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宇
現(xiàn)今,社會上缺少誠信,人們?nèi)鄙倬次分摹R恍┤藳]有道德底線,似乎只要能賺到錢,什么手段都可以使用。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冥冥之中,總有公道。這篇故事描述的是至今仍存在的現(xiàn)象。劉能的本性決定了他的行為,而他的父親因為做錯了—件事,半個世紀(jì)的時間都在受到心靈的拷問。他不想讓自己的后代再步其后塵,他用實際行動贖罪。但是由于“代溝”產(chǎn)生了不同觀念,后人能理解前輩的苦衷嗎?特別是在這物欲橫流的時代!
張子奇在上世紀(jì)八十年代退休后,毅然選擇了下海經(jīng)商。干什么呢?開飯館。那時節(jié),滿北京的飯館一到吃飯的口兒上,都是人滿為患,家家飯館是三成人吃飯,七成人等座兒。張子奇開的是自助海鮮餐廳,自助餐在那時的整個四九城本來就是鳳毛麟角,又是海鮮自助,在北京更是少而又少。飯店是一炮而紅,一天到晚顧客盈門,就連那些名角兒、大腕兒也是趨之若鶩,爭著與張子奇合影。張子奇又從國外引進(jìn)了黏玉米,這稀罕物一擺上來就招人愛。一時間,人們以能到張子奇的餐廳撮上一頓為榮。
可是,張子奇卻時常坐在大堂屏風(fēng)后面默默地發(fā)呆。他在思念一個人,誰?劉能!不管怎么說,在“文革”中,劉能救了他一條命,他就很想請劉能好好地撮幾頓,甚至是天天撮頓頓撮他才高興呢??墒?,劉能自從那次喝完大酒后,沒影兒了。張子奇還有一件窩心的事,就是他的胞妹得了癌。這妹妹打小就跟著他,現(xiàn)在眼見著好日子來了,卻吃不下、喝不了,天天化療,弄得一頭秀發(fā)全沒了。
這天,張子奇信馬由韁地又溜達(dá)到了大柵欄。這時候的大柵欄成了自由市場,沿街全是小攤販。他正漫無目的地瞎逛,猛聽得一聲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啦,佳能相機賠本甩啦!六十塊錢加點您拿走啦!”
張子奇搖搖頭,心說:什么相機能賣這價?忍不住扭過頭一看,幾個光著膀子的小青年在起勁兒推銷。張子奇剛湊過去半步,那伙人“呼啦”就把他同了起來,把一個個相機遞到他手上。他一雙手能有多大,一不留神,幾個相機“啪”的掉在了地上。這下子,好戲開場了,那伙人不干了,喊著嚷著要他賠錢。張子奇這個氣啊,可是,他確實把人家的東西碰掉了,于是,認(rèn)栽,掏出三百塊錢,說:“行,我認(rèn)了。爺賠得起!”
“啪!”三百塊被甩回張子奇的臉上,一個前胸紋著老虎的胖子吼道:“你眼瞎了?三百打發(fā)誰呢?”
張子奇據(jù)理力爭:“一臺六十,五臺不是三百是多少?”
“啊呸!”那“老虎”舉起一塊牌子,指著上面的字嚷道:“你好好看看這是多少!”張子奇一看,傻了。怎么呢?那“60”兩個數(shù)字后面還淡淡地寫著兩個“0”,天,一臺六千,五臺是三萬。那年月,萬元戶都是大款,誰能一下子掏出三萬來?但是,張子奇走不了,不賠不行。張子奇知道自己遇上“碰瓷兒”的了,就覺得渾身從上到下、從里到外滋滋冒汗。
這時,那幾個如狼似虎的小青年就像打劫的,把張子奇摁在地上,胡亂地翻起他的衣兜來。
就在這萬分緊急關(guān)頭,那幾個人突然“刷”地全停了下來。張子奇抬頭一看,咦,這些人正對一個人畢恭畢敬地點頭哈腰,一口一聲:“大師,您老好!”
