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2013年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重新認識中華法系”(13AFX003)
作者簡介:秦濤(1985-),男,江蘇常州人,西南政法大學行政法學院2011級法律史學專業(yè)博士生。
摘 要:睡虎地秦律中的“官”沒有官吏的意思,其主要義項是具有特定職能的機構、部門,從而引申出“公家”的意思,不宜泛泛作“官府”解?!肮俑痹谇芈芍杏刑囟êx,表示具有保藏或作業(yè)功能的機構及其場所,不宜直接以現(xiàn)代漢語的“官府”對譯。秦漢之際官署名稱從“官”到“曹”的變遷,是秦朝建立前后以行政行為統(tǒng)一稱謂用語的結果。里耶秦簡中的“守”,主要是長官不在時由某官員代為留守官署坐班之意。對里耶秦簡中大量出現(xiàn)“守”和“守丞”現(xiàn)象的解釋,必須聯(lián)系睡虎地秦律和里耶秦簡的不同文本性質和具體時空背景來理解。
關鍵詞:官;守;曹;里耶秦簡;秦律
中圖分類號:DF092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8-4355.2014.02.03
“官”字,是秦漢律令文書類簡牘中的一個高頻詞,也是傳世文獻和現(xiàn)代漢語中仍然使用的一個常見字。正因為這個原因,學界在研究中往往容易對“官”字日用而不知其義、熟視而無睹其形,從而導致對相關詞句和文意的理解出現(xiàn)偏差。以《睡虎地秦墓竹簡》為例這里指文物出版社1990年出版的8開精裝本《睡虎地秦墓竹簡》。本文所引睡虎地秦簡簡文及注譯都出自此書,不再另出注。,整理者在注釋、翻譯中存在兩個現(xiàn)象:第一,對單獨出現(xiàn)的“官”字注、譯略顯隨意,計有官吏、官府、官長、官府的物資、機構、處所等等義項;第二,對某些較特殊的帶有“官”字的詞語進行個別的注釋,比如縣官、道官、都官、離官、稗官、實官、廢官者等,而沒有一個一以貫之之義,這樣不免會影響到對有關專門術語的準確釋解。
隨著里耶秦簡的整理成果逐步面世,帶有“官”字的詞語更趨繁多,而“官”字的近義詞如廷、舍、府、曹、吏、守等更是俯拾皆是。如果仍然對帶有“官”字的新詞本著見一個消滅一個的態(tài)度個別地予以解釋,則難免歧路亡羊。只有對“官”字的古義進行專門的考察,才能把握“官”的核心義項,從而以簡馭繁。本文試就秦律中“官”字的標準義做一番考察析義的工作,然后再結合簡牘文書中的實際用法進行驗證和推論。
一、釋“官”先從《睡虎地秦墓竹簡》的一個注釋說起?!墩Z書》中有這樣一段話:
又且課縣官,獨多犯令而令、丞弗得者,以令、丞聞。
“縣官”的原注是“縣中官吏”,并引《墨子·雜守》“先舉縣官室居官府不急者”佐證此用法。先不說《墨子》引文出現(xiàn)的“縣官”本義是什么,單單從這個注釋分析,“縣中官吏”邏輯上包括縣中所有的官吏,也就是說包括縣令、縣丞在內。而《語書》的本義顯然不是如此。“縣官”犯令,令、丞有“得”(即察處)的義務,否則要負連帶責任——這里的“縣官”當然并不包括令、丞在內。所以要明晰 “縣官”的具體指代對象,需要搞清楚的問題是:什么樣的“官”犯法,令、丞要負連帶責任?
