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愛波
主持了一期封面故事《天國的消失與重構——尋訪出家人》,想到很多。
科幻作家劉慈欣在《朝聞道》一文里,借斯蒂芬·霍金之口提出一個問題:宇宙的目的是什么?
往前推2600年,公元前6世紀,希臘第一個哲學家泰勒斯也發(fā)問:宇宙的本源是什么。
泰勒斯認為宇宙本源是水。此后,在一百年的時間里,西方哲學經過泰勒斯、畢達哥拉斯、赫拉克利特、德謨克拉特的發(fā)展傳承,建構成了堪稱西方文化鏈的第一環(huán):終極關懷。
宇宙何為?這是一個無關勝負的終極問題,它天然便帶有超越一切的彼岸氣質和熱愛一切的理想主義色彩,能夠將世間一切至尊至貴的人物、事件囊括在“此岸”的圖景中,而學者則站在“彼岸”,任意觀照,激揚文字。
西方政治哲學開山之作《理想國》便由此產生。
柏拉圖用彼岸精神構筑了一個“烏有之鄉(xiāng)”,并以此指導和改造此岸世界。此后,基督教的救世精神、奧古斯丁的懺悔深度、康德的本體界,其思想建構均延續(xù)終極關懷這一主題。即便是在“上帝死了”的現代,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也都進行著一系列良心追問。
在西方哲學構建的一百年里,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開始構建中國此后兩千多年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子不語怪力亂神”,孔子越過宇宙本源,直接進入經驗世界,即便像康德那樣仰望星空,也迅速將之運用到煙火紅塵中去:“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p>
老莊之道曾有過對宇宙本源的精彩思辨,可惜始終是一個儒家精神的補充,以便讓知識分子在出世與入世之間通達自如。儒家精神如此強大,即便馬克思主義者們,也不免與儒家政治圖景相結合,毛澤東有詩為證:“六億神州盡舜堯。”
中國傳統(tǒng)文化缺少終極關懷,而沒有終極關懷便沒有彼岸精神。沒有彼岸,知識分子便不能超脫,只能進入這樣一種生活路徑:學而優(yōu)則仕、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傳統(tǒng)知識分子在“天地君親師”政教合一體系下,失去了超然獨立性與純粹的批判精神。不可否認,終極關懷天然具有某種宗教傾向,因為它描繪的是另一個世界。在宗教傳播中,終極關懷也獲得了更加廣闊的發(fā)展空間。宗教里的終極關懷有何用?它不是GDP,不可量化,它要解決的是我們時代的精神危機。為什么地球上已有60多億人口,我們卻常常感到孤獨?為什么“旅行者號”已飛出太陽系,我們的精神危機卻頑固依然?在東西方共同面對的現代性精神危機中,我們無所適從,“惶惶如喪家之犬”。
這是操作《天國的消失與重構——尋訪出家人》這期封面故事的思想根源。它給出的是這樣一種設想:我們是否可以立在彼岸,用更加超脫的目光審視此岸你我的所作所為?
有意思的是,科學問題推演到極致,便會與終極關懷有著某種聯系。愛因斯坦說佛教將是未來的宇宙宗教;量子力學的“無中生有”看起來也帶有神學氣質……
美國科幻作家阿西莫夫在《最后的問題》中提出一個物理學問題:熵可以逆轉嗎?超級計算機在運行了無數億年后終于得出逆轉熵定律的方法。
它說:“要有光。”
于是,便有了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