大聲喊叫有酸臭的農(nóng)藥味兒。對于穿戴整齊的三紅,村里的男女老少都開始對張慧娟贊不絕口。可是,蘇小曼覺得,三紅這樣的男人應(yīng)該被照顧得更好。

李家的門口是通向村子里的唯一一條土坡坡頭,回村子的人都得經(jīng)過這里,蘇小曼每到黃昏,就準(zhǔn)時站在坡頭。天灰蒙蒙的,干澀的黃土隨著晚風(fēng)從土坡上卷起來,跳著扭曲鬼魅的舞蹈?!叭思胰t結(jié)婚了不要孩子,那有張慧娟給帶的現(xiàn)成的,一兒一女都半大不小了,這幾天三紅正在忙著給兩個孩子轉(zhuǎn)戶口,到時候這兩個孩子可都姓王!咱們家遇不上這樣的好事。你看你可是什么都不干,就在家看你的那些個破書靠家寶養(yǎng)著,這多好的,小曼,家寶可是李家的獨苗,就算娘求求你了,上上心吧!”婆婆的話一遍遍在蘇小曼腦子里翻騰。自己沒有不要孩子呀!李家寶也很努力……蘇小曼想得有些煩躁。望著東邊是海的方向,蘇小曼看見土坡盡頭,三紅背著藥管子往上走,一步一步,向蘇小曼涌來,此刻所有從云層里擠出來的光都被男人所收集,一束一束投在那個熟悉的身影上,刺得蘇小曼張不開眼睛。

“妹子。又在這里吸黃土呢!”三紅小李家寶三歲,總是叫李家寶李哥,所以那次去挑水,看見了正在院子里看書的蘇小曼,直接沖著喊了聲李大嫂,蘇小曼聽了,氣呼呼的合了書,一邊往房間走一邊說:“叫什么嫂子,我比你還小幾歲呢!”從那以后,三紅在沒人的地方,就喊蘇小曼為妹子。蘇小曼聽著三紅叫自己妹子,有種被捧起來的感覺,聽著讓人開心。

蘇小曼想到剛才婆婆提到的事情,“聽說你在給兩個孩子上戶口,咋樣了?”

“哎!那個所長劉軍說啥遷戶口比較麻煩,讓等等再看?!比t低下去的頭突然抬起來,“妹子,不說這個了。你上次給我講到了白流蘇獨守空房,范柳原不知音信,后來呢,那男人不會再也沒回來吧!那可真不夠爺們!”三紅說到這里有些氣憤,一只手握拳在另一個手掌心捶打著。蘇小曼看著,覺得海浪翻涌就是這樣的,帶著些巨響,讓人心情奔放。

“后來,范柳原冒著戰(zhàn)亂救出了身處危險與恐懼中的白流蘇,他們共度了生死,最后……幸福的在一起了,對,我想是幸福的!”蘇小曼說著有些情不自禁,眼睛紅紅的看著三紅。為什么自己如此激動,為什么在他面前這樣重復(fù)白流蘇與范柳原的結(jié)局。蘇小曼想著更亂了,轉(zhuǎn)過身驚慌失措的跑開了,留下了驚愕的三紅,眼巴巴瞅著這個顫抖的背影顛著遠(yuǎn)了。

后來的一段時間里,蘇小曼與三紅的交集因為那個白流蘇和范柳原的結(jié)局變得少之又少。她不敢面對三紅,她怕自己會情不由己。蘇小曼每天的日記除了對海的期盼就是對那個男人的渴望。她拿起張愛玲的《傾城之戀》重新開始看,就像婆婆說的那樣,她不會掙錢,不會種莊稼,不會,不會生孩子,只會讀書,不該吃飯該去吃書。蘇小曼又何嘗不想這樣,也只有這樣,蘇小曼會覺得的夢想還在,才能體會人性美好的溫情。

醫(yī)院的走廊里。李老娘拉著醫(yī)生的胳膊,嘶啞的聲音還在掙扎著苦苦哀求著。這是李老爹第二次因為腦溢血被送進醫(yī)院。醫(yī)生試圖拉開婆婆死死不放的手,聲音淡淡的、慢慢的,像在宣判什么,“這個病一復(fù)發(fā)就很麻煩了!老爺子這半個月一直是藥養(yǎng)著呢,現(xiàn)在就讓他高興點,你們一方面也準(zhǔn)備好后事吧!”