《效律》有這樣一段話:
官嗇夫貲二甲,令、丞貲一甲;官嗇夫貲一甲,令、丞貲一盾。其吏主者坐以貲、誶如官嗇夫。其它冗吏、令史掾計者,及都倉、庫、田、亭嗇夫坐其離官屬于鄉(xiāng)者,如令、丞。(《效律》)
這段話中的“坐”,即負間接的連帶責任。令、丞坐的對象是“官嗇夫”,這類規(guī)定在秦律中很多。關于嗇夫和官嗇夫,學界已經有了充分的研究,相對比較準確的解釋是由裘錫圭作出的:“秦律把倉嗇夫、庫嗇夫、田嗇夫等各種負責某一方面事務的嗇夫總稱為官嗇夫,與官嗇夫相對的是縣嗇夫或大嗇夫?!保?]縣嗇夫或大嗇夫,即縣令。官嗇夫是縣令的相對概念,由此益可證明“縣官”不包括縣令。
西南政法大學學報秦 濤:秦律中的“官”釋義——兼論里耶秦簡“守”的問題嗇夫往往是某個機構的一把手。一縣之嗇夫即縣嗇夫,一官之嗇夫即官嗇夫。顯然,“官嗇夫”是官吏,而“官”不能作官吏解,只能是某個機構,這在秦律中有很多明白的佐證:
官嗇夫即不存,令君子毋害者若令史守官,毋令官佐、史守。(《秦律十八種·置吏律》)
官嗇夫及吏夜更行官。(《秦律十八種·內史雜》)
能夠“守”和“行”的官,總不至于是某個官吏,而只能是機構、場所。鄭實《嗇夫考》論及官嗇夫時說“在秦漢以前,‘官字的意思主要還不是表明身份”,這話是很對的,“主要是當‘事的意思講”,這也大體不差[2]。實際上楊樹達《釋官》一文已經廣征傳世文獻力證《說文》隸“官”字于“”部之非,當改隸于“宀”部,“從宀之字皆以屋室為義”,所以“官”字的古義“指地非指人也”[3] 。
楊氏以“官”指“地”,是相對“官”與“官”之外的其他設施、機構而言的。譬如他所舉的例證《周禮》有宮、官、國、野、軍“五禁”,即以官與宮國野軍對稱而言。由指地的本義抽象而表示機構,自屬情理之中。而鄭氏以“官”當“事”的意思講,則是就“官”也就是機構的內部區(qū)分而言的,即所謂“設官分職”。如《左傳·襄公九年》:“舉不失選,官不易方。”即官各有所主之方,不可更易?!渡叹龝ぞ肌罚骸暗貜V,民眾,萬物多,故分五官而守之?!骞俜侄鵁o常,則亂。”即各官各有其所掌之“?!笔?,所以官不易方、無常則亂。
那么進一步引申,“官”的抽象義即是:具有某項特定功能(的東西),這個意義今天仍然存活于現(xiàn)代漢語之中,如“器官”、“官能”等即是。也許并非巧合的是,“官能”一詞比較早地見于《黃帝內經》的《官能》篇,成書即在戰(zhàn)國秦漢之際?!饵S帝內經靈樞集注》引閔士先曰:“官之為言司也。言各因其所能而分任之,以司其事,故曰官能。”[4]這段話非常精確地詮釋了“官”的意思。以醫(yī)道返諸人事,其理相通。由此可見“官”的這一義項,是我們考察秦律時所應該優(yōu)先考慮的。
下面具體到秦漢時期作為機構、部門的“官”?!吨芏Y·天官冢宰·序官》“職內”條賈公彥疏引王氏《漢官解》:“‘小官嗇夫,各擅其職。謂倉、庫、少內嗇夫之屬各自擅其條理所職主?!边@個意思《二年律令》說得更清楚:
官各有辨,非其官事勿敢為,非所聽勿敢聽。(《二年律令·置吏律》)[5]
辨,整理小組的解釋是“分別”。漢朝以法律的形式明確規(guī)定各官有各官的職事,不能越權。雖然“官”字在漢朝的意思已經較秦律有了很大的變化,但是這條規(guī)定仍然體現(xiàn)出“官”字的古義。由此可證,秦漢時期的“官”是按職事劃分的機構,猶今言“職能部門”。以這個義項去考察秦律中作為名詞使用的“官”,則很多原先解釋有滯礙的地方都可以怡然理順,下面舉幾個例子。譬如:
官嗇夫免,效其官而有不備者,令與其稗官分,如其事。(《秦律十八種·金布律》)
“效其官”的“官”,原注先引《家語·禮運》注:“職分也?!焙笙掳凑Z:“此處指官吏所管理的物資?!绷钊烁械讲幻魉?、引申過度。其實所謂“效其官”,即是核驗該官嗇夫所主之職能部門。再如:
官嗇夫免,復為嗇夫,而坐其故官以貲償及有它債,貧窶無以償者,稍減其秩、月食以償之,弗得居;其免也,令以律居之。(《秦律十八種·金布律》)
本句中的“而坐其故官”,譯文是“由于前任時有罪”,采用的是意譯。實際上“坐其故官”不一定是該官嗇夫前任時有罪,也可能是他手下的吏主者有罪而他負連帶責任而已。所以“故官”應該解釋為“過去所在的職能部門”。又如:
吏坐官以負償,未而死,及有罪以收,抉出其分。(《秦律十八種·金布律》)
原譯文:“吏由于官的罪責而負欠,尚未分擔而死去,……”譯文中的“官”,似乎是指吏的長官,這樣的解釋也是有偏差的。上文講過,秦律規(guī)定令、丞要對該縣的“官”負連帶責任,官嗇夫要對所在“官”出的問題負主管責任,這里講的則是官里的吏對“官”所出的問題(比如“不備”)負責任的情況。所以這里的“官”也不應作“官長”解,而仍然應該解釋為職能部門。