張子奇暗暗叫苦,心說:這是他們的老大來了,我非被宰得只剩下一張皮不可。正在瞎琢磨,那人已經(jīng)走上前來。張子奇索性閉上眼,愛誰誰吧。這時他感到有人輕輕拍他的肩膀,說:“這不是子奇大哥嗎?”
咦,這人是誰?張子奇睜眼一瞧,立時愣了。誰呢?劉能!這可真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墒?,這劉能怎么又與這幫人混到了一處?
劉能嘿嘿一笑,說:“兄弟我現(xiàn)在走正道了,給人家看病。救死扶傷,功德無量嘛?!薄笆裁矗憬o人看?。俊?/p>
劉能見張子奇不信,就說:“哎呀,你忘了,我們家有祖?zhèn)麽t(yī)術(shù)呀?!?/p>
張子奇一拍腦袋,哎喲,可不是嗎,劉能的爹當(dāng)年就是在這大柵欄開了家“復(fù)生”藥房。我怎么把這茬兒給忘了。那些敲詐張子奇的人,此時在劉能面前個個都像是孫子。劉能用手一指這幫混靛,訓(xùn)斥道:“你們也真是的,什么人都敢下手。這是我哥!你們要再這樣,以后甭再找我看病?!?/p>
接下來,張子奇滿心歡喜地把劉能接到了自己的餐廳。他讓大廚精心做了幾個好菜,和劉能又是一醉方休。吃喝間,張子奇才知道,這劉能現(xiàn)在是個人物了。怎么呢?就是他用自家祖?zhèn)鞯钠街魏昧藬?shù)不清的疑難病癥,全國各地的患者紛紛跑到北京找他治病。
張子奇點點頭,說:“鬧了半天,南城醫(yī)圣就是你呀。不瞞你說,對這事兒,我是將信將疑。心說,這世上如果有這等神醫(yī),那還開什么醫(yī)院啊?!?/p>
劉能仗著酒勁兒說:“中國地大物博,什么人沒有!我爹當(dāng)年還不就是靠著‘哭丹這藥支撐著全家生活?否則,緊挨著同仁堂,人家不擠對我們,我們自己也長久不了呀。我現(xiàn)在就是靠家傳的一本醫(yī)藥方子,對癥下藥來治病。你別說,我們劉家祖宗還真神,幾乎沒有不能治的病?!?/p>
張子奇聽得是熱血沸騰,就將妹妹的病一二三四都說了。劉能瞇起眼尋思了一會兒,說:“走!到你家看看咱妹妹去?!?/p>
劉能看了張子奇的妹妹后立即拍著胸脯說:“不妨事,吃下我二十劑藥,保證還你一個硬格朗朗的身子骨?!睆堊悠嫜郯桶偷戎鴦⒛荛_藥方,可是劉能卻低頭不語,好半天才說:“大哥別怪,我這藥方是不能給外人看的,雖然咱哥倆誰跟誰呀,可這是上輩人立下的規(guī)矩?!?/p>
“我懂,我懂!”張子奇忙表態(tài),“你把藥配好包了,我去取!該多少錢就多少錢?!?/p>
“哎呀,一提錢不是見外了。”
“不是,你的藥也得有本錢不足。再說了,我現(xiàn)在經(jīng)濟上還說得過去嘛?!?/p>
就這樣,張子奇的妹妹開始服用劉能的湯藥。劉能這湯藥還真不便宜,一劑藥就是一千塊錢。一千塊,在八十年代是什么價呀!可是,張子奇不好討價還價,一來劉能是自己的朋友;再者妹妹救命要緊;三是他覺得,藥有奇效,必然價貴。
張子奇的妹妹服用劉能的藥后是上吐下瀉,吐得膽汁都出來了。問劉能,劉能說:“這就對了,重病必用猛藥!咱妹妹體內(nèi)的毒不排出去,她怎么能好?“張子奇想想也是這個理。但是,一個多月過去了,妹妹的病仍然沒見什么起色。張子奇就急了,闖劉能是怎么同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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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能來了,又給張子奇的妹妹號了號脈,凝神思考一番,說:“是了,令妹的病拖得太久,再者是她開始服用的藥沉在身體里,對我的藥有抵觸。別急,我再給她調(diào)理調(diào)理?!庇谑牵戧懤m(xù)續(xù)他又給張子奇拿來了二十多劑藥。
張子奇是個細(xì)心人,他靜劉能前后兩次拿來的藥拿到了中藥店。藥劑師看了看說:“這兩副藥是一樣的。只是,這是哪家醫(yī)院的處方???么么能大量用車前子、大黃呢,病人受得了嗎?”
