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明
班長陸梅找到我,說想請我護送班花郝婷婷一個星期。
我問,為什么呀?
其實我還想問,憑什么呀?
找你,當然有原因。她這樣說。
我感覺到自己的臉發(fā)燙了,莫不是這班長猜透了我的心思?不可能,根本不可能!她不可能有透視別人思維這個本事。
郝婷婷是我們班的美女,私下里班上愛寫詩的古明明用“沉魚落雁”來形容她,我笑他太肉麻,但我又不得不承認我對她很有好感,盡管很少和她講話。事實上,她也是個讓人不容易接近的人。
我當然不敢貿然接受這樣的任務。現(xiàn)在有些同學蠻低級趣味的,見到男生女生在一起,就會編造出一些“老公老婆”的話語來取笑人。我可是堂堂正正的清白之人,不能背這個黑鍋。
但接下來,陸梅說的事讓我吃了一驚。
有一個色狼在跟蹤郝婷婷!
色狼?那為何不報警?
陸梅說只是懷疑,眼下并未發(fā)現(xiàn)此人有任何不軌行為。報警怕也沒有用吧?這人已連續(xù)兩天跟蹤郝婷婷。偏偏婷婷的父母回鄉(xiāng)下老家了,這些天沒有人接送她。所以想麻煩你一下。李大維,求你了。
陸梅正在組織一場聯(lián)歡會。班上的文藝骨干利用晚上的時間都到學校排練。郝婷婷唱歌、演奏、舞蹈俱佳,是難得的全能人才,斷斷缺她不得。
你要確保郝婷婷的安全。千萬,千萬!
你為什么不找別人?我自己都聽得出自己聲音有些發(fā)顫,不是害怕,是激動。其實我真的喜歡郝婷婷。
你們是同路呀,再說你不是會武術嗎?聽說幾個人都近不了你的身。陸梅認真地看了我一眼,問我怎么臉紅了?
笑話,我有什么好臉紅的。我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沒有紅,真的沒有紅。陸梅笑了。
我確實學了些拳棒,但那只是非常初級的功夫。至于“幾個人都近不了身”是我在幾個同學之間吹牛后生成的神話。
聯(lián)歡會本來沒有我的事。
陸梅倒是找過我,我說班上文藝少年多得是,你找我干什么?我是未來的理工男,對唱呀跳的不感興趣。
你身材超一流,不展示一下是浪費資源。怎么樣?參加一個吧,也算是為班級貢獻一份力量嘛。她這樣勸我。
我肩寬腰窄,倒三角體型,不少人都夸過。她的話雖然很受聽,但我還是堅決地拒絕了。我的志向是當個科學家,退而求其次,也得是個工程師。文藝,讓我欣賞可以,參與就免了,咱不想搶別人的飯碗。
現(xiàn)在不行了,雖然沒有我的節(jié)目,但我每天都得陪著他們。他們在那里排練節(jié)目,我不得不坐在墻角處看書。
哪里能看得進去,滿耳都是歌聲、樂器聲,眼前也總是晃動著郝婷婷的影子,心總是靜不下來。
排練結束了,郝婷婷回家,我尾巴一樣跟在她后面。
我始終和她保持著一段距離。
我們很少說話,有時就是彼此一個眼神而已。
其實,我非??释v點什么,還專門看了幾本《讀者》《青年文摘》和《意林》一類雜志,記了一打笑話、勵志故事,預備和她說些什么。
但見到她,我就心跳得厲害,準備好了的話一句也說不出。
我恨自己笨。
平時我也還算聰明呀,成績始終在班上排在前十名或許是可以拿來作證明的吧。哦,有一次我還排到第四了呢。
果然見到了跟蹤者!