李老娘突然就停止了哭泣,松開了手癱在地上,低著頭,額頭前的頭發(fā)一縷一縷散下來遮住了臉。蘇小曼提著熬好的面糊糊走進醫(yī)院時,看見了異常安靜的婆婆,就像經(jīng)歷了暴風(fēng)雨后的雜草,毫無生氣,蘇小曼看不清婆婆臉上的表情,只是覺得,這個大嗓門的老太太再也不會鬧火了。

“爹,我們馬上要孩子,一定讓您抱上大孫子!嗚嗚……”李家寶抽噎的說不出話來。病房里,這對父子的生離死別讓整個病房都充滿了悲涼。公公躺在慘白的病床上,那些繁雜的儀器被撤走了,空曠的可怕,沒有鄉(xiāng)親們圍捧的主任顯得分外孤獨,像一朵無人觀賞的花,傷心的凋零著。這還是那個在人群中“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驕傲老人嗎?

“爹,我以后一定爭氣,再也不胡作非為了……”蘇小曼走到丈夫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想減輕這個男人的顫抖。李家寶一把抱住了蘇小曼的腰,“小曼,我們馬上就給爹生個大胖孫子,是吧?”“爹,會的!會的……”蘇小曼嗚咽著聲音重復(fù)著,因為除了這個,她不知道說什么。床上的老人顫抖著松垮下來的眼皮,嘴巴張開一條縫后又很快合住了。

李老爹下葬的那天,村子里幾乎所有的鄉(xiāng)黨都來送了。村里男人一人一锨土,一個村里響當(dāng)當(dāng)?shù)哪苋撕芸炀拖г诟吒叩耐炼牙?。李家寶跪在墳前,任蘇小曼怎么拉都不肯起來。李家寶是愛自己的爹的,是敬佩更是依賴。蘇小曼曾經(jīng)聽他講過,小時候有一次調(diào)皮去塬上抓黃鼠狼,結(jié)果一不小心就跌進了一個廢棄的磚瓦窯里,天黑了他一個人嚇得哭暈過去,一醒來,就躺在自家的床上,娘在旁邊哭腫了眼睛。爹頭上纏著一圈一圈的紗布,胳膊上盡是血口子,就站在床邊上看著自己。最后知道,是爹找遍了村子,最后在磚瓦窯才找到的,背著自己往上爬,一次次摔下去,就拼命跑護著背上的兒子,結(jié)果頭破血流的仍然不肯去醫(yī)院,死死地守在家里要看兒子醒過來。蘇小曼明白了,李家寶對父親的愛,不僅是濃厚的親情,更多的還有感恩。

婆婆那臺刺耳的收音機再也沒有響過了,她將熬好的的一些不知名的補湯放在蘇小曼房間的窗臺上,然后就早出晚歸忙活著那些菜地,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檢查那裝藥的碗是不是空了??墒翘K小曼的肚子依然沒有一點大起來的跡象。婆婆開始在飯桌上總是冷不丁的來一句“小曼,你咋回事呀!你不會跟三紅以前娶的那位一樣,有病瞞著我們吧?”蘇小曼將飯在嘴里反復(fù)嚼著,就是咽不下去。李家寶以前對蘇小曼總是充滿熱情,不管蘇小曼多么冷,他從來都是火熱的,面對這個他愛的女人。可整天看著公公立在家里的牌位,聽著婆婆語重心長的哀求,李家寶除了在床上表現(xiàn)出異常的火熱,其他時候看見蘇小曼都是冷冷的,多一句話都沒有。蘇小曼明白這個家的沉重,她安安靜靜的,臉上沒有喜怒哀樂。

李家寶這陣子總是一覺睡到日落西山,起來就盯著亂糟糟的頭發(fā),拿一把彈弓出去。其實,在李老爹去世沒多久,李家寶在信用社的閑職也被找理由撤掉了,以前求李家寶辦事的那伙人老愛來家里拉著李家寶喝茶喝酒,現(xiàn)在也沒有了。他走在路上就感覺大家看他的眼神帶著嘲諷,特別是抱著小孩的,他都是躲著走。走著走著就去李老爹的墳上站著。

今年的雨水格外多,土坡被來來去去的人蹚得泥濘不堪,三紅每次從土坡上來,黑布鞋底下都帶了厚厚一層泥。蘇小曼站著,三紅就坐在她身邊的石頭上,脫下鞋子“啪啪”往地上摔,泥塊兒往四周濺得很遠(yuǎn),像大樹茂密的樹冠。

