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薔
多才多藝的父親印象
現(xiàn)年47歲的陳鵬軍和他的八旬老父陳蕓生活在河南洛陽市嵩縣車村鎮(zhèn),這里層層山巒,每條山路都九曲十八彎。小時候,陳鵬軍常常被父親架在脖子上,跟著父親翻山越嶺上班去。父子倆餓了就吃用玉米面和野菜做的窩窩頭,渴了就喝山腳下的溪水。
父親陳蕓有文化,多才多藝。陳鵬軍4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了照相機。那天,陳鵬軍正和村里的孩子玩,二姐跑過來對他說,“爹要給咱們照相啦!”陳鵬軍和二姐跑進院子,看見父親在擺弄著一個黑色方匣子。聽從父親的指揮,姐弟倆在藍布前坐好,父親按下了快門,陳鵬軍一直盯著那個方匣子……
十多年后,陳鵬軍在父親工作的嵩縣文化館里又見到了一模一樣的方匣子。他問爹:“這是不是在咱家第一次照相用的相機?”父親很驚訝,說就是這種120相機,你居然還記得!陳鵬軍覺得,這大概是受父親的潛移默化,或者說自己和鏡頭有緣。
少年時期,陳鵬軍看過電影《閃閃的紅星》后,就從廚房里拿了一個饅頭頂在頭上,跟小伙伴玩耍當(dāng)軍帽用。父親見后虎著臉說:“可不能糟蹋糧食!”幾天后,陳鵬軍就有了一頂紅軍帽,那是父親用一塊灰布做的,還有一顆從塑料筆記本上剪下的紅星。有了父親做的這頂“軍帽”,陳鵬軍在一幫小伙伴中自豪了好一陣子。
在陳鵬軍的記憶中,父親除了工作外,就在自家院子里忙忙碌碌。土坯墻圍出的十米見方的院子里,除了種了各種蔬菜外,還放有漂亮的盆景,那都是父親擺弄出來的。父親聰明手巧,平常左鄰右舍有什么壞的家具電器,父親都能修補。父親還寫得一筆好書法,懂美工,擅樂器,一手二胡如泣如訴,還能拉板胡,彈電子琴……
少年時代的陳鵬軍,最喜歡和父親在一起。他的小書包上繡著“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八個字,也是父親縫的。每天放學(xué)回家,父親在油燈下幫他溫習(xí)功課。父親一直很希望陳鵬軍能考上大學(xué),可這個愿望,最終他沒能實現(xiàn)。
上中學(xué)時,陳鵬軍受父親的影響,也迷上了攝影,說什么也不愿意再讀書。他給同學(xué)寫信,問:“想照相不?只要買一卷膠卷來,就能幫你們拍照……”一年后,父親眼看著他每天琢磨拍照,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錢,也都用在沖照片和藥水上時,父親終于忍不住了,說:“我?guī)湍汩_個照相館吧,你以商養(yǎng)藝?!标慁i軍喜出望外。
照相館選在車村鎮(zhèn)最繁華的街邊,父子倆一起建起了房子,添了設(shè)備。照相館里的道具都是父親做的,還有三十多幅高三米、占了整面墻的幕布背景,也都是父親在以后十多年里一一畫出來的。再后來,陳鵬軍還開了個婚紗影樓。
大概在2011年時,年過八旬的父親聽說影樓里缺拍古裝照時使用的古箏,兒子想買一個,父親心疼那幾千塊錢,堅持非要幫兒子做一架。結(jié)果兩個多月后,父親真的給陳鵬軍做成了一架古箏。父親彈奏了一曲,彈出的音符竟一如專業(yè)店里的婉轉(zhuǎn)動聽。
