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晶
權力既然是政治的普遍特征,那么其從利器到變異,也就并不局限于中國,而是各國治理共同面臨的難題。以近鄰日本為例:權力在該國政治中的運用,其實是給各國上了“利器變異”的深刻的一課。雖然日本標榜為民主主義國家,但自民黨自1955年起,基本實現了“一黨獨大”的控制。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和幾年前日本政治的變天,都沒有擺脫曇花一現的命運。是什么造就了自民黨將近六十年的政權獨攬?說到底,就是自民黨長袖善舞,聯合拉攏少數政經集團,不是把權力關進國家利益的籠子,而是把國家利益關進了權力的籠子,綁架了國家的發(fā)展。
在日本研究的領域,“鐵三角”是一個盡人皆知的概念:即日本的治權,其實是被自民黨、官僚體系和商界這三股力量操縱:自民黨為官僚提供相對寬松的政策制定環(huán)境;官員運用此自由度選擇企業(yè)進行政策扶持;獲得發(fā)展的企業(yè)以財政、人員動員等手段,確保自民黨對政權的持續(xù)控制。權力在這三極里實現了自給自足式的循環(huán)。
上世紀五十和六十年代,尚屬新鮮概念的“鐵三角”,造就了資源的有效使用,對日本經濟的騰飛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換句話說,鐵三角這個權力構造,曾經是日本騰飛的翅膀。畢竟當時的日本,以朝陽產業(yè)為龍頭的工業(yè)化,是最大的政治。六十年代首相池田勇人提出的“收入倍增計劃”,成了全日本上下一心的目標。鐵三角推動的,是日本的根本利益。
但進入七十年代后,權力鐵三角逐漸變質。已經成熟的產業(yè),不再需要國家和政黨的特殊照顧。但權力在,誘惑就在。鐵三角的另外兩極,即自民黨和官僚,開始把權力越來越多地應用于保護日本的夕陽工業(yè)和農業(yè)。一個新的鐵三角開始形成。然而,夕陽工業(yè)和農業(yè)不能承載日本的未來。對這些產業(yè)不計成本的保護,是在損害日本的國家利益。鐵三角的變異,其實是權力的變異。權力在鐵三角的三極間,流動的箭頭不再清晰,而是彌散式的覆蓋,三極互相自保成了最大的目的。國家權力服務的對象,不再是整體利益,而是小集團為單位的私利益;國家權力的使用,也越來越向反市場、反國家利益的方向發(fā)展。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日本進入了萎靡不振的停滯。這一停,就是二十多年。對于這個“日本病”,政治經濟學家開出的藥方驚人得相似:結構性改革,拋棄夕陽產業(yè),開放農業(yè)市場。但權力已經異化,深得保護的夕陽工業(yè)和農業(yè),絕不放棄手里的權力,因為這是他們生存下去唯一的希望。一向強調大局觀和犧牲精神的日本文化,也對這種自私自利的權力桎梏奈何不得。
自安倍政權上臺以來,“安倍經濟學”引起了不小的關注。安倍政府強調其所謂“三箭齊發(fā)”的策略:金融放量、財政刺激和結構性改革。頭兩點作為短期政策,推行相對容易,也刺激了日本經濟的發(fā)展。但結構改革,到現在也是箭在弦上,遲遲不發(fā)。政府漂亮的改革口號,遭遇了從官僚到政客再到被保護部門或明或暗的抵抗。而缺了這第三箭,日本經濟恐在短期蓬勃后回到停滯的老路。
回顧了權力在日本的變異,并不是為了將日本與中國進行機械的比較。但鄰國的教訓,引人深思。中國領導層發(fā)出的“壯士斷腕”,“啃硬骨頭”的呼吁,反映了中國的未來,同樣面臨權力固化下既得利益集團對變革的強力阻撓。權力的變異,也是權力腐化的過程。這種腐敗,不象購豪車、戴名表一樣扎眼,但損害一點不小,只會更大更深遠。制度化集團化的腐敗,拖得將是整個國家民族發(fā)展的后腿。腕不斷,病毒將會擴散,最終造成肌體的羸弱不堪,壯士不再。中國政府能否降魔,拭目以待。
(作者為美國丹佛大學政治系終身教授)
責編/馬靜 美編/李祥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