今天,婆婆逼著她和李家寶去醫(yī)院看了檢查結(jié)果,醫(yī)生告訴他們說是李家寶沒有生育功能。蘇小曼當(dāng)時有如釋重負(fù)的感覺,也許是被婆婆和李家寶逼得太緊,自己終于得以清白了??缮磉叺哪腥艘涣餆熅团艿貌灰娏?。蘇小曼責(zé)怪自己太自私,回到家,面對婆婆的追問,蘇小曼什么也沒說。

“啪啪……”三紅一下一下有力的將鞋子拍在地上,一下一下有力的撞擊著蘇小曼的心。

“給孩子把戶口上好了?”蘇小曼想起來三紅給兩個孩子辦戶口過了這么長時間了,就隨口問問。

“沒呢!我媳婦去找了,說劉所長得往上報,上頭得批,不急,慢慢來?!比t語調(diào)輕輕地,蘇小曼還想著,三紅娘一直鬧得厲害,說要趕緊給孩子上戶口,以為三紅會很苦悶,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xì)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碧K小曼合上日記本躺在床上看書,李家寶醉醺醺的踢開門進來,搶下蘇小曼手里的書往旁邊一扔?!靶÷?,呵呵,我不是男人,我們李家要絕后了!”男人紅著眼睛盯著她,蘇小曼不知道說什么,用一只手拉著李家寶在床邊靠著自己坐下?!奥覍δ愣嗪醚?!是吧?”蘇小曼點點頭?!安唬〔缓?!我沒有辦法讓你生孩子。你后悔了吧?”蘇小曼搖搖頭。蘇小曼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用,這個男人已經(jīng)不堪一擊了。突然,李家寶順著床滑下去跪在蘇小曼面前,蘇小曼懵了,使勁將男人往起來拉,可李家寶掙開她的手,死死地、沉沉地跪著,一動不動。

“小曼,我求求你,替我們李家生個孩子吧,我求求你了!”李家寶此時已經(jīng)泣不成聲?!澳愕牟】梢灾魏玫?,我們會有孩子的。”蘇小曼以為這個男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思想混亂了,只是安慰道。蘇小曼也知道,李家寶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她還是蒼白無力的安慰著。

“小曼。今天我在爹墳前想,這樣下去沒辦法抬頭呀。我不能讓別人笑我們李家斷子絕孫,我不能丟爹的人,不能叫爹失望,你幫幫我吧!你是我李家寶的媳婦,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碧K小曼越聽越覺得心里沒底,她搖著李家寶的手,“什么意思?”蘇小曼經(jīng)不起李家寶這樣的煙霧彈。

李家寶聽見蘇小曼說話,趕緊抹干了臉上的眼淚,抬起頭看著眼巴巴看著蘇小曼的眼睛,“我都想好了,你悄悄和三紅生個孩子,三紅老實,最聽我的話,我求他,他永遠(yuǎn)不會告訴任何人的?!碧K小曼看著李家寶,想說什么,又不想說。她為這個男人心痛,心酸。她身體無力的緩緩溜進被窩,用被子蒙著頭,眼睛睜得大大的,淚水涌出來,還是順著臉頰灌進了脖子里。李家寶用頭磕在床沿,狠狠地,不停地……

天氣有些燥熱,院子里的棗樹被時不時吹起來的風(fēng)搖晃著,那些干掉的,腐爛掉的棗子“咚咚”幾聲砸在地上,無聲無息的不知道滾到哪里去了。夏天的夜晚黑下來的過程特別漫長。月亮才剛剛掛起來,又大又圓,像一雙好奇的眼睛。

“有一天,我們的文明整個被毀掉了,什么都完了,燒完了、坍完了、也許還剩下這堵墻……”蘇小曼讀到這里停下來,在微黃色的燈光下抬起頭,月光像一條柔軟的河流瀉進房間,映在地上,像一汪清澈的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彼蝗幌肫鹆诉@首詩,她想到她夢想的那片海此刻也被月光印染,她心里的那個人此刻與他共賞一輪明月。

門,突然被推開了,蘇小曼夢里的人披著月光輕輕走進來,蘇小曼抬起頭,看著男人柔和的輪廓,她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妹子,是李哥跪在我跟前求我的,頭都磕破了,直流血,他說我不答應(yīng)他就不起來……”三紅慌亂的解釋著,兩只手在空中換了好幾個地方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流蘇,如果我們在那個時候在這墻根底下遇見了……流蘇,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碧K小曼打斷了三紅的話,低下頭,接著剛才的地方讀完。

