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煒,男,1970年出生于陜西扶風縣農(nóng)村,曾任某雜志編輯記者。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迄今在全國報刊發(fā)表小說、散文近百萬字,現(xiàn)在在陜西有色榆林煤業(yè)公司供職。系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陜西省文學院第二屆簽約作家。
大偉在一天傍晚,風風火火地從一樓跑到了五樓,然后使勁兒撞開了大梁的房門,說家屬區(qū)男澡堂闖進去了一個女人。
其時,大偉的臉上和額頭上、鼻尖上已經(jīng)沁出一層細密晶瑩的汗珠。他的臉色微微泛紅,呼吸急促,神情緊張??梢钥吹贸鰜?,大偉為了將這條獨一無二的消息及時無誤地送到大梁這里來顯然耗了些氣力。“快,快去看!”他搓著手焦急地說,他的聲音很大,一口氣連說了三遍。大梁的目光停頓在他真誠而焦急的面孔上,望著他的嘴一啟一合,一瞬間大梁的眼睛內(nèi)閃現(xiàn)出奇異的光芒,他的臉孔也和大偉一樣變得生動起來。大梁相信大偉的話,大梁知道,大偉傳送消息的速度和那些末流的記者比,他們不知道要遜色多少倍。大量的事實證明大偉的嗅覺是很靈敏的,他對于周圍的敏感和觸覺,完全像一只進山的獵狗,哪里稍有風吹草動,他便會探聽得一清二楚,然后總以最快的速度說給大梁。大梁甚至私下里為大偉這種傳播怪事奇論之快的舉動暗暗贊嘆,同時偶爾還會產(chǎn)生一點小小的嫉妒。有時候,他一個人坐在那里,四下里魂飛神往在亂想,大梁想著想著就想起了大偉,這小子怎么能遇到那么多事情呢?他自言自語地說。他想,幸虧大偉不是一名報社記者,如果他有這種機會的話,沒準兒能評上個最佳新聞工作者。他也知道這種想法有點可笑,因為大偉根本不是記者,甚至連報社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他和自己一樣,每天都走著同一段路,在同一個工廠同一個車間上班。
2
大梁和大偉是對兒很要好的朋友,這種要好是進廠后才建立起來的深情厚誼。當初,大梁和大偉都對工廠充滿了好奇,他們經(jīng)??吹较掳嗟墓と蓑T上自行車,帶上漂亮的女職工一路歡笑,他們甚至有些嫉妒那些被女職工摟著腰身的男職工,簡直都是一幫西門慶。但是當他們擠破腦袋進了廠沒有幾個月就失望了。沒事帶上女職工干嗎去啊,兜里有幾個錢?漂亮的女職工都開始往車里坐了,誰坐在自行車上腦子不是有毛病哦。他們未能在工廠里施展開手腳變得心灰意冷,垂頭喪氣,他們最初的表達就是對那些既累又臟又苦的活兒厭煩以至于到了憤怒的地步,他們兩個所產(chǎn)生的抵制情緒總是不謀而合,如果大梁肚子疼,那么大偉的家里就有事??砷L時間的請假是要扣除薪水的,后來兩個人的肚子不疼了,家里沒事了,又都去了。這時候的工廠緩緩地步入低谷,廠里的幾任領導因為貪污換了好幾撥,誰上任都對工廠的狀況無能為力,哪里還有心思去抓紀律呢?大梁自然和大偉天天碰面,他們從各自的身上發(fā)現(xiàn)了相似之處。后來,大偉就成了大梁特別要好的朋友,他們兩個幾乎形影不離,整天可以看到他們兩個在一起,那種情形有點讓人懷疑大梁和大偉搞同性戀,可就是沒有一個人說出來,別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大梁,看大偉。