再如對“稗官”的理解?!鞍薰佟币辉~傳世文獻有見,《漢書·藝文志》:“小說家者流,蓋出于稗官?!标P于稗官究竟為何,歷代學者進行了大量的討論和推測,無奈文獻不足征,只能停留在眾說紛紜的階段,好在出土文獻為我們提供了解決聚訟的契機。睡虎地秦律《金布律》:“官嗇夫免,效其官而有不備者,令與其稗官分,如其事?!痹ⅲ骸鞍薰伲瑢傧碌男」??!憋@然也是把“稗官”當成某種官吏來看?!鞍薰佟币辉~后又見于《龍崗秦簡》和《二年律令》《龍崗秦簡》簡10:“取傳書鄉(xiāng)部稗官”;《二年律令》簡426《金布律》:“告官及歸任行縣道官,若稗官有印者,聽?!币约跋挛囊摹吨嚷伞贰?,新材料的出現(xiàn)刺激了學界對“稗官”的重新討論,可惜的是這些討論都沒有脫離釋“稗官”為某種官吏的窠臼。(有意識采用出土文獻對“稗官”予以重新討論的文章參見:潘建國.“稗官”說[J].文學評論,1999,(2):76-84;陳洪.稗官說考辨[G]//劉躍進.中華文學史料:第2輯.北京:學苑出版社,2004:84-85.;陳廣宏.小說家出于稗官說新考[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19-38;趙巖,張世超.論秦漢簡牘中的“稗官”[J].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10,(3):90-94;郭洪伯.秦漢“稗官”考[C].第七屆北京大學史學論壇論文集.2011.)遺憾的是,除郭洪伯文外,以上諸文都把稗官釋為官吏。郭洪伯文大膽地推測“稗官”即是官嗇夫所在之“官”,官嗇夫全稱應是“稗官嗇夫”,這是很有見地的看法,惟須出土材料的進一步佐證。其實《二年律令·秩律》有非常明確的提示:“都官之稗官及馬苑有乘車者,秩各百六十石,有秩毋乘車者,各百廿石。”[5]292以稗官與馬苑對舉。馬苑是機構而非官吏,這是很明顯的,所以稗官當然也只能是機構?!抖曷闪睢酚钟幸幻峨y以歸屬的簡103:“皆令監(jiān)臨庳官,勿令坐官?!北竞啞稄埣疑綕h墓竹簡[247號墓](釋文修訂本)》隸于《具律》102號簡后,《二年律令與奏讞書》又遵彭浩的意見隸于《史律》485號簡后,都不能說十分恰當,恐怕還是只能暫時懸疑。(參見:彭浩,陳偉,工藤元男.二年律令與奏讞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303.)“庳官”與“稗官”上古音近,又都從“卑”字取義,或者相通用也未可知。值得注意的是,“監(jiān)臨庳官”與“都官之稗官”,都是與上級(監(jiān)臨者、都官)相對而言。所以“庳”和“稗”都有細、小、低下之意。某“官”之下的分支機構,也許這就是稗官的原始意義吧。岳麓書院藏秦簡出現(xiàn)的令名有“稗官令”一種,也許“稗官”之謎會隨著岳麓秦簡的公布而得到解決。(參見:陳松長.岳麓書院所藏秦簡綜述[J].文物,2009,(3):75-88.)
再回到《語書》中的“縣官”一詞,很顯然,這里的縣官是指縣里面的各個職能部門,并不是指具體的人關于《語書》中的“縣官”一詞并非指官吏這個問題,最近中國政法大學中國法制史基礎史料研讀會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改注為“縣官,官府”,應該說較整理小組的原注為佳,但仍然不夠確切,說詳后。(中政中國法制史基礎史料研讀會的解釋見:睡虎地秦簡法律文書集釋(一):《語書》(上)[G]//中國政法大學法律古籍整理研究所.中國古代法律文獻研究:第6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190.),更不是泛指“縣中官吏”,當然不應該包括縣令、丞這樣的縣廷領導層。
根據筆者對目前面世的秦律的考察,沒有哪一個“官”字可以作為官吏、即具體的人來解,而多數應當作職能部門解。在此意義上引申為政府,進一步抽象出“公”和“公家”的含義,比如龍崗秦簡:“牧縣官馬、牛、羊盜□之弗□□”參見:中國文物研究所,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龍崗秦簡[M].北京:中華書局,2001:106.值得注意的是,“縣官”的這種用法不見于睡虎地秦律,而龍崗秦簡“必為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以后的遺物”,可見其為后起義。至于“縣官”為何會有這種意思,詳下文。(參見:云夢龍崗六號秦墓及出土簡牘概述[M]// 中國文物研究所,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龍崗秦簡.北京:中華書局,2001:7.)