“妹子,我三紅不是那種人,如果你說一句不同意,我三紅就走!”蘇小曼盯著三紅開始微笑,她多么愿意呀!為這樣海一樣的男人付出,生兒育女,在她內(nèi)心最深處,她很向往。

房間里唯一的那點微弱的光亮都滅了,李家寶躲在黑夜里,望著自己的婚房,自己的媳婦,此刻屬于另一個男人,他的呼吸似乎都停了,像死了一樣。

院子里的棗子“吧嗒吧嗒”撒歡兒的往下掉,蘇小曼打開燈,身邊的人已經(jīng)離開,旁邊有男人高大的身子留下的凹陷處,蘇小曼用手撫摸著,努力的吸氣享受著他們留下的甜蜜的芳香。心里說不出的安詳。翻開日記本,她寫下了這樣一句話,“愿我的生命如河,靜靜流淌,流入大海?!彼幌肫届o的活著,追求平靜的夢想,這些,在她看來,只有三紅懂自己所維持的那份珍貴。嘩啦啦的大雨再也忍不住,頃刻間萬物聲息都埋沒在鋪天蓋地的雨聲里。蘇小曼躺在留有余溫的被窩里,那個男人就又鉆進了她的思緒。她甘愿沉在三紅這片深不見底的海里。

蘇小曼喜歡這樣的愛做夢的自己,就像長不大的孩子,永遠(yuǎn)停留在學(xué)生時代。永遠(yuǎn)梳著兩個整齊的麻花辮,穿白色的棉襯衫,黑色的棉布褲子,腳上是黑絨系帶布鞋。再加上天生又圓又肉的臉,活脫脫就一個學(xué)生妹。蘇小曼討厭那些結(jié)了婚的女人就變得邋遢,穿寬大的的確良汗衫,一走路就看見圓鼓鼓的胸部晃動,頭發(fā)隨意盤在腦袋上,就像朱曉,都說二紅娶了個美麗的媳婦,可蘇小曼對著朱曉那雙黑乎乎的花布鞋怎么也不肯相信。蘇小曼可絕不允許自己淪落成那樣。

有一天,三紅看見蘇小曼穿著婆婆的大藍(lán)外套,蹬著一雙大膠鞋,頭發(fā)用毛巾綁在腦勺上向下耷拉著,婆婆要蘇小曼打掃豬圈,蘇小曼怕弄臟自己的衣服。她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拿著锨圍著睡死的老母豬劃來劃去。 “哈哈,妹子,你趕緊去換衣服吧,還是學(xué)生娃的讀書樣兒看起來好看,這……這個不適合你!”蘇小曼被前來挑水的三紅指著笑,笑的三紅五官都分離了。蘇小曼娘家上有三哥哥,兩個姐姐,爹媽和哥哥姐姐都慣著這個小妹,什么農(nóng)活基本上輪不到她。嫁到李家后,家里也沒什么重活累活,再加上婆婆勤快,一天到晚閑不下來。所以,蘇小曼作為農(nóng)村婦女,連基本的家務(wù)活都干不好。蘇小曼以為三紅肯定會瞧不起她這個懶女人,笨女人。

蘇小曼發(fā)現(xiàn),原來有人喜歡她讀書的樣子,有人喜歡她不配做女人的樣子。這就夠了,只要他喜歡,她就愿意堅持。那片海是夢,有時候會冰涼蘇小曼的心,可三紅卻像暖流一樣讓蘇小曼的心血沸騰。

后來,三紅按時在每天晚上早早過來,他來的時候,蘇小曼總是在讀書。之后,三紅還是悄悄離開。而到了早晨,蘇小曼一睜開眼睛,就會發(fā)現(xiàn)李家寶睡在身邊,眼睛擠得死死的,不動,也不說一句話,像不存在一樣。

“妹子,你跟紙片兒一樣,要多吃飯!”

“其實,張慧娟一個人養(yǎng)大兩個孩子不容易呀!她想住新房子,一個女人,就為了求安穩(wěn)?!睆埢劬暾媸莻€厲害的女人,蘇小曼心里說著。

“妹子,你讀書的樣子真好看!”