大偉和大梁就一再聲明,他們在性取向上是一致的,都喜歡前凸后翹的大胸女人,對于各自的特征沒有什么嗜好,也不用換著角色弄個“斷臂山”,關系很密切,不代表就要同性戀,對他們來說,互相搞不如去找小姐耍。他們的行為和舉動,時間久了誰都難免會產(chǎn)生懷疑。打個比方吧,有一天,大梁因為小便憋得滿臉通紅,在車間鼠竄時,你還會看到大偉緊捂著肚子,佝僂著身子,像一只游弋在大梁身后的蝦米,跌跌撞撞,最后一同消失在廁所門口。
其實,這樣類似的事情在全車間人的眼睛里,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因為不止一次地看到同一件事,是誰也懶得理了,更何況各人有各人的事。女人們自然忙著給自己的丈夫孩子打毛衣,一年似乎永遠看見她們用竹簽一針一線地戳毛衣,從來就沒有停歇過;男工人們圍在一起打撲克,從香煙賭起,后來就賭錢,他們的眼里時間就是金錢,誰還有閑心管大偉和大梁上廁所呢?大梁因為能染上這種上廁所癮,完全是因為別人對他倆的放縱和不睬。 他們本來不想去廁所,可他倆發(fā)現(xiàn)要是不去廁所,就感覺心里空落落的,那種失落猶如丟失了什么東西一樣,他倆坐在哪里都感覺不舒服,覺得屁股底下有無數(shù)個銀針在刺他們,站到哪里都感到別扭,心底里慌里慌張。他們倆以為患上什么病了,就一起到醫(yī)務所檢查。
據(jù)說醫(yī)務所的大夫是現(xiàn)任廠長的相好,早先是個車間工人,和廠長好上后才調(diào)到醫(yī)務所。她坐在里邊打電話,根本就不理大偉和大梁的到訪。大偉和大梁又是喊又是叫,她沒有辦法掛了電話才過來,未等大梁說話,丟過一包“阿司匹林”說先拿回去吃,吃完后再來拿,就把他倆推出門外。他們兩個甚至聽到大夫在房子里抱怨地叫著討厭的聲音,然后是浪蕩的嬉笑聲,一定是騷包一樣的女大夫給廠長調(diào)情哩。
大偉和大梁吃了幾片藥,一點作用都沒有,干脆就不吃了。后來他們終于發(fā)現(xiàn)了問題的所在,一切的不舒服只有在廁所里都會隨之消失,盡管廁所的氣味不好聞,但比比嘈雜的車間好了不知多少倍。于是他們一心煩就上廁所,他們上廁所不全是為了排泄糞便,他們覺得上廁所就好像上班一樣重要。毫不夸張地說,一整天,有三分之一的時間看到他倆呆在廁所里抽煙。你也知道工廠車間里,到處都掛有“謝絕抽煙”的牌子,當然一塊牌子在大偉和大梁的眼里,僅僅是一塊木板,起不到任何作用,可他倆之所以能夠執(zhí)行牌子上的規(guī)定,完全是因為車間里到處都有流淌著污黑的機油,那些東西遇火就燃,誰的面子都不給。聽說以前有人憋不住抽了一口煙,呼啦一聲,讓整個廠房變成了火海,撒腿都沒有機會,等人滅火找到人時,只找到一堆黑乎乎的焦炭。到哪里去都沒有在廁所里保險,所以廁所很自然就成了他倆吸煙工作間。這也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聽說現(xiàn)在的小學初中雖然沒有到處懸掛禁止吸煙的標志,可同學們自覺養(yǎng)成了在廁所抽煙的好習慣。臨上課時,煙癮發(fā)作的學生一溜風地鉆進廁所??纯?!看看!我們的大梁大偉和現(xiàn)在的學生們的自覺恐怕是大部分的同志們(包括我)也學不來的,在這種情況下,也應該對于我們的環(huán)保問題看到了希望:如果全社會所有吸煙的同胞們能夠像大梁大偉和學生們一樣能夠在廁所吸煙,就像規(guī)定在廁所只能大小便一樣,對于人類和自然界的污染更會相應減少,而且這種方便和好處不僅僅體現(xiàn)在這里。