秦律對官吏有專門的稱呼?;蛑狈Q其職務名,如令、丞、官嗇夫。一官之長叫“官長”,即官嗇夫,如《司空》:“官長及吏以公車牛稟其月食及公牛乘馬之稟,可也。”官里的吏員叫“官吏”,如《內史雜》:“有不從令而亡、有敗、失火,官吏有重罪,大嗇夫、丞任之。”這里的官吏,如果原封不動翻譯為現(xiàn)代漢語的“官吏”,恐怕也會流失一些意思。官里的一般人員,也許叫作“官人”。比如《內史雜》:“非其官人也,毋敢舍焉?!惫偃?,可能并不包括官長和官吏,比如《倉律》:“宦者、都官吏、都官人有事上為將”,以都官吏和都官人并舉可知。官的屬員還可以統(tǒng)稱“官屬”,如《置吏律》:“縣、都官、十二郡免除吏及佐、群官屬”,原譯文為“縣、都官和十二個郡,任免吏、佐和各官府屬員”,流失了很多意思。其實仔細分析,吏、佐是指縣(郡)吏、縣(郡)佐,相當于漢世所謂“門下”;而“群官屬”則指郡縣下轄各“官”的屬員,相當于漢世所謂的“列曹”。
除了個別把“官”誤釋為“官吏”的情況,《睡虎地秦墓竹簡》對“官”的注譯絕大多數作“官府”解。這個解釋不能說錯,但是一來不夠精確,沒有能夠將“職能部門”這個意思反映出來,譬如前引“官屬”的例子;二來與秦律中本來就存在的“官府”一詞容易混淆。在秦律中,“官”和“官府”是區(qū)別使用的,而秦律中的“官府”與現(xiàn)代漢語中的“官府”,也很難想象沒有區(qū)別。至于區(qū)別何在,這是下文要討論的問題。在不明了這個區(qū)別的情況下,以現(xiàn)代漢語的“官府”來對譯“官”字,恐怕難免會有亂名的疏失。
二、官、廷、舍、府、曹辨析在秦律和秦代公文書里面,還有一些與“官”容易混淆的詞,如廷、舍、府、曹等,這里做一些辨析。
秦律中常見“縣廷”一詞。如《田律》:“禾、芻稾撤木、薦,輒上石數縣廷。”縣廷,應該是縣政府(即縣的中樞機構)的意思,未必包括下屬各“官”的官署在內。如《內史雜》:“吏已收藏,官嗇夫及吏夜更行官。毋火,乃閉門戶。令令史循其廷府?!?“官府”,由官嗇夫及官吏來巡行;“廷府”,由縣令的史即令史來巡行,區(qū)別至為明顯。又《徭律》:“縣毋敢擅壞更公舍官府及廷”,也是將“官”與“廷”區(qū)別而言?!巴ⅰ辈⒉痪窒抻诳h級,郡政府也可稱廷,見《法律答問》:“‘辭者辭廷。·今郡守為廷不為?為也。|‘辭者不先辭官長、嗇夫。”辭是“訟”的意思。告狀的人只能直接向縣(郡)廷告狀,不能向“官”告狀,兩者的區(qū)別不難發(fā)現(xiàn)。
舍,應該是指住宿的地方,如《田律》“百姓居田舍者毋敢酤酒”。官員居住的地方叫“公舍”,如前引《徭律》:“縣毋敢擅壞更公舍官府及廷”。值得注意的是,“官”字有時候與“館”字可通,這就與“舍”具有了近似的意思,如《工律》“公事官舍”,即有公事而居住于舍。從這里可以看出,“官”字既從“宀”,則與建筑物有關,這點對下文辨析“官”與“曹”至關重要。
府,《說文解字》:“府,文書藏也?!薄吨芏Y》鄭玄注:“府治藏?!笨梢姼小氨2亍钡墓δ?。這一點在秦律中表現(xiàn)得很明白。如《金布律》:“官府受錢者,千錢一畚?!薄秲仁冯s》:“毋敢以火入藏府、書府中?!薄缎伞罚骸肮俑仄じ铮瑪禑L之。”又《法律答問》:“何謂‘府中?唯縣少內為‘府中,其它不為。”《漢書·丙吉傳》顏師古注:“少內,掖庭主府臧之官也?!睋硕贸隹h少內是“縣廷主府臧之官也”,應該不會有太大差錯。關于府,可以繼續(xù)探討的一個問題是秦律中的“官府”應該作何解。除了以上舉到的帶有“保藏”功能的官府以外,還有一種官府值得我們關注,即供人(主要是刑徒)勞作的官府。如《金布律》“恒作官府以負債”,《司空》“居官府公食者”,《法律答問》“有爵,作官府”、“當從事官府”、“吏從事于官府”等。這種官府,據簡文推測應該更多是指具有農、工、商作業(yè)功能的“官”及其作業(yè)場所。這樣一來,“府”或“官府”的意思應該是:具有保藏或農、工、商作業(yè)功能的“官”及其作業(yè)場所。秦漢時代的少府,兼具保藏功能和作業(yè)功能,而以“府”命名,即是一個佐證。