“呵呵,身上有酸臭了。房子快好了,慧娟心急,我也就一天沒歇著!”雖然這樣覺得,不得不承認(rèn),張慧娟確實厲害,蘇小曼佩服她,但卻不贊賞她。

……

三紅摟著蘇小曼說這些話的時候,蘇小曼使勁看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說自己時,聲音是輕快地,聽起來像是戲謔,而說到張慧娟時,更像在講一個遙遠(yuǎn)的、陌生的故事,蘇小曼聽著,心里暗自竊喜。

三紅昨天晚上告訴她,今天要搬進新房子了。蘇小曼依舊在燈下讀書,這樣,在三紅起身走后,蘇小曼就會夢里將白流蘇與范柳原的一切浪漫變成自己跟三紅的。

“咚咚……”棗子還是往下砸著,蘇小曼都擔(dān)心棗樹是不是都變禿了。月亮隱進云層里,一會會兒又出來,跟蘇小曼的心捉迷藏似的。

蘇小曼像是融進了大海里,無法自拔,她感覺得到,三紅也是輕松愉悅的。兩人都有些戀戀不舍,纏綿悱惻,欲罷不能……可是,三紅總會離開,即使再幸福,再不舍。

風(fēng)吹得更猛了,月亮也隱進云層里不肯出來,外邊漆黑漆黑的一片。蘇小曼在日記本上寫著,寫著那些她不能言說的話。雷聲從遠(yuǎn)處奔走過來,“轟隆隆”,一陣一陣,悶響聲要震得蘇小曼的心發(fā)慌,頃刻間,雨似乎是倒下來的,又急又大。蘇小曼躲進被窩,像是撲進了一個堅實的胸膛,不久,她又沉迷在屬于自己的那場“傾城之戀”中。

蘇小曼被朱曉的謾罵聲吵醒,“那女人真是個禍害,三紅說是昨天回去早了給拉電線呢!可是不知什么事情給耽擱得回去晚了!她就是要急死呀!嗚嗚……”朱曉話說到一半就開始哭。蘇小曼似乎感覺到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李家寶也直起身子仔細(xì)聽著門外的動靜?!袄畲竽?,你說昨晚上打雷閃電的,雨下的那么大,那女人就不能等嗎?鬧著硬是讓我家小叔子去房頂拉好電線,可憐三紅被逼的不能睡覺,只好就去了……誰知道,這一上去,線拉好了,人卻被電死了……”

蘇小曼明顯感受到李家寶身子一顫就癱倒下去。蘇小曼想直起身子,可是手腳卻使不上勁兒,“不會的,怎么會呢?……”蘇小曼嘴里一遍一遍重復(fù)著,隔著被子在身邊的男人身上捶打著,沒有哭腔,眼淚卻已經(jīng)糊滿了整張臉。蘇小曼一直是那么平靜的人,可是此刻,這個女人失去了理智,瘋了似的。這個男人就是蘇小曼的底線,她早已沉淪進三紅的那片汪洋中,只有三紅才會讓她變得不是自己。

“這女人,真是禍害,現(xiàn)在房子給蓋好了,可憐三紅還沒有住上一天,我們家小叔子幫她養(yǎng)孩子,別說是給生個親的,連那兩個娃的戶口到現(xiàn)在還沒有給過好呢。三紅真是拼死拼活給那女人造了福了……”朱曉似乎很氣憤,似乎真的很替自家小叔子委屈,一邊向李大娘哭訴一邊抹眼淚。

老墳堆已經(jīng)密密麻麻擠滿了新墳舊墳,大家正議論要將三紅埋在哪里時,李家寶告訴鄉(xiāng)黨,已經(jīng)為好弟兄在自家菜地挖好了一個大坑,說自己兄弟活著沒住新房,死了得住得寬展。

蘇小曼站在坡頭看著三紅的棺材被男人們抬著從土坡往下走,人們步子揚起的塵土將棺材裹成金色,漸漸地,蘇小曼再也看不見,她覺得,三紅是融進海里了,回到他的世界去了,她也會去的。

李家寶膝蓋上沾滿了泥土。從埋完三紅回來,李家寶就只說了一句話?!斑@個村子太小了,到處都是眼睛!”李家寶面對自己曾口口聲聲說愛的女人,那些驕傲早就被磨滅了,到現(xiàn)在,脆弱的連蘇小曼的眼睛都不敢看。

男人悄悄地轉(zhuǎn)身,關(guān)上房門,只留下屋子里沉默的蘇小曼。

晚上,蘇小曼惡心的難受,都快把腸子吐出來了,李家寶還沒回來。婆婆聽見動靜,跑過來看看狀況,拉著蘇小曼的手,黯然的眼珠子燃起了火苗,“小曼,有了,老頭子可是有孫子了!”