找過大梁和大偉的人,從來沒有在單位因找不見他倆而遺憾。車間里沒有,就只管去廁所,在那里一眼就可以看到他倆嘴里叼著香煙,蹲成馬步狀,根本不用拉下褲子。他倆的舉動最終還是被車間主任發(fā)現(xiàn)了,帶給他倆麻煩的是主任吃壞了肚子,要上廁所,卻沒有地方。后來主任就發(fā)火了。他說,我們允許上廁所,但我們絕對不允許只占茅坑不拉屎。車間主任五十多歲了,混了大半輩子,才坐到主任的位子上,可好好的工廠也不知道怎么啦,干活兒的人少,混日子的人多,根本沒有一個人把他這個主任放在眼里,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當這個主任能干什么,主任是個什么官兒,開個會吧,你在上邊說,別人在底下說;你說紀律要加強,別人說商場里衣服在打折;你說把工作當回事,別人說明星睡女人一個接一個。有些人脾氣比廠長的還大,一說就猶如點燃了的爆破筒,火星四濺。好在大梁和大偉還算好,不頂嘴,終于給主任逮住了機會,大梁和大偉占著茅坑的事令他大發(fā)雷霆,他決定殺雞儆猴。兩個人沒有背景,完全是個軟柿子,你說不捏軟柿子難道去捏石頭,不是腦子有病么?他第一次以上級的口氣批評了他們倆,他說了好多嚴厲尖刻的話。雖然批評了他倆,可主任還是感覺不硬,火候不到,把一個主任應有的威風沒有完全表現(xiàn)出來,主任就在自己家里練了又練,他知道下一次,大梁和大偉一定還會撞到自己槍口上的。狗都改不了吃屎,大梁和大偉能改掉上廁所的毛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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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大梁和大偉讓車間主任很傷心,因為他倆在那次之后再也不去廁所了,這是因為大梁和大偉對蹲廁所厭煩了,就像生活里只吃面條不吃米飯一樣淡然無味,他們的目光從廁所移到了街上。大梁說:我們出去看一看吧!他說,這里邊沒■意思,太壓抑了。大偉說走吧,走吧!大偉拽著大梁的胳膊說。說完后他們就從廠東邊磚墻上翻了過去。他們不想從大門出去,因為大門口的看門王老頭比廠長還厲害,誰的面子都不認,上班時間要出去,比登天還難,他會扯著嗓子罵誰祖宗,罵誰爹娘。有職工說孩子生病了,風風火火的想回家,他跳著罵,說你回去能看病嗎?就是孩子病了,你回去孩子就好了。我看也是打著孩子生病了想乘亂逃跑,別說孩子生病了,就是你爹你媽生病了你也別想曠工走人,我只認假條,不認人。據(jù)說一次廠長走了,幾天都在睡夢里罵廠長。有人說老頭神經(jīng),也有人說老頭是故意的,聰明的大梁和大偉當然不會做那種傻事,他們認為從墻上出去比從門口出去要更容易一些。
3
站在大街上的大梁和大偉很快便會忘記那些與己毫不相關的事,他倆的目光很快被大街上的熱鬧所吸引,他們注意的不僅僅有來來往往的漂亮姑娘,其實最讓他們開心的莫過于哪個小伙子騎車撞爛了姑娘的花裙子,哪個女人和欺負她的男人在大街上撕扯時捏了男人的下身。他們感覺上大街看熱鬧比看電影還好,真是不知道大街上會這么精彩,知道的話就不會在廁所里虛度那么多的時間了。大梁和大偉興奮得自言自語,街上真他媽太熱鬧了!