最后來說一下“曹”。在傳世文獻的視野內,官署稱“曹”是漢朝以來的制度。蜀漢杜瓊在論證曹魏合法性的時候就曾經牽強比附說:“古者名官職不言曹;始自漢以來,名官盡言曹,吏言屬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也?!眳⒁?《三國志》卷四十二《杜瓊傳》.這個說法得到了出土文獻的修正。睡虎地秦律已經表明秦有“曹”的設置,如《秦律雜抄》簡18、19:“縣工新獻,殿,貲嗇夫一甲,縣嗇夫、丞、吏、曹長各一盾。”這里的“嗇夫”即縣工官嗇夫。按照官職大小排名,依次是:縣嗇夫、縣丞、工官嗇夫、工官吏、工官曹長,所以整理者注“曹長”說:“據簡文應為工匠中的班長”,這應該是不錯的。這里的“曹”,和漢朝“分曹治事”的曹,尚不可同日而語。
里耶秦簡的出土,帶來了顛覆性的認識。在里耶秦簡中,出現(xiàn)大量的“曹”名。經筆者統(tǒng)計,可以確認為縣轄職能部門的有獄東曹、獄南曹一個有意思的現(xiàn)象是,迄今公布的里耶秦簡只見有獄東曹、獄南曹兩曹,而《說文》對“曹”的解釋正是“獄之兩曹也,在廷東”,也許《說文》的解釋保留了秦漢制度的遺意?、倉曹、吏曹、戶曹、司空曹、尉曹等。其中有相當一部分署為“廷×曹”,如“廷吏曹”等[6]。這種“曹”,其實就是上文所說的見諸于睡虎地秦律的“官”,如睡虎地《效律》有“尉官”:“尉計及尉官吏即有劾”,“尉官”同樣見于里耶秦簡:“遷陵守丞膻之敢告尉官主”[6]193,稍有不同的是這里的尉官是郡里的尉官。里耶秦簡又有“尉曹”之名,如“守府快行尉曹”[6]54,這里的“尉曹”隸屬于縣。由此可見,睡虎地秦律中的“官”與里耶秦簡中的“曹”應該是同實而異名。再考察里耶秦簡中仍然保留用“官”名的,則有“船官”、“田官”、“畜官”、“鄉(xiāng)官”等,其中尤以“田官”和“畜官”最為多見。
問題來了,第一,為什么睡虎地秦律中的“官”到了里耶秦簡中會大量轉變?yōu)椤安堋蹦??第二,里耶秦簡中有的稱“官”、有的稱“曹”,區(qū)別何在?這里需要對“曹”字也做一番考釋的工作。
曹的初字是“”,兩“東”相偶,所以“曹,偶也”,這是“曹”的本義?!缎栄拧V言》:“曹,偶也?!标P于“曹”字字形與字義的流變。(參見:魏紅燕.說“曹”[J].福建論壇,2009,(10):68-69.)由“偶”而引申出“輩”義、“群”義、“眾”義?!妒酚洝て綔蕰贰澳朔智灿吠⑽菊O(jiān)分曹往”索隱引如淳注:“曹,輩也?!薄对娊洝ご笱拧す珓ⅰ贰澳嗽炱洳堋泵珎鳎骸安埽阂?。”《呂氏春秋·知度》“貪得偽詐之曹遠矣”高誘注:“曹,眾也?!彼怨す僦械囊粋€小組叫“曹”,組長叫“曹長”。而“官”從“宀”從“”,《說文》:“,猶眾也?!痹诒硎尽叭吮姟钡囊饬x上,“官”和“曹”可以互訓。但是“官”從“宀”而具有的建筑物的意思,“曹”最初是沒有的,這是兩者一個細微的差別。所以在里耶秦簡中,有“四人繕官”[6]121——“官”可以修繕,而“曹”絕無修繕之理,即是其證。那么下面要解決的問題是,為什么里耶秦簡要以“曹”大量替換睡虎地秦律中的“官”呢?