李家寶一直沒有回家。

蘇小曼想知道李家寶知道自己懷孕了會是怎樣的心情。婆婆在晚上就對著公公的牌位悶聲痛哭,早上起來瞇著紅腫的眼睛給蘇小曼笑,什么也不問,也不說。

蘇小曼知道,三紅是想讓她好好活著,所以派來孩子陪她,她要好好活著,把自己和三紅的孩子養(yǎng)大成人。孩子出生了,孩子會叫媽媽了,孩子會跑了,蘇小曼常帶著李海站在黃昏下的坡頭,她指著坡的盡頭告訴孩子,那邊是海,是世界上最美麗,最遼闊的東西。那片海對于現(xiàn)在的蘇小曼來說,是閉口不談的。

有一次明亮的天突然間就下起了大白雨,蘇小曼想著婆婆還在菜地沒有回來,就背著兒子趕去給婆婆送傘,誰知道剛走到菜地頭,雨就停了?!澳憧纯?,這三紅才走兩年,那女人就不管不顧了,老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呢,張慧娟可真是沒良心呀!”蘇小曼順著婆婆的目光看過去,荒草肆意瘋長著,不仔細(xì)看幾乎找不到墳堆。“是呀!三紅善良老實,而且勤勞肯吃苦,多好的男人呀!”蘇小曼想起那個男人,嘴角就不自覺的上揚?!靶÷ 碧K小曼回過神來,婆婆的眼神有些詭異。“家寶那樣重兄弟情義,三紅真是好福分。”蘇小曼極力掩飾著,照舊用剛才的語調(diào)講?!澳?,你抓疼我的手了!”李海趴在蘇小曼的背上喊著,蘇小曼感覺到自己手心是濕的?!靶『?,喊奶奶,咱們回家了!”蘇小曼背著兒子一路上好幾次都要摔倒。她想,是三紅想看看自己的孩子吧?那片海是有牽掛的!

今天婆婆叫蘇小曼去吃張慧娟的喜酒時說,蘇小曼不喜歡這種熱鬧的場合?!靶÷鼌?!我去了張慧娟和劉軍都會不舒服的。我不想擾了人家的喜事。”蘇小曼不明白,還以為婆婆嫌自己太老了或是穿得出不去門。實際上,自從李老爹死后,兒子不知音信后,婆婆就不太出門,不是在家忙活,就是呆在菜地里一整天?!澳?,怎么會呢?誰會嫌棄你呢?”蘇小曼撒著嬌安慰婆婆。蘇小曼現(xiàn)在和婆婆相依為命,看見婆婆寵溺孫子的樣子,蘇小曼總是不安。婆婆對于她為李家生下孫子,還在兒子走了這么長時間里從沒提過離開很感動。所以,婆媳倆關(guān)系好的就像母女一樣?!靶÷?,你知道為啥上次我去找劉軍他就順溜把小海的戶口辦了不,那是因為他跟張慧娟在菜地旁邊的茅草屋里,脫得光光的睡在一起讓我看見了,他害怕我亂說唄!”蘇小曼前幾天就聽見來挑水的二紅跟婆婆抱怨說:“他娘的張慧娟真是狐貍精呀!我那親弟才走了多長時間,我這當(dāng)哥的去借個藥管子都不給。劉軍這會又被他禍害上了,前幾天請劉軍喝酒,他喝醉了就講張慧娟太精了,本想偷個腥,卻賠上了自己整塊兒肉。哈哈,又一個倒霉蛋栽那女人手里了!”蘇小曼一直承認(rèn),這個女人確實厲害!蘇小曼替三紅恨,替三紅感到不值,這個女人在三紅死后不到兩年就不忍守寡了。

其實劉軍辦事是挺折騰人的,但不會那么拖著。三紅傻傻的不知道,張慧娟哪是找劉軍將孩子的戶口過給三紅,她也只是為了堵住閑言碎語罷了?,F(xiàn)在的張慧娟已經(jīng)自立門戶,不是王家,更不會是劉家,而是張慧娟的“張”,張家!

蘇小曼用手抓起一把土攤開,就被風(fēng)卷向東邊飛去。蘇小曼說過張慧娟是個厲害的女人??商K小曼一點也不敬佩他,對于張慧娟現(xiàn)在擁有的完整家庭,蘇小曼覺得自己才是個幸福的女人。她懂得那個男人的好,得到了那個男人的好,與那個男人之間的千絲萬縷,這些就足夠她一輩子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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