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沒有比這更仄的城了:南邊高,北邊低,斜斜地坐落在延水河岸。縣中學(xué)是全城制高點,一出門,就漫坡直下,窄窄橫a過來的唯一的一條街道似乎要擋住,但立即路下又是個漫坡了。使人禁不住設(shè)想:如果有學(xué)生在校門跌上一跤,便會一連串跟頭下去,直落到深深的河水中去了。以此觀察去,全城極少有自行車,是不是也是為了防止這種危險呢?如果下十天八天雨,地皮松動,真擔心整個城會一下子滑脫吧?以此再推想,由永坪鎮(zhèn)到黃河是一百四十里,由延川城到黃河是五十里,是不是這座城原是一只窄窄的船,急急要奔赴黃河,拐來拐去行了九十里,突然在這里擱淺,才變成了這般模樣呢?
從南岸到北岸,一座橋連接了,這是一個偉大的連系,否則延水沒有灘,山下就是河,河上就是山,兩邊說話聽得見,但老死不得往來了??幢卑肚捅谥?,鑿滿了窯洞,真懷疑那是怎么上去的?窯前沒有空地,可想那大人是多么勇敢,那孩子在大人出門的時候,會不會是被用帶子拴在門坎上的?白天里,窯洞一排疊一排,如蜂窠一樣;到了晚上,每一孔窯洞里都亮了燈,是每一孔窯洞里藏住了一個太陽,還是整個山是一座黑黝黝的冶鐵爐,那窯洞就是一孔觀火勢的口?
城太小了,居民沒有誰不認識誰的,整個城里的人的分布好像是一張網(wǎng),各人都在各人的方位,任何人一有動靜,別的人就會知曉。一個生人只要在街頭上一出現(xiàn),全城就立即發(fā)覺了。似乎在這里,走了一個人,城就空了許多;來了一個人,城就擠了許多。但人和人是友善的,因為誰也知道誰的祖宗三代,誰也有用得著誰的時候,或許細數(shù)起來,都是些轉(zhuǎn)彎抹角的親戚。地域的限制,生存的需要,使他們只能團結(jié)而不能分散了。
出奇的是這么個地方,偏僻而不荒落,貧困而不低俗:女人都十分俊俏,衣著顯新穎,對話有音韻;男人皆精神,形秀的不懦,體壯的不野;男女相間,不疏又不戲,說、唱、笑,全然是十二分的純凈呢。物產(chǎn)最豐富的是紅棗,最肥嫩的是羊肉。于是才使外地人懂得:這個地方花朵是太少了,顏色全被女人占去;石頭是太少了,堅強全被男人占去;土地是太貧瘠了,內(nèi)容全被棗兒占去;樹木是太枯瘦了,豐滿全被羊肉占去。
可以設(shè)想:每一個生人來到這里,每一個生人都會說這是一個有趣的城,一個不易忘記的城。我也有此同感,才寫下這文存念,時值八二年九月二十四日初夜。
(選自《賈平凹散文精選》,陜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4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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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延川城里,物產(chǎn)最豐富的是什么?最肥嫩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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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方花朵是太少了,顏色全被女人占去;石頭是太少了,堅強全被男人占去;土地是太貧瘠了,內(nèi)容全被棗兒占去;樹木是太枯瘦了,豐滿全被羊肉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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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欄責任編輯 陳土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