他倆頻繁地逛大街,漸漸地就猶如看戲一樣看出了名堂,過去他們滿街道亂走,像一只無頭的蒼蠅到處亂碰,后來他們就改變了這種愚蠢的、勞民傷財?shù)淖龇?,他們先是俯瞰,看見哪里的人多,他們就往哪里去。大梁和大偉的觀點是正確的:哪里有人圍觀哪里就有熱鬧看,這似乎是一條不成真理的真理。生活如此無聊,稍微有個熱鬧,誰都唯恐自己落后,看熱鬧就是不發(fā)錢,也要參與,況且現(xiàn)在的電視臺都提倡互動呢!沒有錢可以,沒有快樂不行,看熱鬧圖的就是開心,開心了身體就能好,你說發(fā)錢能干個屁用,有錢不如有一個好身體。當然他們執(zhí)著的追蹤,對于能夠流傳出他們的故事也是不足為奇的。
事情的發(fā)生同樣就在臨近大梁和大偉工廠附近的鬧市區(qū)。同樣在大街上溜達著的大梁和大偉幾乎同時看到在路南圍了一大堆人。是圍了一堆人,沒錯。大偉肯定地對大梁說。他倆專注的目光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大堆人,就像一只蜂王被眾多的蜜蜂包圍著一樣。他倆由駐足開始邁步,但一瞬間他們的腳步就變得開始像跑了,遠處的人堆在他倆的眼前跳躍著,好像電影畫面中出現(xiàn)了特寫鏡頭一樣由模糊變得清晰起來。他倆的舉動引起了大街上眾多的路人注意,眾多的路人也把目光投向他倆和他倆將要到達的現(xiàn)場??傊谴罅汉痛髠サ男袆釉谝凰查g就像流行感冒的病癥一樣感染了周圍的人,很多人都忙著走自己的路,后來因為看見大梁和大偉在跑,他們以為是兩個年輕人為了乘坐上公共汽車,才這樣歇斯底里地奔跑,可是觀察過后壓根兒和車站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完全是相反的方向,甚至有個別人也在加足跑動了,后來幾乎是半條街的人都在跑時誰也按捺不住了,那顯然成了一場擁擠錦標賽。大梁和大偉因為行動早,憑借著身強力壯,互幫互助很快就顯露出他們的優(yōu)勢,他們兩個迅速就站到了人堆的中心,人堆像一個雪球一般越滾越大,里邊的人受不了來自外面強大的擠壓,有人就喊:不要擠了不要擠了,什么都沒有。人們并沒有停下來,沒有什么你們還占住里邊不出來,騙鬼吧。人們都懷著一個目的,看看里邊到底有什么。那團人圍成的疙瘩越來越大,竟然蔓延到了車行道上,以至于交通受阻半個小時之久,后來不得不動用交警才使得這場比賽結束,好多沒有擠進去的人在離開時,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悻悻離去。大梁和大偉在擁擠中,很快便站在那團東西面前。但誰也沒有從他倆的嘴里得知,他們看到了什么,是的,至今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倆私下里卻曾經(jīng)為某一件事情爭執(zhí)過,其中就有關于一個被拋掉的漂亮盒子里裝的衛(wèi)生紙團是一口痰而不是精液,爭得面紅耳赤,互不相讓。兩個人甚至有些動手的意思,他們緊緊捏著拳頭,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空氣里都滿是火藥味,現(xiàn)場的人沒有人認為一場戮戰(zhàn)會得以幸免,但是他們最后還是會握手言好。這樣的爭執(zhí)在大偉和大梁的身上經(jīng)常發(fā)生,而且絲毫也不影響他倆的關系。爭吵后沒有幾天,他倆便會活躍在車間,他倆的話語是十二分的幽默,歸根結底,這些都是長期社會實踐所得來的,所以他們會倍加珍惜兩個人的友誼。無論在哪里,他倆都會一唱一和地講上一個親眼所見稀奇古怪的事情,比起那些毫無根據(jù),道聽途說的荒唐傳說,你肯定愿意聽這些有底有面、有根有據(jù)的事。大梁和大偉還可以用他們祖先的名譽擔保,誰知道他們?yōu)榱斯适碌恼鎸嵥冻龅钠D辛呢?根本不可能知道。