此人瘦高,戴了副寬邊眼鏡,因為距離和天黑,我看不清他的模樣。至于郝婷婷,她根本就不敢回頭了。
他跟在我們身后,大約有十五米的距離。
此時已是晚上九點多鐘了,路也黑了起來。
陸婷婷害怕得發(fā)起抖來了。
我急走幾步,和她并排走,說:“別怕,有我呢?!?/p>
她看了我一眼,沒有再說話,但看得出她的眼神里有感激,這就讓我很滿足了。
我悄悄把口袋里的彈弓掏了出來,并上了一粒鐵彈,此人若敢過來,我先發(fā)制人,斷斷饒不了他。
我小時就酷愛這玩意兒,而且練就了一手百發(fā)百中的技術。媽媽怕我闖禍,曾經沒收銷毀過我?guī)讉€彈弓,可一有機會,我就又悄悄玩上了。
想不到,現(xiàn)在可以派上用場了。
我準備武力威脅一下那家伙了,但郝婷婷說:“求你,別闖禍,彈弓射傷了人,就惹麻煩了。他畢竟沒有做什么。”
真是一個好心眼的女孩,居然還為壞人擔心。
你真的會拳?她問。
學過幾天。我故意回答得含混一些。說自己不行,豈不是更讓她害怕。
可同學們都說你武功了得。
一般,一般。我有些得意。
回頭看,那人還在跟著我們,鬼魂一般。
我一直把郝婷婷送到九條巷18號,看她開門進了屋,我才轉身往自己家走。一個人走在燈光幽暗的街道,我也有些害怕了。
我罵自己沒出息,但沒有用,身體還是控制不住有些顫抖。其實這些天是攝氏22度以上的溫度了。
那個人不見了。
星期天,郝婷婷她們繼續(xù)排練。
她對我說,白天你就不需要陪了,耽誤你不少時間。
我說,沒什么呀。
其實,我還想說,你們排練節(jié)目更辛苦,不也是為了班級的榮譽嘛。但我說不出口,感覺有些肉麻。
作業(yè)不多,我用了兩個小時就做完了。
我理直氣壯地打開電視機看動畫片。
聽到聲音,媽媽從房間走出來,很是詫異地看了我一眼。
作業(yè)已經做完了,我趕緊堵她的嘴。
就不能看看別的書?背幾個英語單詞也是好的呀。初中生了,還看動畫片,不覺得幼稚了些嗎?媽媽顯然對我很有意見。
就一會兒,保證!我說。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我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中年男人。
我問他找誰。
找你。
我這才注意看他,瘦高,戴一副寬邊眼鏡。天啦,就是那個中年人,跟蹤者或者是色狼!他居然找到我家來了,想干什么?這人膽子真不小。莫非想要到我家里來動手?
找我干嗎?我故意粗了嗓子問。
有些事。
什么事?我態(tài)度仍然生硬。
方便找個地方說嗎?
我猶豫了一下,說行。我不想在家與他斡旋或者打斗,媽媽膽小,可不想嚇到她。
那我們找個地方坐坐?
我說,行啊。
他轉身走了,我猶豫了一會兒也跟上他走。我很想回家找把螺絲刀裝在口袋里作為武器,這樣動起手來,不會吃虧。
他會不會有槍,或者是其他兇器?
看他能怎么樣,反正我李大維不能裝孬。
我挺起了胸膛。秋風吹過,幾張黃的葉片從路邊滾動又飛了起來。我耳邊響起古人“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還”的詩句。
有一種壯烈的感覺。
沒那么悲愴。
他領我去了我家隔壁不遠的一家叫天水雅集的茶室。
很雅靜的地方。
他要了茶,還點了若干茶點。
我故意不動聲色,腦子卻是轉個不停。這家伙想收買我?沒門!
且看他接下來做什么。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人似曾相識,是誰,在什么地方見過,我?guī)缀醢炎约赫J識的成年人想了個遍,也沒對上號來。
請喝茶。他微笑著說。
有什么事,請說吧。
你是婷婷的同學?
哪個婷婷?我故意裝糊涂。這人竟然認識郝婷婷,而且居然知道了她的姓名,這問題就蠻嚴重了。我突然意識到有必要為她遮掩。
你們班還有幾個叫婷婷的?郝婷婷,我說的是那天晚上你和她一起回家的郝婷婷。
你認識她?
當然認識。
你找她有什么事?我警惕地站了起來。
他笑了。別那么慌張,我就是來看看她。
看看她,每晚跟蹤她?!我想我應該擺脫這個家伙,并盡可能快地去報警。這是一個對郝婷婷相當危險的人物。我不能坐視不管。
別緊張,我不是壞人。他啜了一口茶,揮手讓我坐下。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坐了下來。
我是——他猶豫著不說。
你是什么人?我又逼問他。
他想了想說,那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點了點頭,但心里卻在說,憑什么?那么就用一條緩兵之計,且聽他編些什么胡話,再相機行事吧。
我姓張,是郝婷婷的親生父親,郝婷婷是我的女兒。
你是郝婷婷的爸爸?我傻了,難怪感到此人似曾相識,郝婷婷和他是那樣的像,是不容懷疑的像。這時,我反倒局促起來了。
可他又說自己姓張,難道郝婷婷竟然不認識自己的父親?
他和郝婷婷的母親大學時代相戀。
后來就有了郝婷婷,但他們最終沒有走進婚姻。
為什么?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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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實與理想間的差距太大了。我只能說是自己年少無知,走到一起才發(fā)現(xiàn)我們彼此不適合,非常的不適合。我有愧于婷婷母親,更有愧于婷婷。
后來,婷婷母親認識了她現(xiàn)在的丈夫。出于種種原因,他們和我約定,今后永遠不要再出現(xiàn)在他們的生活里。
郝婷婷不知你是她的親生父親?
是的,不知道。
那你們?yōu)槭裁匆鲞@樣殘酷的決定?