睡虎地秦律,大體制定于秦統(tǒng)一以前,即戰(zhàn)國中后期。而里耶秦簡所見的紀年在秦始皇(秦王政)二十五年至秦二世二年,即主要在秦朝統(tǒng)一以后。參見: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湖南龍山里耶戰(zhàn)國-秦代古城一號井發(fā)掘報告[J].文物,2003,(1):4-35.秦朝統(tǒng)一以后,曾專門就某些制度的措辭進行過集中的改變,如傳世文獻所見的“皇帝”、“朕”等稱謂以及“命曰制、令曰詔”等。在里耶秦簡中,就有一塊特殊的木方引起了學界的關注。這塊木方是制作者摘抄秦朝統(tǒng)一前后新舊名稱變更的“扁書”,詳細羅列了這次更名運動的各種新舊詞匯對照關于此木方性質的探討,(參見:胡平生.里耶秦簡8-455號木方性質芻議[G]//簡帛:第4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17-25.),與本文有關的有:“王室曰縣官,公室曰縣官”。此木方首先公布于:張春龍,龍京沙.湘西里耶秦簡8-455號[G]//簡帛:第4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11-15,編號8-455;后參見:陳偉.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155-157,編號8-461.這與前面探討過的龍崗秦律中“縣官”具有政府、公家的意思是一脈相承的,而前引龍崗秦律恰恰是“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以后的遺物”。這樣一來,“縣官”為什么在漢代會具有“天子”、“國家”義,就銜接得上了。如《史記·絳侯周勃世家》“盜買縣官器”索隱:“縣官謂天子也。所以謂國家為縣官者,《夏官》王畿內縣即國都也。王者官天下,故曰縣官也?!奔热弧翱h官”在秦統(tǒng)一以后通過行政行為被賦予了這樣高貴的含義,那么原先“官”的主要含義——職能部門,自然就被相對更加卑下的“曹”給吸收了。
但是“官”的意思尚有不能立刻被“曹”吸收的地方,一是表示建筑物的意思,二是前舉“官府”的意思。“官府”有農、工、商作業(yè)的功能,并且有獨立的作業(yè)場所,這種“官”在里耶秦簡里面仍然被稱之為官,如田官、畜官等。又有學者考證田官、畜官屬于都官系統(tǒng),故仍名官而不改,也可備一說[7] 。
正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到了漢朝,“官”字的語義進一步往前流動?!抖曷闪睢分械摹翱h官”,與睡虎地秦律已經大相徑庭,一般都是抽象的“公家”、“政府”的意思了。在秦律中曾未一見的指代具體官吏的含義和用法也已經屢見不鮮。一個典型是《說文解字》對“官”字的解釋:“官,吏事君也?!边@個解釋作為“官”的本義當然不足為據,但是作為東漢人對“官”的理解以及“官”字語義變遷的證據倒是非常合適的。另外,如楊樹達所言,許慎錯隸“官”于表示人眾的“”部而非表示建筑物的“宀”部,也是一個很好的佐證。而漢朝的郡、縣政府乃至中央各部門,“分曹治事”已成常態(tài),所以到了蜀漢杜瓊才會有“始自漢以來名官盡言曹”的誤會。嚴耕望據杜瓊此語而得出“是漢代官司分職多以曹為名也”,是很謹慎的做法。但是嚴氏據漢代記載認為“曹”的古義是“指機關舍宇而言甚明”,則屬誤解?!安堋弊止帕x為表示“人”的偶、輩、群、眾,已辨析如上,《漢書》“坐曹治事”的“曹”字作機關舍宇解,反而是由機構而及機構所在場所的后起義。嚴氏所舉四證,最早的《漢書》也成書于東漢,而“曹”字作機關舍宇解的用法,在更早的典籍中并未曾見。所以嚴氏是將“曹”字的后起義誤當作了古義。事實上,官與曹,一個由地而及人,一個由人而及地,語義變遷走的是相反的道路。
“官”、“曹”字義在秦簡中的變遷,對我們研究簡牘文獻不無啟發(fā)。即便同樣是秦簡,相去時間亦不遙遠,也不能視作鐵板一塊,而應當注意到不同文本的性質以及文本形成的時間因素。這種因素,也許會在某些字詞的外殼不變的情況下,對內在的含義偷天換日。
三、里耶秦簡所見“守”的問題補論同樣對睡虎地秦律為我們展現(xiàn)的秦人政治生活造成沖擊的,還有里耶秦簡“守”的問題。
根據前面的分析,秦縣的首長應該叫縣嗇夫或縣令,某官的首長應該叫某官嗇夫或某嗇夫。但是已經公布的里耶秦簡并不曾出現(xiàn)過“縣令”字樣,而嗇夫亦不多見,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守”。如陽陵縣首長不稱陽陵縣令而稱“陽陵守”[8];縣丞幾乎不見,而觸目即是“守丞”;官嗇夫也幾乎都更名為守,如“倉守”、“田官守”、“司空守”、“少內守”、“尉守”、“發(fā)弩守”、“廄守”、“庫守”、“畜官守”等等。這些官稱,都是前此未見或者未曾令人注意到的。
根據這樣一個現(xiàn)象,有學者提出新論,認為里耶秦簡的“守”、“丞”、“守丞”涵義相同,意指長官,并且認為秦代沒有“縣令”之名。參見:楊宗兵.里耶秦簡釋義商榷[J].中國歷史文物,2005,(2):1-76;耶秦簡縣“守”、“丞”、“守丞”同義說[J].北方論叢,2004(6):11-14.對于這個觀點,學界多有辨正,其中于振波對此已經辨之甚明,最后得出結論:“‘縣令一稱屬于秦制,無可置疑?!保?]遺留下來的一個問題是:為什么里耶秦簡會出現(xiàn)這么多的“守”?這個問題分解開來看,也就是:為什么里耶秦簡所反映的秦代地方官制不僅與傳世文獻大有出入,而且也不符合睡虎地秦律留給我們的關于秦地方官制的印象?