4
現(xiàn)在,男澡堂進去了女人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啊。這可是多年也遇不上的好消息。大梁在聽完大偉的話后, 喃喃自語。他坐在那里很快地陷入了一種深思。他想:這個事情怎么會發(fā)生在本廠福利區(qū)呢?這樣一來,豈不是全廠的人都知道了么,為什么不發(fā)生外邊的哪個澡堂呢?可他瞬間又想:即使發(fā)生在外邊自己不一定能夠知道, 但這是倏忽之間的事,它只是在大梁的腦海中一閃即逝,很快大梁就從這種深思之中清醒過來。雖然事情不盡人意,可他打算一定要去看一看,不管怎么說,這畢竟是一條不錯的消息,他怎么能夠讓它輕易錯過呢。
是得去看一看。他這樣想,他也是這樣對大偉說的。大偉進門時,他剛把買來的燒餅咬了一口,盤子里的咸菜吃了一口,稀飯因為太燙嘴,還沒有來得及喝??墒撬筒幌氤粤?,大梁感覺自己飽了。大梁的晚飯經(jīng)常是這樣的,他的一天完全忙碌在熱熱鬧鬧緊緊張張的氣氛中,能有時間好好吃一頓飯么?再說有時候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就發(fā)生在大梁的吃飯時間,你說他能吃好么?大梁不會計較這些蒜皮的事情,況且吃的太多容易發(fā)胖,他根本就不想年紀輕輕的就患上高血壓或者肥胖癥什么的,眼下他必須趕到男澡堂才是啊真正迫切而緊張的愿望。
大梁說:走吧,趕快走吧!大梁對大偉說。他的目光繞過大偉的臉和大偉合攏在胸前的手指,像一架望遠鏡一樣對準大偉身后的房門拉手。大偉也在一直注意著大梁的一舉一動,他對著站直身子急于邁步的大梁,眼里閃現(xiàn)出一絲驚異和莫名。就這樣去嗎?他問大梁,就只到澡堂看一下女人。大梁收回目光,不解地望著大偉,怎么啦?大梁說,去澡堂還要準備一下嗎?
他們都光著身子,邊洗邊看,看女人進去干什么。我們站到里邊,像干什么的?大偉很在行地說。他說,怎么就不想著順便洗個澡呢?大梁想想,覺得大偉說的很有道理,這樣一舉兩得的主意是不錯的。能趕得上嗎?大梁問。大偉肯定地點了點頭。他倆就一起出了門。在通往澡堂的路上,他們兩個都不說話,腳步邁得很大,他倆的思想集中到了一條線上,他們邊走邊想:怎么啦,女人干嘛要到男澡堂去,又為什么不是男人闖到女澡堂去;女人為什么要進去呢,看澡堂的人到哪里去了?大梁的腦袋無疑是卓越的,是超常的,他的腦子除了詢問之外還增加了一種設想:對!肯定是女人之間開玩笑,有誰出幾十元的賭注或一桶名牌洗發(fā)精女人才下定決心進去的,要不她怎么能好意思進男澡堂呢,她即使很渴望男人也不至于到這種闖進去的地步。所以大梁猜那一定是女人之間在打賭,肯定是打賭,過去自己為了贏得一包香煙,也進過女廁所呢。
5
大梁和大偉進澡堂的門時,還特別留意了一下看守澡堂的老頭??衫项^并沒有看他和他身后的大偉,老頭只是心不在焉地伸出一只手,停留在空中,機械地拿上大梁遞過去的兩張澡票,之后又機械地縮了回去,大梁眼看著自己遞上的兩張澡票,被老頭摻雜在另一只手上的一沓澡票中,橫一撕,豎一撕,等紙屑爛得不能再撕時,就丟到腳下的一只破桶里。這個動作對大梁和每一個洗澡的人最熟悉不過。大梁一進廠就把這個動作記住了,他甚至想私下里勸勸老頭改變一下收票毀票的方法,一個姿勢久了讓人真的很煩躁,甚至有些沖上去想幫他處理的沖動。