張子奇聽了,心里就直打鼓。那天,劉能又送藥來,二人在餐廳吃喝完,劉能打車回家,張子奇呢,就多了一個心眼兒,悄悄跟上了他。一直跟到了劉能的家,他這才知道,劉能早就搬家了,搬到了牛街清真寺西邊。他看到劉能一下車,就立即被許多人圍上了,里三層外三層的,紛紛喊道:“劉大師,您可回來了!”眾人簇?fù)碇鴦⒛苓M(jìn)了院子,張子奇也被裹在人流中進(jìn)去了。他看到,劉能連屁都沒來得及放一個,就開始給人看病,那些人個個虔誠萬分,拿了藥感激不盡。
張子奇追著一個看病出來的人問,這劉大師開的藥能治好病嗎?那人一聽,急了,說:“你這是什么屁話!劉大師全國聞名,治好了多少病人,你怎么能有這壞心眼兒!”
得,張子奇自討沒趣兒。他就責(zé)怪自己,唉,連朋友都不相信,我這是怎么了?
可是,張子奇妹妹的病就是不見好。劉能隔三岔五地送藥來,都會在自助餐廳大吃一頓,吃飽喝足了,美美地回家。
這天,劉能又來送藥。張子奇借著酒勁兒,問道:“兄弟,你給我說句實話,我妹妹這病到底多長日子才能治好?”
劉能一愣,隨即搖搖頭,說:人和人不一樣,你讓我怎么斷定?”得,一句話,把球又踢回來了。由于心里不太痛快,這頓酒喝得淡而無味。喝完了,張子奇送劉能到餐廳外。剛一出門,就看見路邊坐著一個老乞丐,臟了吧唧的,二人從他身邊一過,他猛地一把將劉能的雙腳抱住了。張子奇愣了,他見過要飯的,可沒見過這般無賴的。于是打量了一下這老乞丐,這人是滿臉橫七豎八的皺紋,看樣子怎么著也得有八十多歲了。
那老乞丐對劉能喃喃說道:“你不能喪盡天良,你不能啊!你還有后代呀!”
劉能皺皺眉,一抬腳,嘴里罵道:“老不死的,滾一邊去!”說著一腳踢了出去,把老乞丐踢得喊爹叫媽。而劉能呢,“吱溜”鉆進(jìn)一輛出租車,跑了。那老乞丐疼得在地上直哼哼。張子奇不忍,上前一步,攙扶起他。沒想到老乞丐竟一把抓住他,問:“你姓張吧?”
張子奇點點頭。老乞丐說:“別信那王八犢子的。他什么病也不會看,他是要騙你的錢,騙你的大錢。”哎呀呀,此話從何而起?老乞丐繼續(xù)說道:“他和人琢磨怎么騙你錢的話,我都聽到了。我不能讓他得逞,我得讓他積點德呀。”
“老人家,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誰?”
“我,我是劉能的爹。當(dāng)年我喪了良心,作了偽證,害得我五十年良心不安,天天為此贖罪。五十年啊,我整整做了一百件善事,也算贖罪了吧!好人,聽我的,別信他!”說罷,老乞丐,不,這劉能的爹,半個世紀(jì)前“復(fù)生”藥房的劉大能耐頭一歪,說“走”就“走”了。
從那以后,張子奇又不見了劉能。找到牛街,那院落已換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