關于這個問題,陳治國《里耶秦簡“守”和“守丞”釋義及其他》一文已經給出了很好的回答[10]。根據陳文給出的線索,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睡虎地秦律與《二年律令》都有零星的關于“守”的規(guī)定,以秦律為例:
官嗇夫即不存,令君子無害者若令史守官,毋令官佐、史守。(《秦律十八種·置吏律》)
苑嗇夫不存,縣為置守。(《秦律十八種·內史雜》)
有興,除守嗇夫、假佐居守者上造以上,不從令,貲二甲。(《秦律雜抄·除吏律》)原釋文點作:“有興,除守嗇夫、假佐居守者,上造以上不從令,貲二甲。”上造以上不從令貲二甲,那上造以下不從令呢?殊不可通。本條意為:有徭役或兵役,臨時任命上造以上爵位者為守嗇夫、假佐,如果不從令,則貲罰二甲。所以應于“上造以上”后點斷。
由以上律條可見,如果官嗇夫因種種原因“不存”,比如“有興”(包括軍役或徭役)陳治國先生將“有興”解釋為“征發(fā)軍隊”,恐怕取義過狹。睡虎地《徭律》中“興”字出現(xiàn)過很多次,都應該作“徭役”解,如“興徒以為邑中之功者”,即是進行土木工程,與軍事行動無關。事實上,里耶秦簡的時代秦朝已經統(tǒng)一或進入統(tǒng)一的尾聲,除了邊疆外不應該再有太大規(guī)模的“軍役”,而應該以大興土木的“徭役”為主,這恐怕是造成“守”的主要原因。,官嗇夫要外出,該官就應該委任守嗇夫、假佐來代理官內事務。
但是這樣的結論還不能完全消除我們心中殘存的疑慮:在秦律中似乎以“縣令”、“縣丞”、“官嗇夫”為常態(tài),以“守”為例外,而在里耶秦簡中則似乎“守”成為了常態(tài),而“縣令”等反而蹤影難覓。為什么秦律對于“守”的規(guī)定如此之少,而里耶秦簡卻幾乎以“守”為常態(tài)?兩者給我們留下的懸殊“印象”如何解釋?這里筆者之所以一再采用“印象”一詞,在于其實從邏輯上來講問題已經得到解決了,而之所以以上解釋仍令人感到“于心未愜”,不過是感性層面的“印象”問題而已。以下從兩個方面作出推測:
第一,里耶秦簡與睡虎地秦律的時空背景不同。
從時間上來講,睡虎地秦律是在統(tǒng)一之前,而里耶秦簡則在統(tǒng)一之后?!敖y(tǒng)一”所造成的各種變化,從以上對“官”和“曹”詞義和使用的變遷已經可窺一斑,“守”不過是同一轉變的另一個外化而已。從空間上講,睡虎地秦律適用對象是全國(至于統(tǒng)一前全國的概念有多大,則是另一個問題),反映的是常態(tài);而里耶秦簡反映的是幾個縣的情況,這幾個縣對于里耶秦簡來講是全部的世界,對于秦律而言則不過是一個小地方而已。
第二,里耶秦簡與睡虎地秦律的文本性質不同。
里耶秦簡以實際行政過程中產生的公文書為主,反映的是具體的、活的行政生態(tài),而睡虎地秦律則是法律。法律以常態(tài)的、一般的規(guī)定為主,而實際生活中所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變數”,則只需要參照常態(tài)的、一般的規(guī)定稍加損益,制定少量特殊規(guī)定即可。比如秦設置縣令、官嗇夫,是官制中的常態(tài);而置“守”則是變數。所以秦律中存在著大量規(guī)范縣令和官嗇夫的行為模式的條款,關于“守”,則只需要規(guī)定什么情況下要置守,“守”的權限與縣令、官嗇夫相比有何不同即可。上舉三條秦律即是前一方面的規(guī)定,后一方面的規(guī)定可以參考《二年律令·具律》:“縣道官守丞毋得斷獄及讞?!保?]133《具律》,相當于后世法典的總則,是全部法律的通例。以漢推秦,睡虎地秦律關于“守”權限的規(guī)定,或許也規(guī)定于《具律》之中。要知道“守”的權限,只需要了解關于縣令和官嗇夫的一般條款,再以《具律》的特殊規(guī)定予以損益就可以了。換言之,秦律中關于“守”的規(guī)定,包括了關于縣令、官嗇夫的一般規(guī)定與關于守的特殊規(guī)定兩類條款,比之關于縣令、官嗇夫的規(guī)定只多不少。
至于“守”的含義,傳統(tǒng)“試守”的說法無論在睡虎地秦律還是里耶秦簡中恐怕都站不住腳,必須要追根溯源,探索出“守”的本義。《韓非子·亡征篇》:“出軍命將太重,邊地任守太尊”,是則出曰將、居曰守,將者將兵之謂也,守者守地之謂也?!肚貪h官制史稿》經考證認為最初“‘守是軍事長官”,[11]這是就名詞用法而言的。就動詞來講,“守”最初就是一種軍事上留守、防守的職責,下一步才由軍事上的“留守”轉而為行政上的“留守”。
在此意義上,《漢書》的一條史料以及顏師古注也許可以重新進入我們的視野:“攻陳,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zhàn)譙門中?!边@講的是秦末陳勝起義的事情,恰好反映了里耶秦簡時代的情況。顏師古注:“守丞,謂郡丞之居守者?!薄熬邮亍币辉~同樣見于前引《除吏律》:“有興,除守嗇夫、假佐居守者上造以上”。居守,猶今言“留守”、“坐班”,較之“代理”而言,還多一層必須留在官署的意思。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二年律令·具律》規(guī)定縣令、丞就算下本縣的鄉(xiāng)視察也要在縣衙里面設一個守丞的緣故了?!