老頭處理了票欠欠身子,目光呆滯,動作遲緩,叼在嘴上的煙灰掉在褲襠的上邊都沒有一絲感覺,他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女人進去都沒有反應,像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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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畢竟是老頭的事情,大梁并沒有過多地想象進門時的疑惑,就身不由己地站在氤氳著濃霧的澡堂。他的眼睛一時間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眼前白蒙蒙一片。嘩嘩的水聲和嘈雜的人聲混在一起不斷地進入到他的耳朵。他不僅什么也沒有看到,連什么也沒有聽到。大偉也正迷惑不解地左右費力地看,嘴里嘟嘟囔囔:怎么沒有呢,怎么沒有呢?別急!大梁安慰大偉說:看看后再說,先了解一下情況。他和大偉在濃霧里摸索著在澡堂轉(zhuǎn)了一圈,他們的目光從一個個赤身裸體的身上移了過去,連三個角落都沒有放過。別人都沒有注意到他倆奇異的目光,也許別人以為他倆尋找熟人或者洗澡的龍頭。后來他倆就站澡堂的角落里,大梁攤開雙手,失望地說:屁都沒有。大偉聽完大梁的話,低著頭,貓著腰左右看了看,怎么能沒有呢?大偉疑惑地問著自己,又好像反問大梁??删褪鞘裁炊紱]有,大梁肯定地說。他倆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夠看得清清楚楚了,整個澡堂加上他倆,連個女人的影子都沒有。這種失望的悲觀立刻顯現(xiàn)在他倆的臉上。五分鐘的時間內(nèi),絕不可能讓一場女人進男澡堂的事實消失得一點反應也沒有,這是誰也無法相信的一件事情,更何況大偉在事實的面前能夠肯定地證實從別人口中聽來的事情的準確性。他對大梁說:不會有錯,他這個人從不說謊。心里依然燃燒著希望的大梁做事更不喜歡讓自己失望。后來他就從南往北開始詢問有沒有看到女人進澡堂的事實。大梁的問話不是那種既簡單又膚淺的直白,他沒有問任何女人進澡堂的事情,他只是在洗澡人面前,輕描淡寫地說,剛才誰來了?那幾乎不是一句問話,就好像一個熟悉的人在拉家常,大梁就是那樣不厭其煩地問,可誰也沒有把他放在眼里,沒有一個人對于大梁友好的問話張一下嘴,甚至連頭也懶得點一下。他們最初只是一停,這樣當然可以肯定他們絕對是聽到了大梁的問話,但就是無人回答,他們都忙著洗澡,他們都把傾瀉而下的水弄到自己的頭上,手在臉上脖子上反反復復搓。他們完全沒有感到大梁和大偉的存在,就更不用說兩個人的問話了。
大梁沒有因為別人拒絕了他的問話而生氣。他不會生氣的,他怎么能生氣呢,如果是他大梁自己,他也不會把一件這么有趣的事情就告訴給另一個人。他對大偉說:我們洗澡吧!大偉不知道大梁的用意,就是要在洗澡的時候,證實女人進澡堂的事實,但他還是聽了大梁的話,他徑直走到最北邊的接近出口的水龍頭。大梁沒有跟著他走,并不是有人刻意安排他這樣做,總之大梁是走到最南端靠墻的水龍頭下邊。
我們一直忽略了一個問題是澡堂里的人很多,幾乎是三四個人在一個龍頭下沖洗,所以當大梁走過去的時候,那個水龍頭下同樣有一個和大梁年齡相當?shù)哪贻p人,他對著過來的大梁習慣地讓了一下。
