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珍子
這不是人類第一次仰望星空,卻是第一次科學地描述宇宙的顏色。
2002年,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兩名天文學家在研究了20萬個星系光譜之后,宣稱宇宙是綠色的,“比淡淡的青綠色稍綠一點兒”。
這種聽上去有點拗口的顏色,受到紐約曼塞爾顏色科學實驗室的反對。他們的理由是天文學家設(shè)定的參考白點錯誤,這一概念是指在特定照明環(huán)境下人眼所看到的最白光線,它會隨著施加的環(huán)境光照不同而發(fā)生變化。曼塞爾顏色科學實驗室的科學家認為,要想在真正的意義上談?wù)撚钪娴念伾?,?yīng)該假想觀看者置身一個黑暗的背景中,而不是天文學家所設(shè)定的紅色。
最終,科學家撩開了百億歲高齡宇宙的神秘面紗——近米色。
“還是不準??!”超過300位社會各界人士在各自的手機、電腦、iPad上反復品味著那團略黃的白,然后將電子郵件發(fā)給科學家們,附上自己的定名:“銀河金”、“宇宙土”、“天文杏仁色”……
最終,“拿鐵色”成為獲選者。
想必,讀到這里,地球上最人多勢眾的中國人要皺眉頭了。除了那些國際范兒的公子小姐,沒幾個人知道,拿鐵不是鐵,而是一種多加牛奶的咖啡。
在他們眼里,這團宇宙之光可能更像宣紙、餃子皮兒或是年輕姑娘的后脖頸——淡淡的象牙白。
蒼穹之下,有多少雙眼睛“好色”,就有多少種針對同一顏色的不同描述??缥幕芯空哒J為,各民族在認識顏色和使用顏色詞匯的過程中,差異和共性都很顯著。比如黎明時的天空,英語劃入“玫瑰紅”,而漢語則比作“魚肚白”。
人類學家Berlin和Kay調(diào)查了98種語言,他們發(fā)現(xiàn),各民族在定義顏色時,都會在光譜中先找到“焦點色”——比如紅,以此為參照,再區(qū)分粉紅、玫紅、高原紅。
對英語和漢語來說,哪怕“黎明時的天空”這種邊界顏色歸類分歧再大,但紅、白這些焦點色卻是共同而持久的??赡茏晕拿髦熬陀?,來自人類擁有紅綠藍三種視錐細胞的視網(wǎng)膜。
這兩位人類學家還發(fā)現(xiàn),各種語言的基本顏色詞不超過11個顏色范疇,并且能自我進化、依序演變。如果某種語言只擁有兩個基本顏色詞,那么一定是黑和白。如果有第三個,紅舍我其誰。要是有四個,那么非黃即綠。再加一個,那黃綠都跑不了。藍色、褐色和紫色隨之列隊而來。
中國語言學者張志毅上窮古漢語,下搜各地話,在上古漢語中找到了作為準基本顏色詞的“紫”,先于“褐”出現(xiàn)??磥?,有的民族除了不喝咖啡,連語言描述顏色的發(fā)生順序也與眾不同。
這些顏色語言家族還擁有超強的繁殖能力。根據(jù)統(tǒng)計,秦漢《爾雅》出現(xiàn)色彩詞數(shù)量117個;到了清《康熙字典》,這個數(shù)字暴漲到934個。1880年以前,拉丁語里還沒有“褐”。愛喝酒的英國佬為了鑒別啤酒的品質(zhì),發(fā)明了世界上第一支色度計,用刻度決定各種各樣的“褐”——到底好不好喝。
酒喝干,詩來了。顏色詞匯在不同文化中,承載著不同的審美偏好。臺灣學者謝欣怡比較漢語新詩和英文詩歌后發(fā)現(xiàn),西方人用色彩詞營造崇高、悲壯和優(yōu)美的美感,基本上三分天下。然而色彩詞到了中國人手里,壓倒性地用來打造優(yōu)美,君不見“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正當中國人感悟?qū)懸庵畷r,西方畫家則在追逐新顏色的路上一騎絕塵。1886年,美國人編定了系統(tǒng)的《博物學家的色彩命名法》;很快,《色彩辭典》集大成而誕生。商業(yè)利潤的刺激則將顏色的分類系統(tǒng)推向極致。
上世紀60年代,美國顏料商赫伯特的顏色帝國初建。為了讓顧客打個電話就能準確獲取自己想要的那種顏料,他的團隊打造出超過1000種色度。這家全球最大的顏色分類公司不僅能給威尼斯圣馬可廣場的馬賽克地磚提供翻新意見,還給英國、日本國旗制定過官方標準。如果這都不夠牛,那么,他們還發(fā)明了鑒別移植肝臟脂肪比例的色卡。
紅燈停,綠燈行。隨著全球化的浪潮,我們擁有越來越多,同時卻越來越專一的顏色語言,這讓我們生活便捷??晌幕町悗Ыo我們的“好色”體驗,卻仍在我們記憶深處。
就像不管是否認識拿鐵,我們依然會仰望星空。在那里,沒有牛奶加咖啡,卻有“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
摘自《中國青年報》