抖曷闪睢ぞ呗伞罚骸蔼z事當治論者,其令、長、丞或行鄉(xiāng)官視它事,不存,及病,而非出縣道界也,……其守丞及令、長若真丞存者所獨斷治論有不當者,令真令、長、丞不存及病者共坐之?!?參見:彭浩,陳偉,工藤元男.二年律令與奏讞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303.)簡單來講,從漢制而言,只要長官不在縣廷、官署,就要臨時設置一名守,以負責留守坐班,這就是“居守”的意思。例如《華陽國志》載:“(漢中)太守鄭廑出屯褒中,……功曹程信素居守,……”太守出屯,則功曹居守。再如《太平御覽》引《吳錄》:“荀咸,字子良。為郡主簿。太守黃君行春,留咸守郡。郡掾棲采雀卵,咸責數以春月不宜破卵,杖之三十。”太守行春,則主簿居守,并且代理太守的部分職權。所以行政上留守坐班,自然難免要攝理原長官的有關事務,行使相應職權,從而“守”有“兼攝”即“代理”的意思。至于“試守”之意,則恐怕更是漢朝郎官制度成熟以后,緣于官吏實習需要而產生的后起義項。
反觀秦朝的情況。里耶秦簡的時代基本上是秦朝統(tǒng)一以后,作為軍事行動的“軍興”減少,但是土木之“興”變本加厲,徭役繁重,令、丞往往在外,而居守的“守丞”以及各類官守反而成為了常態(tài),這恐怕是當初秦律的立法者們所不曾料到、卻仍然在秦律規(guī)定之中的情況吧? JS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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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pretation of “Guan” in Qin Law: and the Issues
concerning “Shou” in Liye Bamboo Slips of Qin Dynasty
QIN Tao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Chongqing 401120, China)
Abstract:According to Qin law discovered in?Shuihudi Qin tombs (located in Yunmeng county,?Hubei province), “guan” refers to the institutions and departments with special functions, and extends naturally to the meaning of “public”, rather than “official”, so that it cannot be interpreted as “guan fu”. In Qin law, “guan fu” has a special meaning, that is, the institutions and places with preservation or operation functions, which is quite different from the modern meaning of “guan fu (feudal official)”. During Qin and Han dynasties, the name of government officials transferred from “guan” to “cao” is the result of unifying appellation terms for administrative actions after the foundation of Qin dynasty. In Liye bamboo slips of Qin dynasty, “shou” mainly refers to an official stays behind to take care of things in government office on behalf of his superior when his superior is absent. To interpret the meanings of “shou” and “shou cheng” in Liye bamboo slips, we must take the different nature of text and historical context of Shuihudi Qin law and Liye bamboo slips of Qin dynasty into consideration.
Key Words: “guan”; “shou”; “cao”; Liye Bamboo Slips of Qin Dynasty; Qin law
本文責任編輯:龍大軒2014年4月第16卷 第2期Journal of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 Law Apr.,2014Vol16 No.2 法學研究
文章編號:1008-4355(2014)02-002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