大梁并沒有心思洗澡,他站在水下只是做做樣子,他極其渴望能有一個熟悉的人在,那樣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可是沒有,沒有一個熟悉的人。熟悉的人大部分都在自己家里洗澡了,誰還跑到這里來湊熱鬧,只有這些單身的青年才扎堆呢。大梁望著滿身肥皂泡沫的年輕人,就很客氣地說,你來洗吧!這時候的大梁只要能探聽到他要的消息,洗不洗澡是多么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他乖巧地滿臉堆著笑站在了一邊,望著那人身上的肥皂泡沫徐徐滑下,他心里便有了一種快感,他本來不想著急問,可他由不了自己。剛才誰來了?那個青年看了一下他,搖了搖頭。青年的搖頭激起了大梁無限興趣,雖然他沒有問出什么,他知道多問幾遍,接下來就該知道答案了。他想如果再問一下,對方一定會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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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并不是預言家,有時候預言或者設想能夠按照人的意志成為事實,有時候設想完全是一場虛幻的夢境。大梁的猜想就成了泡沫,他幾乎問了十幾遍,而且聲音一次比一次高,同樣沒有得到答案,旁邊好多的人都聽見他帶著哭音的叫喊,那個青年就是沒有回答,他只是把大梁白了一眼,一句話也沒有說,就回過頭去了。
大梁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煞白,這是大梁有生以來沒有遭受過的冷遇,沒有人對他大梁這樣無情和冷漠,可這些痛苦和煎熬卻讓他今天碰上了,他不想生氣,可他根本由不了自己,他不但生了氣,他還把最先的問別人的氣也變本加厲地歸結到這個青年的名下,他覺得別人對于他的冷漠完全是這個青年教唆的。他的喉嚨里一時間就像卡上了魚刺,憋得滿臉通紅,他站在那個青年的身后,嘴唇抖動,模糊不清地說,你說,你說不說,你說,你為什么不說?那個青年再次回過頭來,他的臉上掛著鄙夷的笑。他不應該開口,開口也不應該說那句話,那句話的出口愈發(fā)勾起了大梁的怒火。我就是不說。大梁清楚地聽到了這句話,他看到青年的嘴唇動了一下。大梁的憤怒可想而知,現(xiàn)在他只認為大偉的話是不會有錯的,而是這些人在隱瞞事實。他的目光開始在腳底下搜尋起來,他怒不可遏,他當然發(fā)火了。他在努力地在霧氣騰騰的澡堂尋找著一塊哪怕是缺少棱角的磚塊,他要把它拍到青年光滑干凈的背上,很快他便失望了,不要說一塊磚頭或者一根木條什么的,就是連一張廢煙盒也被看澡堂的老頭當做廢品收拾了。后來大梁的目光從地上移到了墻上,以及調(diào)節(jié)水溫的閥門上。人們都在忙著洗澡,誰也沒有注意大梁干什么,包括那個頂撞大梁的也背對著大梁。大梁的手開始伸了出去,他握著那冰涼的水開關,身體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沒有人看見他的手在顫抖,人們都知道調(diào)節(jié)水溫并沒有什么奇怪的,在一瞬間,澡堂里的人都聽到了一聲刺耳的叫喊,之后就唯有嘩嘩的水聲了。
第二天,車間里自然而然地討論起昨天晚上澡堂發(fā)生的事情,說到最后,人們只是相互詢問了燙傷了誰家兒子,大梁被受審的事情。但誰也沒有提起有關女人進男澡堂的事情,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傳播消息的大偉,一個人躲在車間的角落里,他在想,到底是誰給他說的女人進男澡堂的消息呢,怎么就沒有一點記憶了呢?
他媽的!大偉滿肚子是火,究竟該罵誰,大偉根本就不知道。
責任編輯婧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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