殘酷?嗯,可能是吧。一是不想傷害到婷婷,二嘛,原因可能不是你這個年齡能理解的。我們不說這些了,好嗎?請你相信我,我確實是郝婷婷的親生父親,雖然她并不知道我這個人。
茶室里燈光幽暗,我注意到這個瘦削的中年男人眼眶里竟然有淚水轉動。
他說,我現(xiàn)在外地工作,每年我會來這里看看婷婷。當然是悄悄的。這次來,發(fā)現(xiàn)她最近每晚都到學校去排練節(jié)目,所以很不放心。
原來如此。
我說,我們以為你不懷好心哩。
婷婷發(fā)現(xiàn)我了?他問。
我說,是呀,早就發(fā)現(xiàn)了。
他有些惶恐地說,沒想到婷婷把我當成了壞人。她一定非常害怕?
是呀,她很害怕。
他問,你是婷婷的朋友?
唔,嗯,算是吧。我不知該怎么作答。是朋友嗎?應該不是,我們只能算是一般的同學關系;說不是吧,我又希望自己能是。
連續(xù)幾個晚上我都看你和她在一起。
于是,我說了班長陸梅委派給我的任務。
他笑了,說謝謝你呀,辛苦你了。想不到我竟然給你們造成這么大的困惑。
我說,這是應該做的嘛。
那我就可以走了,我明天準備離開這里。
不和婷婷見一面?我有些奇怪地問,此刻我倒是非常樂意為他們牽一次線,并期望看到郝婷婷父女見面的那種興奮和喜悅。
不,不見了。我說過,有約定。但我以后還會來看婷婷的。當然,還是悄悄的。
真的非常遺憾,但我不知該說什么了。
對了,我想冒昧地問一下,你很喜歡婷婷?
我窘得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能看得出來,其實這很正常,婷婷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但我更希望你們就是一般的同學、朋友的關系。不要過早地進入戀愛。絕對會分散學習的精力,而且因為不成熟,很有可能會做出一些錯事,就如我一樣。
我急忙擺手,說叔叔您別誤會,我和郝婷婷真的是最平常的同學關系,平時我們連話也很少說呢。這次,只是班長交代的一個臨時任務。不信,你可以問我們班的陸梅。她是班長,她最清楚。
他笑了,說你別急,我信,我信還不行嗎?另外別把今天我和你說的事再告訴任何人,也不要告訴婷婷,好嗎?
我點頭。
握個手吧,他向我伸出了手。
我們的手握在了一起。
這可是兩個男人的握手噢,謝謝你對婷婷的關心!也請你記住對我的承諾。他加大了握手的力度。
我也用了力氣,算作回應。
聯(lián)歡會如期舉行。
我們班有幾個節(jié)目獲了獎,其中郝婷婷的演奏和獨唱分別是一、二等獎。學校還頒發(fā)了證書。
陸梅在班級總結時,特地對我做了表揚,說我為班級榮譽做了默默的貢獻。這博得了一陣掌聲。
后來,同學們戲稱我是護花使者。還有人拿我和郝婷婷開起玩笑來。我很尷尬,也注意到郝婷婷臉上飛起了紅暈。
她真的很好看。
但我只是笑笑,不作任何回應。
“風波”很快過去了。
一切回到了正常的軌道上。學校和家兩點一線。我和郝婷婷見面,彼此也再沒說過話。
看來她也不想被同學制造話題。
那天,放學路上,我獨自一人回家。
走在一幢樓的拐角處,我見到了郝婷婷。
她是在等我!
她走過來,回頭見沒有別的人,這才對我說了一聲謝謝!她說那些天很忙,竟然忘跟我說了。
一聲謝謝,就為這個?我未免還是有些失望,但我說,沒什么呀。
后來,一直想對你說,可沒有機會。嗯,你懂的。
是的,我懂。
我們沿著街道往前走,她猶豫了一會兒說,還有一件事,也想對你說,那個跟蹤者其實很可能就是我的親生父親。我也是剛知道。我們是虛驚了一場。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看了我一眼,說把被人跟蹤的事和爸爸、媽媽說了。是爸爸后來告訴我的,他和媽媽討論了一夜,下了很大決心,終于決定告訴我。我直到現(xiàn)在才知道爸爸是我的養(yǎng)父。不過,他對我很好,甚至比對弟弟還要好。
我不知該說什么安慰她。
爸爸還說,希望在適當的時候讓我和親生父親見面。她很平靜地說,但我可以看得出她內心的激動。
我說這就好,要不還真有點替你擔心呢。
所以再說一聲謝謝你!她笑了,是那樣的開心。
我很想說說她父親和我見面的事,但我終于還是沒有說,因為我記起了兩個男人的握手,記起了我的承諾。
到了九條巷的巷口了,她說再見,就轉身走了進去。
我也說再見,然后快步往家走。這時手機響了起來,是老媽發(fā)來的短信:兒子生日快樂!快回家,有好吃的!
是嗎?差點忘了,今天是我十五歲生日!
我用最快的速度回言:非常非常感謝親愛的老媽!您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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