兒子成人了,事業(yè)有成。父親老了,從縣文化館退休在家。父子倆的關(guān)系還是那樣的融洽。閑暇時,陳鵬軍到父親家吃飯,父親就會對母親說:“兒子回來了,你給做點兒好吃的吧?!备赣H樂呵呵地生火燒水,母親洗菜,做烙餅。火燒得那么旺,母親的面還沒揉好呢……
在陳鵬軍眼中,父親跟農(nóng)民沒有什么區(qū)別。鋤地、喂雞、砍柴,在地里種菜,等玉米、土豆種好以后,母親會一一打包好,然后父親就騎著電動車,給陳鵬軍姊妹六個一家家地送……
用十年時間記錄父親
2004年,父親陳蕓患了一場大病,身體每況愈下,后又查出患有心肌梗死。有一段時間,父親的腿疼得厲害,去醫(yī)院檢查,竟然說是骨癌(后來發(fā)現(xiàn)是誤診),一聽到骨癌這個詞,陳鵬軍當(dāng)時就蒙了,快滿四十的他才真正意識到,年過古稀的父親,隨時都可能離開。
在積極給父親治療的同時,陳鵬軍也在思考著父親還能堅持多久。陳鵬軍是傳統(tǒng)的中國農(nóng)民,連對父親說聲謝謝都羞于啟齒。陳鵬軍想用視頻記錄父親晚年的時光,把老人的音容笑貌記錄下來,他決定買臺DV攝像機。于是,他跟父親商量這事兒,但老人不愿意:“給我拍錄像有啥用?”
可陳鵬軍決定這一次不聽父親的。他花掉了不少錢,去鄭州買了一臺攝像機。買回攝像機的第二天,陳鵬軍就扛著它回到了父母家里。那天,父親正在村后的田里干活。陳鵬軍想試試新機器,他扛起這個大家伙,手就不由自主地晃悠了起來,搖搖晃晃的鏡頭對準(zhǔn)了正在干農(nóng)活的父親,老爺子的動作也不自覺地僵硬起來,講話都不在平常的調(diào)上。陳鵬軍都快笑出來了,他把機器一關(guān),對父親說:“爹,您老就當(dāng)我不存在就成啦,該干啥就干啥?!?/p>
重拍的時候,陳鵬軍的手還是晃悠,父親卻學(xué)會了不看鏡頭。時間久了,兒子手里的玩意兒對老人家不再是個障礙,老人家也逐漸地視鏡頭為無物。
再后來,只要有空閑,陳鵬軍就會扛著攝像機回父母家,把爹娘的一言一行拍下來,即使有時候沒帶攝像機,也會用手機去拍一段,這一拍就是將近十年。鏡頭里,父親在自家地里鋤地,在院里喂雞,在廚房搗蒜,在病床上拉二胡……這些都是最平凡的生活點滴。
鏡頭很多。大哥家修雞舍,父親在院子里劈磚頭;弟弟摔斷了腿,需要小板車方便活動,父親就找來倆小車輪,乒乒乓乓地把車轱轆鋸短了再接上。干活間隙父親喝水,一仰頭,脖子瘦骨嶙峋……
更多的是一家人歡聚的時光。逢年過節(jié),孫子孫女們都回到爺爺家一起吃團圓飯。小孩子們嘻嘻哈哈地鬧成一團,老父親往往在旁邊微笑地看著,西斜的陽光打在他臉上,暖暖的。只是,不同的年份里,父親的皺紋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瘦,他在漸漸地老去。
有幾個鏡頭陳鵬軍永遠不能忘。
——2004年2月,父親首次進入鏡頭。他在田里干農(nóng)活,穿著一身灰不溜秋的舊衣裳,揮舞著鋤頭,偶爾停下來,撓撓灰白的頭發(fā),跟母親說兩句話。那時,老人家身子骨硬朗,挑著扁擔(dān)下坡,腰挺得可直了。
——2010年9月,父親的頭發(fā)明顯白了,他坐在院子里搗鼓小輪子和木板,想做一輛木板車。一樣是撓著頭的父親,若有所思,脖子上已經(jīng)是褶皺分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